第 28 章

2024-08-16 17:47:37 作者: 劉狗花
  宮裡人誰不知道,靖王是個變態?

  不僅玩男人,還會把男人玩死。人人都說,他這是隨了他那個妖妃母親,生來是要吸男人陽氣的。

  內侍一時有些驚,眼睛不由自主地往霍無咎的方向飄了飄。

  就見坐在輪椅上的那位,雖看著人高馬大的,唇色卻有些白。他垂著眼,面上沒什麼表情,分明是一副張揚銳利的長相,卻在江隨舟身體的陰影之下,顯出幾分可憐。

  瞧瞧,眉上還有一道傷,也不知是不是靖王殿下親手打出來的。

  只一眼,內侍便匆匆躲開了目光,也並沒看到,那可憐巴巴坐在靖王身後的人,低垂的睫毛之下,藏著怎樣的情緒。

  內侍低下頭,有些為難:「這……」

  他猶豫片刻,強笑道:「王爺,這實是不合規矩。」

  江隨舟神色一冷,便要開口。

  卻在這時,他的餘光看見一眾人,從階下走上來,眼看著便近了。

  不少官員簇擁在一起,熱鬧得很,一路眾星拱月地跟著個一身朱紅朝服的文官。

  紅色朝服,正一品。

  穿這件衣服的人,除了龐紹,不會再有別人。

  江隨舟心下一緊。

  他知道,面前這小太監好糊弄,但龐紹可是只千年的狐狸。他替霍無咎爭取,將他留在自己身邊,一著不慎,就會讓龐紹看出端倪來。

  他頓了頓,心下一橫。

  下一刻,在漸近的人聲里,他微微側過身,一把扼住了霍無咎的下頜,像展示一個物件一般,將他的臉粗暴地抬了起來。

  他眉眼冷然,唇角噙著兩分意味不明的笑,看向那內侍,道:「不合規矩?那你給本王看看,他是男是女。」

  他明顯聽見身後漸近的聲音弱了下去,想必是那一眾人注意到了自己這邊的動靜。

  江隨舟緊張得手都有點發抖。

  可希望不要露餡,也希望霍無咎清楚,自己這只是權宜之計罷了……

  那內侍一愣。

  他愣愣地順著江隨舟的動作看去,便見那姿容陰柔穠麗得帶了幾分邪氣的靖王殿下,手裡緊捏著那位霍將軍的下頜骨,強迫著他抬起臉來,直對著自己。

  那人仍垂著眼,隨著抬頭的動作,在他的領口處露出了個猙獰的疤痕。

  橫亘在鎖骨上,雖結痂了,邊緣卻一片紅,在熱鬧的燈光下顯得有點駭人。

  內侍腿都嚇軟了。

  「自……自然是男子了……」他結結巴巴道。

  就聽靖王殿下冷冰冰地笑了一聲,一把甩開了霍無咎的臉。

  「這不就對了?」

  他慢條斯理地從懷中取出了一方帕子,緩緩擦拭起那隻碰過霍無咎的手。

  「把他弄到女人堆里去,你不怕出事,本王還不放心呢。」

  他緩緩將本就乾淨的手指挨個擦拭過一遍,手下一松,帕子便被他輕飄飄地扔到了地上。

  「本王怕髒,你該知道。」他淡淡抬眼,說。

  「這……這……」內侍一時間沒了主意。

  卻在這時,江隨舟聽到了身後的幾聲笑。

  「下官當是誰在這裡,原是靖王殿下!」那人朗聲笑道。

  江隨舟回過頭去。

  就見自己身後幾步的位置,龐紹站在那裡。

  雖說這些時日來,他沒少被這老東西坑,但直到今天,他才頭一回同龐紹面對面。

  與畫像上歪瓜裂棗的模樣不同,這老東西倒是生得相貌端方,身穿朝服之時,頗有一派天高地闊的氣勢。

  獨那一雙眼睛,幽深極了,泛著難以捉摸的光。

  江隨舟渾身都繃緊了。

  他冷冷掃了龐紹一眼,擺出了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淡聲道:「龐大人。」

  他這番姿態可謂失禮至極。他雖說是親王,龐紹卻也是實打實的國舅爺,官拜一品大司徒。論起身份來,他們二人本就沒差多少,更別說龐紹那般權勢滔天。

  但是江隨舟知道,這就是原主該有的態度。

  果真,龐紹面上一團和氣,半點不見慍色,反而躬身,領著周遭的朝臣給江隨舟行了禮,笑道:「靖王殿下。不知殿下在此停留,是為何啊?」


  江隨舟的神情冷了幾分,淡淡瞥了霍無咎一眼,便極其嫌棄地飛快挪開目光,不再看第二眼。

  「沒什麼。」他側了側身,似乎不願多談。「龐大人先請。」

  龐紹卻不動,反而看向那內侍:「陛下的喜日子,怎的惹靖王殿下不悅?」

  那內侍連忙上前,跪下道:「回龐大人,是王爺……想要帶夫人一同入席。」

  自然不必他解釋,方才江隨舟的一言一行,龐紹都看在眼裡。

  他面帶笑容,看向江隨舟。

  「帶便帶罷,王爺與夫人伉儷情深,難道你還要棒打鴛鴦?」

  他語氣很慢。

  江隨舟臉色立刻難看了幾分,像是吞了什麼髒東西似的,很費勁地才將厭惡的神色掩飾好。

  即便如此,卻還是沒繃住一般,輕嗤了一聲。

  那內侍連連應是,躬身便請江隨舟入座。

  江隨舟似是被龐紹那話噁心住了,竟是沒再多看他一眼,目中無人地轉身便走。

  龐紹站在原地,目送他離開。

  見江隨舟走遠,旁邊有官員不滿地開口道:「靖王殿下實在有些失禮。」

  龐紹卻笑著搖了搖頭,分毫不以為忤,目光中甚至閃爍著幾分滿意的笑。

  「殿下不過年紀尚輕罷了。」他緩緩道。

  ——

  宴廳之中的規制乃一人一案,因此位置很寬敞。霍無咎又坐著輪椅,便也不需加椅子,只用添副碗筷就夠了。

  江隨舟自在案前坐下。那帶路的內侍看見,靖王殿下落座時,還側過頭去,冷漠又嫌惡地看了那位將軍一眼。

  內侍連忙匆匆退下。

  他卻沒看見,靖王殿下在看向霍夫人時,用只有他們二人聽得到的聲音,極快地說了一句:「得罪了。」

  他方才緊張得一背冷汗,不僅是因為頭次與龐紹正面接觸,生怕有半點錯處,更重要的,就是他對霍無咎做出的那一系列舉動。

  簡直就是在拔虎鬚啊!

  江隨舟心下害怕,剛找到機會,便匆忙對霍無咎道了一聲歉。

  他根本沒奢求霍無咎會回應他,還想著一會回去的路上,怎麼樣順理成章地再解釋兩句。

  卻見霍無咎看向他,緩慢地眨了一下眼。

  似是在回應他,自己知道。

  江隨舟嚇了一跳,面上的冷冽幾乎繃不住了。

  他連忙轉開目光,拿起桌上的茶來,喝了一口,聊以壓驚。

  他剛才那個眼神……是在回應自己吧?應該不是「今晚就鯊你」的意思吧?

  江隨舟的手指有點哆嗦。

  而他身後,霍無咎眸色深沉地瞥了他一眼,將幾分極難察覺的深意,死死藏在了眼睛深處。

  方才在那麼多人面前,還那般鎮定自若呢,怎麼看了自己一眼,就又開始怕了?

  不過,這倒是他第一次看到人前的江隨舟。

  很會演,眼看著連龐紹都被他唬住了。演出的那副模樣,也的確挺招人恨的,難怪紀泓承被他氣得暴跳如雷,污言穢語都寫到了信件里。

  但是……

  他竟會覺得有點可愛。

  甚至在他拿那看似陰戾、實則藏著兩分緊張無措的眼看他時,他心口某處像是被撓了一爪子似的,癢中帶了點麻。

  霍無咎不由自主地抬起手來,用指節輕輕地碰了碰自己的下頜。

  那冰涼柔軟的觸感,似乎還留在那裡。

  那隻手是在輕輕抖的,似乎有人在極力控制,效果卻不大好。

  以至於,分明該是帶著侮辱性的兇狠,卻平添幾分可憐,讓那狠勁兒像是一戳就破的紙老虎,表面上嗷嗷直嚷,實則哆哆嗦嗦地靠過來,像是在尋依靠似的。

  忍住不將那隻手攥進手裡,似乎比忍受酷刑的疼痛,更需要幾分定力。

  ——

  門外的雨淅瀝不絕,殿內一片燈火輝煌。

  金玉錦繡之中,皆是高官勳爵,一片歌舞昇平。若是旁人,還真會被迷了雙眼,以為這朝廷如日中天,還有好多年的活頭。


  但江隨舟知道,面前這派繁華盛景,是他們掏空了國庫、還搜颳了周邊許多州郡,才勉強湊出來的。

  浮華之下,是一片搖搖欲墜的空架子。

  天色漸晚,殿上太監一聲唱喝,四下便立時安靜下來。

  後主來了。

  江隨舟跟著一眾朝臣起了身,靜等後主在龍椅上坐下,再隨著太監的喝聲,與眾臣一同三跪九叩,朝後主行了大禮。

  待最後一禮完畢,眾臣跪在原處,只等皇帝讓他們平身。

  手執拂塵站在旁側的大太監靜等了片刻,都沒聽見龍椅上那位出聲。

  ……這又是出什麼么蛾子?

  這大太監心下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斜過眼去,便見金碧輝煌的龍椅之上,這位盛裝的陛下歪坐著,單手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看著階下。

  這是……?

  那太監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便見烏泱泱跪拜的眾臣之中,獨有一人,鶴立雞群,靜靜坐在那兒,與後主沉默相對。

  他目光沉靜而冷淡,竟徑直與陛下對視,半點不見惶恐。

  霍無咎。

  大太監知道這人。他被押解回臨安時,他隨同陛下一起去過一次地牢。那是那人與陛下第一次見面,好些個官兵押著他想按著他跪下,都沒有成功。

  也是在那一次,陛下下令,挑斷他的腿筋。

  這……這人如今,確實跪不下去……但是陛下這模樣,似乎還欲發難?

  大太監心下有些不安。

  就在這時,他聽見後主懶洋洋地開口了。

  「諸愛卿平身吧。」他說。

  階下眾臣得了聖旨,紛紛站起身來,重新入了席。

  大太監鬆了口氣。

  這位陛下,實在荒唐了些。從前有先帝壓著,他還算收斂,但如今他是皇上,大司徒又一味順著他,使得他有時荒唐得不分場合,讓他們這些做奴才的也提心弔膽。

  陛下不發怒,好好兒將這生辰過了,便是最好的了……

  但他氣剛松一半,便聽陛下又發話了。

  「噝……五弟。」江舜恆單手托腮,還沒等說開宴呢,便兀自從自己面前的案上捏起個蝦丸,往嘴裡一丟。

  「方才眾臣皆跪……你那夫人,為何不跪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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