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

2024-08-16 19:22:35 作者: 寫離聲
  九十

  太子已下定決心, 但何時動手,如何行事, 都要小心斟酌部署。

  北門禁軍牢牢把持在皇帝的親信中官手中。

  十二衛中, 原本虎賁衛在武安公麾下,自武安公問斬,虎賁衛已不能為他所用, 只剩下鷹揚衛可用, 鷹揚衛統領是吳良娣的長兄,吳家與東宮算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只要以皇后之位相許, 吳家定然不能拒絕。

  不過保障宮禁安全的是千牛衛與羽林衛, 若是皇帝在蓬萊宮中, 他們絕無成事的可能。

  太子和僚佐商議來商議去, 近期只有一個機會——上元燈會。

  禮部和太常寺的官員已經定下上元燈會的章程, 今年承天門前除了燈輪之外,還將豎起萬燈山,以錦綺結起彩樓, 皇帝將與民同樂, 親自登樓觀賞歌舞、百戲, 在樓上放燈祈福。

  燈樓四周雖有禁衛和金吾衛把手, 但燈會上人多眼雜, 只要鬧出個大動靜,趁亂渾水摸魚便容易多了。

  且上元節京師加強守備, 兵力從十二衛中抽調, 能調集更多鷹揚衛入城。

  他立為儲君多年, 皇帝一死,再將桓煊和蕭泠一網打盡, 便沒有人能擋他的道了。

  大謀已定,剩下的細枝末節都需仔細推敲。

  太子向孟誠道:「豢養數年的死士幾乎全折在了驪山,這回能用的人手不多,必須一擊斃命。」

  頓了頓,向諸人掃了一眼:「若是再出上回那樣的紕漏,在座諸位都得與你陪葬了。」

  孟誠一凜,「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頓首道:「屬下遵命。」

  ……

  賞梅宴第二天,隨隨忽然心血來潮,帶著女侍衛一起逛市坊,逛著逛著便到了聞名遐邇的常家脂粉鋪子。

  店主人聽聞河朔三鎮節度使大駕光臨,親自下樓相迎,將兩位貴客迎到二樓的雅間裡。

  密室里一燈如豆,隨隨和田月容同坐一榻,店主人坐在他們對面,殷勤地替兩人斟茶。

  斗室中坐了三個人,顯得有些擁擠。

  幾年不見,店主人的麵團臉像是又發大了一圈。

  田月容吃了一驚:「老常,這兩年趁了不少錢吧?

  越發富態了。」

  店主人笑道:「田娘子又笑話老夫。」

  隨隨抿了一口茶湯:「太子那邊近來有什麼異動麼?」

  店主人道:「回稟大將軍,屬下一直叫人盯著,自大將軍進京後,太子一直按兵不動,暫且還沒什麼舉動。」

  隨隨點了點頭:「我估計他馬上就按捺不住了,若他下定決心動手,當會選在上元燈會,勞你盯緊點。」

  店主人困惑道:「大將軍怎麼知道太子會謀逆?

  可是得到了什麼風聲?」

  隨隨笑道:「我的消息哪有你靈通。

  昨日在宮中,太子妃應當認出我來了,太子自然已確定了我的身份。」

  她頓了頓道:「秋獮時我故意留下一點線索,他現在應該知道我手上握著他秋獮刺殺齊王的人證,生怕我在離京前將這事抖摟出來,說不定會有所動作。」


  店主人蹙了蹙眉:「他想對大將軍不利,屬下明白,可大將軍為何猜測他會弒君?」

  隨隨笑道:「因為能廢殺太子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人,只要這個人不死,他便會一直惶惶不可終日。」

  她接著解釋:「若只是找人暗殺我,先不說能不能成事,就算我死了,難保事後皇帝不會為了穩定河朔局面將他推出去。

  當初武安公的盜鑄案事發,將他牽扯進去,他已失了聖心,若非皇帝還忌憚手握重兵的三子,又顧念髮妻情面,說不定已經將他這太子廢了。」

  店主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隨隨繼續道:「上元燈會皇帝要出宮賞燈,與民同樂,現擺著這麼好的機會,怎麼能錯過?

  我猜他打的是一石二鳥的主意,趁著我在京中向皇帝動手,成事後嫁禍於我,順理成章將我和他的心腹大患桓煊一併除去,便可以高枕無憂了。」

  田月容道:「若真是這樣,太子的膽子也太大了。」

  隨隨扯了扯嘴角:「人的膽子都是越養越大的,第一次得手,第二次雖未成事卻未受追究,第三次以為自己還可以故技重施。」

  店主人連連頷首:「大將軍所言極是。」

  隨隨笑道:「這些只是我的猜測,或許他比我預料的聰明,明白一動不如一靜。」

  田月容道:「若是他按兵不動,我們該當如何?」

  隨隨道:「如此一來就要多費些事了。」

  先不說暗殺當朝儲君能不能成功,她不可能為了報桓燁的私仇,將三百精衛的性命和整個河朔置於不顧。

  能廢殺太子的只有皇帝一個人,但逼皇帝廢太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皇帝乾綱獨斷,自不願受人脅迫,尤其是藩將的脅迫。

  證人一定要送,但如何送,由誰來送,就要講究些技巧了。

  謀算皇帝的心思可比謀算太子難多了。

  隨隨嘆了口氣:「但願太子別瞻前顧後,幫我省點力氣。」

  店主人思忖片刻道:「我們在京中的人手畢竟有限,加上大將軍帶來的人馬也不過數百……」

  他欲言又止道:「大將軍是否考慮過與齊王殿下聯手?」

  他不等隨隨說什麼,立即接著道:「屬下查過,武安公府出事、太子牽進盜鑄案,背後都有齊王的手筆,他和太子已是不死不休,即便大將軍不出手,齊王也要對付太子,未必不能合作……」

  何況兩人還有一段淵源。

  田月容不由兩眼放光:「對啊,和齊王聯手便更穩妥了,王府有數百精衛,京畿還有神翼軍可隨時調遣……」

  隨隨打斷她道:「不必。」

  田月容道:「為何?」

  隨隨淡淡道:「別把不相干的人牽扯進來。」

  田月容和店主人面面相覷,都有些詫異,這可不像大將軍一貫的做派,當初秋獮時,她可是毫不猶豫就把齊王當作誘餌,以她的性子,不是該將齊王利用到底麼?

  田月容道:「可若是不提醒齊王,他到時候如果也在燈樓上,豈不是更危險?」

  隨隨嘴角微彎,露出淺淺的笑窩,無可奈何道:「不提醒他他未必去,一提醒他他定然會去。」


  頓了頓道:「不必管他。」

  田月容和店主人鬆了一口氣,大將軍還是那個冷心冷肺大將軍,真是莫名叫人放心。

  ……

  賞梅宴發現蕭泠身份後,阮月微便成日惴惴不安。

  歲除將至,從臘日起便有數不清的事要忙,可太子妃無心操持,索性稱病,將過年的瑣事交給了兩位良娣。

  她有心找太子問問蕭泠那邊的情況,但自那日起,太子幾乎沒進過後院,她去前院送過兩次羹湯,都被侍衛攔在了外面,道太子正和僚佐商議正事。

  阮月微心裡的恐慌無法排遣,想起當初太子曾說過皇后是他們的倚仗,她猶豫再三,還是在小新歲這日遞牌子入了宮。

  小新歲本來就是拜見尊長的日子,太子聽宮人來稟,道太子妃要入宮謁見,太子並未放在心上,只是點點頭道:「孤近來事忙,沒空去探望皇后,這兩日就讓太子妃留在宮裡陪陪母后吧。」

  成事之後能得到太后支持也是至關重要的。

  她找出陪皇后禮佛時穿的天青色禪衣,只簪了玉釵玉簪,粉黛不施地出了門。

  到得宮中,皇后剛做完早課,見了她臉上難得露出些許笑意:「阿阮來了。」

  阮月微道:「阿阮不孝,久缺定省。」

  皇后道:「年關將至,東宮裡千頭萬緒那麼多事,你這主母當得不容易。」

  說著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在我這裡好不容易調養得氣色好了些,怎麼才回去幾日,臉色又變得難看了?

  可是太子又欺負你了?」

  阮月微驚慌失措道:「阿家放心,太子殿下待阿阮很好。」

  皇后笑道:「不用一驚一乍的,若他欺負你,你來告訴我便是。

  我這母親的話他還是聽得進去的。」

  阮月微道:「是,殿下時常說起從前阿家對他的教誨,他謹記在心,一日也不敢忘的。」

  皇后道:「你總是替二郎說話,這樣很好。

  夫妻一體,當相互扶持。」

  阮月微陪著皇后聊了會兒,狀似不經意地從疏竹手裡接過一隻竹籃:「前日賞梅宴,媳婦見御苑中紅梅開得好,今日先去折了幾枝,給阿家供佛。」

  皇后雖稱不聞俗事,但宮中大事小情逃不過她的耳目,皇帝那日設賞梅宴邀請的是誰,她自然一清二楚。

  她點了點頭,向寺尼吩咐道:「佛前已貢了新摘的綠萼梅,這些先拿去插瓶里養著吧。」

  阮月微惶恐道:「可是阿阮選的花不好?」

  皇后道:「與你不相干,不必放在心上。」

  阮月微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道:「阿家,有件事阿阮覺著不該瞞著阿家,可說出來又怕惹得阿家不悅。」

  皇后蹙了蹙眉道:「你直說便是。」

  她雖喜歡這媳婦柔順,但太過謹小慎微,有時候也甚是煩人。

  阮月微躬身道:「那媳婦便直言不諱了,阿家別見怪。」

  便半遮半掩,吞吞吐吐地把蕭泠隱瞞身份當齊王外室的事說了一遍。

  皇后默不作聲地聽完,嘴唇越抿越緊,到最後成了一條線,法令紋深如刀刻,一張臉陰沉得能滴下水。


  她雖不理會三子,但他府上的事還是知道的,當初他養外宅婦,她只當是他胡鬧。

  聽說那外宅婦替三子擋過一箭,大公主來替那外宅婦請封,她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同意了,論功行賞是她該得的,既然桓煊喜歡,納進府給個名分也無妨——她對這三子還是有些歉疚的。

  沒想到他養的竟然是蕭泠。

  「你確定沒認錯人?」

  皇后問道。

  阮月微謹慎道:「應當不會認錯,樣貌和聲音都一模一樣,世上很難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

  她頓了頓道:「本不該讓阿家不豫的,可蕭將軍畢竟是我姨表姊,三弟又是我看著長大的,這件事說起來也同我不無干係……」

  皇后道:「陛下和太子可知道此事?」

  阮月微道:「阿阮同太子殿下說了,殿下怕陛下震怒,沒敢告訴陛下。」

  皇后頷首:「我知道了。」

  太子若是將這事告訴皇帝,難免有挑撥離間之嫌。

  何況即使告訴皇帝,他也會當作不知道——她了解皇帝,他總是有太多的利弊要權衡。

  皇后看了眼阮月微道:「你先去偏殿歇息吧。」

  將阮月微打發走後,皇后撥動著手裡的念珠,閉著眼睛念念有詞好一會兒,這才叫來個內侍道:「你去同陛下說一聲,今日小新歲,我備了齋菜,請他一同用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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