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2024-08-16 17:47:38 作者: 劉狗花
  江隨舟在心中痛罵他。

  跪你?打斷你的腿,你跪一個試試看。

  他抬頭看向後主,目光一路掃過去,就見周遭的朝臣們大多面露幸災樂禍,好整以暇地看向他。

  對他們來說,看後主刁難他與霍無咎,想必是他們等了許久的節目。

  他頓了頓,站起身來,施施然轉過身,朝著後主行了一禮。

  「內子失禮,還請皇兄恕罪。」他說道。

  後主聽到這話,慢悠悠嚼著嘴裡的丸子,懶懶笑道:「嗯,恕罪。不過,你打算讓朕怎麼恕罪?」

  江隨舟瞥了一眼旁側的霍無咎。

  「雖說這東西腿腳不方便,但該盡的心意,也不能少。」他目光冰冷而輕蔑,像是被濁物沾惹到了一般,語氣中帶著幾分不耐和憎惡。

  說著,他抬眼看向後頭的孟潛山,道。

  「還不把他架過來?今兒個即便是拖著,也讓他給皇兄磕了這個頭。」

  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

  不難看出,這位靖王殿下,對那個塞進他府里的霍無咎,的確是深惡痛絕、厭惡非常。

  就這,還將人鎖在房裡折騰呢?

  後主的神情愈發興奮起來。

  而站在席位之後的孟潛山,則被驚得目瞪口呆。

  王爺要裝作討厭霍夫人,這他知道……但是,居然要動真格的?

  這……這可如何是好啊!

  卻在這時,他看見江隨舟輕輕皺眉,目光冰冷地看向他。

  「手腳小心著些。」他說。「別讓他腿上的髒血弄到地毯上,憑白給皇兄惹晦氣。」

  宮中大宴、尤其是帝王生辰,絕不可見半點血腥,是景朝歷來的講究。

  聽到這話,後主果然開口問道:「什麼髒血?」

  江隨舟瞥了孟潛山一眼,緩緩一眨,繼而淡聲開口:「沒什麼,小心點便罷了。」

  說完,他又看向孟潛山。

  「敢弄一點到地上,本王要了你的腦袋。」

  孟潛山驚得一跳,下一刻便對上了江隨舟的眼。

  他立時福至心靈。

  對對對……今兒出門前王爺提點過他的!

  孟潛山連忙轉過身去,噗通一聲朝著後主跪了下來。

  「陛下救命啊!夫人那腿……昨兒個讓王爺給……王爺也是不小心!夫人腿上的傷處如今碰一下都要流血,到今兒都還沒結疤……奴才,奴才不敢給皇上惹晦氣吶!」

  他說得支支吾吾,哆哆嗦嗦,眾人立馬便聽出,肯定是昨天江隨舟虐待人家,玩兒脫了,給人家玩得更殘了。

  後主心下頗有些爽。

  果然,舅父說得沒錯。最有意思的,不是打狗,而是把兩條狗放進一個圈裡,看它們互相撕咬。

  不過……

  爽歸爽,但真讓霍無咎在他宴上血淋淋地磕頭,他也不大做得到——他倒不是怕先祖之命,單因著不吉利,他怕上天有眼,折他的陽壽。

  但是該找回來的面子,還是不能丟的。

  後主面上笑容深了幾分,目光在江隨舟和霍無咎之間打了個一圈轉。

  最後,他看向江隨舟。

  「那就算了。血淋淋的,朕也不是這般不通情理的人。」他說。

  江隨舟心下鬆了口氣,面上卻沒忘記露出幾分不甘心。

  甚至冷冷瞪了霍無咎一眼。

  卻不等他徹底放下心來,後主又發話了。

  「不過,他既是你的妾,你們兩個,多少也算一體同心了吧?」後主笑著說。

  江隨舟抬眼看向他。

  就見後主笑得得意,說:「你替他跪好了。」

  四下朝臣皆坐在席位之上,眾目睽睽,全盯著他。

  ……後主分明是藉機再踩一踩他的面子。

  江隨舟深吸了一口氣,咬緊了牙關。

  他就知道,這死昏君得了龐紹的指點,絕不會善罷甘休。

  算了,他為了霍無咎,在後主這裡吃的虧還少了?如今不過多磕個頭,也不過是丟人罷了,沒什麼大不了。


  他飛快做好了心理建設,面上不忘露出難為的神情,看向後主,只等後主再次強迫他,他趕鴨子上架地磕了這個頭了事。

  卻在這時,寂靜一片的大殿上,響起了一道低沉的聲音。

  「他憑什麼替我?」

  帶著幾分輕蔑。

  江隨舟一愣。

  霍無咎幹什麼!

  他詫異地往後看去,殿中群臣,也紛紛看向霍無咎。

  就見霍無咎端坐在輪椅之上,抬起頭,遙遙與後主對視。

  就在這時,他微微揚起一邊唇角,懶洋洋地對著後主露出了個挑釁的笑容。

  一時間,如同陽光照進了深谷,那副張揚銳利的相貌,像是被風重新揚起的戰旗,像是城上轟然而起的烽火,驟然熠熠生輝。

  似乎這才該是他原本的樣子,鮮衣怒馬,驕傲又鋒芒畢露。

  江隨舟聽霍無咎繼續說道。

  「我霍無咎身為人臣,只跪自己的君主。」他緩聲說。「他有什麼資格代替我?」

  上揚的尾音,平穩又高傲。

  後主頓時氣得眼睛都瞪圓了。

  「你的君主?」他咬牙切齒。「你們霍氏,本就是我大景的臣子,是朕養的看門狗,你有什麼君主?」

  就見霍無咎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一般,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江隨舟第一次見到霍無咎笑。

  有點野,卻極為耀眼,像埋在泥沙之中的刀刃,反射出的驕陽的光輝。

  「霍家即便是看門的狗,如今,也非您所驅使。」他說。「祖訓有言,北拒外敵,以守鄴城——皇上,三年之前,鄴城已經被您父親丟了。」

  後主氣得發起抖來。

  他好意思說?鄴城,就是被他這自詡忠誠的霍家打下來的!

  這分明是堂而皇之地打他的臉。他恨不得立刻讓人把霍無咎綁下去,千刀萬剮,剁碎了一塊塊餵狗。

  但是不行。舅父說了,此人留著,還有大用處。況且,只有讓他活著,才能讓他被折磨,讓他生不如死……

  後主目眥欲裂,深深喘了幾口氣,求救般看向龐紹。

  而站在階下的江隨舟,已經爽得幾乎藏不住嘴角的笑了。

  他雖知道,後主既留了霍無咎的命,就不會輕易殺他,但他沒想到,霍無咎居然會仗著這個,在宴上公然和後主叫板。

  他原來這麼會氣人?難怪平時不說話,原來是藏拙呢!

  江隨舟只覺大快人心,不過,他還清楚地記得,此時還需自己說些什麼,否則,他不開口,後主就要動手了。

  即便不殺霍無咎,今天也不會讓他有好下場。

  江隨舟一把抓起桌上的玉盞,徑直砸在霍無咎面前的桌上。

  小小的一隻玉杯,沒什麼殺傷力,但驟然砸碎在桌角上,鏘然一聲,便足以將周遭的人都嚇一跳。

  江隨舟轉向他,咬牙切齒,神色陰沉,似乎掩藏著幾分狂怒。

  「好得很。」他一字一頓,甚至因著以極弱的身體強忍怒氣,氣息都開始顫抖了。

  「看來本王還沒教會你,怎麼閉嘴。」

  最後幾字,咬牙切齒,陰沉得令人毛骨悚然。

  眾臣都覺得,若非此時是後主的千秋之宴,想必狂怒的靖王,已經衝上前去,掐住霍無咎的脖子了。

  後主見狀,怒火總算被按下了兩分。

  對,還有靖王呢,用不著他親自動手,壞了他生辰的喜氣。

  霍無咎敢這樣大放厥詞,等回了靖王府,肯定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高台之下,他舅父也沖他微微搖頭,是讓他按下怒氣,不要發作的意思。

  他咬了咬牙,從齒關中擠出幾個字來。

  「掃興。」他道。「行了,朕餓了,開宴吧。」

  頓時,四下朝臣連忙若無其事地舉杯,絲竹管弦響起,一派恢弘太平的樂曲立時響起,像是在拼命驅趕走方才的劍拔弩張。

  後主猛飲了一口酒。

  怪怪的。

  雖說狗咬狗,鮮血淋漓的是很好看,但怎麼總覺得……他倆咬到了一起,反而讓自己半點占不上便宜了呢?


  ——

  江隨舟隱約能看出,霍無咎為什麼這麼做。

  他有點不大敢相信。

  難道霍無咎真的會冒著這麼大的風險,就為了不讓他單獨給後主磕這個頭?

  霍無咎肯定比他還要清楚,後主是個不分場合的混球,極有可能一怒之下,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將他重新拖回天牢里去抽筋扒皮。

  江隨舟心下頗有些震動。

  但他卻多一眼都不敢去看霍無咎。

  他此時仍需擺出一副冷然的神色,將旁側的霍無咎當成空氣。他桌上的菜都沒動幾口,只偶爾喝杯酒。

  而殿中的官員們,也一個都不敢沾惹他,你來我往的敬酒時,也頗為默契地繞開了江隨舟的桌案。

  反倒讓江隨舟省事了不少。

  門外雨聲淅瀝,半點不見小。燈火熠熠之中,觥籌交錯,漸漸的,眾人面上都染了醉態。

  有大臣開始上前,給後主敬酒了。

  江隨舟坐在桌前,百無聊賴地聽著他們天花亂墜的祝壽詞,偶爾用餘光偷瞄一眼霍無咎,心裡不由自主地復盤著剛才的事。

  就在這時,他聽到來自階前的一道聲音。

  那人口才頗好,喋喋不休了半天,都沒將他的祝詞說完,聽得江隨舟心下都有些驚訝,淡淡瞥了一眼。

  ……陳悌?

  竟是那個讓自己夫人給霍無咎遞帖子,讓他去賞花的那個人。

  江隨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論起拍馬屁,這人的確是各種好手,也難怪他在龐紹的手下能混得風生水起了。

  卻在這時,他聽到那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的陳悌接著開了口。

  「陛下,今日大喜,臣厚顏,想同陛下討個恩典。」他笑嘻嘻地說道。

  便聽後主問道:「什麼?你且說。」

  便見陳悌端著杯子,笑道。

  「前些日子,賤荊給靖王府遞了道書帖,想邀霍夫人賞花。可霍夫人初來乍到,有些拘謹,竟將這帖子退了。」

  說著,他轉過頭來,笑著看向江隨舟這一桌。

  「賤荊生怕怠慢靖王殿下,便專程要臣來求陛下,准霍夫人半月之後,蒞臨臣的寒舍,赴這賞花之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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