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楓霖得在城門關閉前,趕回家中,不然他只能在城樓底下露宿了。
十年前,他同林清雅來到京都,途經災區,目睹妻離子散,餓殍遍地。林清雅心生不忍,用一身醫術,跟身上剩餘的錢財,幫了不少人。
林清雅的慷慨熱腸,讓他對這個年輕的姑娘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再之後,二人結伴入京,原本林清雅將他帶入京城後,就該獨自離去的。她救了許楓霖一命,已是大恩。
分別之時,二人正好在城門樓前。趕上陸懷川跟許雲恆雙方對峙。林清雅意外受傷,許楓霖無法拋下她,戰亂過後,便帶著她在京都落腳。
林清雅病癒之後,才知道她要來尋的人,早已闔家搬走了。
而許楓霖自己,在自尋無果後,便去往府衙求援。
府衙那時候忙於抓捕許雲恆黨眾,尋親這樣的小事兒,他們連動動嘴都懶得,輕飄飄地說了句「會留意」,就把許楓霖趕走了。
再後來,許楓霖要忙於生計,就再也沒來過府衙。
眨眼,十年過去。
林清雅跟許楓霖相依為命。
因不記得過去,許楓霖就給自己起了一個名字。
玄澈。
林清雅當即眼眸明亮道:「可是取自玄心奧妙,通澈明達之意?」
許楓霖含笑點頭。
雖不記得前塵往事,但身邊有一女子知他懂他,也不失為人生一大幸事。
原本林清雅今日該同他一塊上街,他擺攤賣字畫、替人寫信寫狀子,林清雅便在旁側替人看診治療。
雖辛苦,但也快活,無拘無束。
許楓霖推開院門,林清雅已然返歸。
院子裡曬著幾片藥草。
林清雅聽見院裡動靜,忙從灶房出來。
看到許楓霖,她抿著唇角,露出嘴角兩個可愛的笑渦。
「回來啦。」
許楓霖放下背簍,頷首道:「回來了。」
兩人一問一答的,倒好像是尋常夫妻。
林清雅又是御一笑,潔白的面頰浮起兩團艷霞。
「飯做好了,過來吃吧。」
林清雅背過身,將晚飯端到院中小桌上。
二人來京城時,一路布施,林清雅早前獨自生活,本就沒存下多少銀錢。
玄澈身上更是一文錢都沒,也就只剩掛在腰間的荷包玉佩,還有一身京都成衣坊的袍子。
二人也試圖去找尋過,被成衣坊的小廝當作偷衣服的毛賊攆了出來,還差點兒被抓進官府。
這幾年,就算日子過得清苦,二人也沒想過當掉那些物件,那是玄澈僅存的念想,日後,說不定還要靠那些東西尋親。
林清雅將之保存在箱子裡,時不時便要翻找出來,好生打理一番,生怕髒了、霉了。
今兒個她從山上採藥回來,特地把衣裳翻出來,拿布擦拭一番。在玄澈趕回來之前,又裝了回去。她擔心玄澈瞧見了,又要傷心難過。
當初玄澈去府衙尋親失敗,好長一段時間都不肯出門,自怨自艾,精神萎靡。
她花費了好大功夫,才勸得玄澈願意出門。
許楓霖去洗手,林清雅進灶房盛飯。
普普通通的混著紅薯的糙米飯,有一股子紅薯特有的甜香。
一開始吃,許楓霖極不適應,吃了十年,也能面不改色地咽下去。
「林家妹子,在家呢?」小院外傳來隔壁張大娘的高聲呼喊。
張大娘推開門走了進來,見林清雅正跟玄澈吃飯,她笑了:「正吃著呢,正好,今兒個我帶著我家閨女進城裡看病,路上遇見賣糖糕的,我記得小娘子愛吃,就給你們捎帶了一些回來。」
張大娘一邊說著,一邊把胳膊肘挎著的筐子遞了過來。
「張大娘,你拿回去吧,這怎麼好意思。」林清雅推拒道。
「這有什麼,要不是我家老母雞最近犯病,下不出來蛋,我還想給你們送幾個雞蛋來呢。」
「你給我診斷的病因,跟福澤堂的坐堂郎中診得一模一樣,你給我開的藥方,我也給郎中瞧了,郎中說你很有水平呢。」
張大娘笑著。
林清雅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
「大娘,沒什麼的,你幫了我們很多。」
張大娘擺手,「可別這樣說,我家老頭年前犯病,也是你給治好的,你連診費都沒要,我實在過意不去,不過是幾塊糖糕,你快收下,不然,大娘真的要生氣了。」
張大娘堅持,推拒一番,林清雅只好收下。
張大娘這才重新揚起笑臉。
「對了小娘子,你表哥不是到處找人治頭疾嗎?福澤堂的郎中是頂頂好的,還有一位燕神醫,厲害得很,要不要去試試?」
林清雅眼睛一亮,隨手抓了一把曬乾了的金銀花和三七塞給張大娘。
「清熱祛暑,不值錢的東西,大娘拿回去,熬湯給大爺喝,大爺幹活辛苦,喝些,對身子好。」
張大娘展開笑臉,一把將藥草塞進筐子:「那就謝謝小娘子了,哈哈哈。」
大娘走了,出門時忽然回頭:「小娘子,你跟你表哥也這麼多年了,不然——找個機會,把事兒辦了吧。」
林清雅的臉頰頓時紅透。
玄澈輕咳一聲,瞟了一眼臉蛋嬌艷如花的林清雅,他聲音乾澀道:「用飯吧。」
林清雅緩緩點頭:「嗯,吃飯。」
倆人對面相坐,眼眸各自低垂,夾菜的手似乎都不敢往碟子裡伸了。
莫名的氣氛緩緩蔓延。
吃到一半,林清雅道了句「我吃飽了」就鑽進灶房。
翌日,林清雅跟玄澈一同出攤。
玄澈剛剛擺好,林清雅藉口說去買些小物件,拿起錢袋,就朝對角的福澤堂走去。
這幾年,他們存了錢,就會到處求人問醫。
林清雅自己也遍尋醫書。
藥吃了不少,郎中也見了不知凡幾,玄澈的失憶症就是不見好。
玄澈自己都喪氣了。
林清雅到處去找郎中,玄澈不許她去。
「別浪費錢了。」玄澈這樣對她說。
林清雅心疼他。
她看得出來,玄澈想恢復記憶。
而且當初玄澈身著華服,卻從湖上飄了來,她猜測,十有八/九是被仇家暗算了。
早日尋到家人,也好早早做打算。
於是,她瞞著玄澈,找了來。
遠遠瞧見福澤堂的匾牌,林清雅握緊了荷包,走了進去。
「小姐,可是要看診?」學徒見她在門口張望,溫厚地問了一聲。
「你們這裡有一位神醫,可否一見?」
「您說燕神醫是吧,是是是,您要看病?」
林清雅點頭。
學徒立馬拿了紙筆過來:「小姐,燕神醫只接手疑難雜症,您先把您的情況說一說,可好?」
林清雅理解,畢竟是這麼大的醫館,有些規矩她能接受。
她一一將玄澈的失憶症和盤托出,學徒記錄下來,學徒又特地詢問了病人以往的用藥情況以及郎中的診治手段。
林清雅又一一言明。
「好的林小姐,我都記下了,你稍等一下,我這就進去詢問。」
林清雅點點頭。
沒過一會兒,學徒跑了出來,「林小姐,我家少東家喊您進去呢。」
林清雅面色一喜,在學徒的帶領下,走進樓上燕神醫單獨的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