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柚向來認為自己還是挺好養活的。
切些生菜絲,片幾片番茄,來半個雞蛋再調點沙拉醬拌成小半碗蔬菜沙拉就解決掉晚飯。等門口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她已經站在水池邊上把碗給洗了。
「二人世界過得如何啊?」她問。
「挺好挺好。」林母笑眯了眼,「你爸停車去了,我就跟你說啊,他請我看那電影挺有意思的,還有中午那牛扒——」
林柚:「……」
她想起自己中午的伙食。
親生的,果然親生的。
正想呢,她擱在水池邊上的手機就震起來。林母聽見鈴聲,邊換鞋邊順口問了句:「誰啊?」
「小佳,」林柚抖抖手上的水珠,拿起手機,「估計找我有點事。」
「哦哦。」
林母應了聲,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提醒道:「簡丫頭有段時間沒過來串門了啊,你叫人家有空來咱家吃個飯。」
「OKOK——」林柚比了個手勢,「那我先去接電話了。」
她猜得到簡明佳想說什麼,果然,關上房門接通電話,就聽見對方問。
「剛才小耿在我就沒多說,你真要參加那活動?」
「不然還假參加?」林柚答得悠閒,「官方組織提前體驗A級副本啊,多好一機會,多少人想參加都還沒機會呢。」
這話是真的,論壇上早就已經炸鍋了。
首頁鋪天蓋地都是討論這話題的,偶爾夾著以前幾個「來來來,聊聊大家在遊戲裡都遇到過哪些有趣的隊友」、「理性討論,你最恐怖的經歷是哪一次」之類飄著「hot」的高樓。
林柚暫且略過這些,她瞄到一個對號入座的。
「這就有人自己出來認領名額的了。」
怎麼說也相當於部分玩家的實力被認可為大眾里的佼佼,有些人難免因此膨脹。
「凡事話別說太滿,」簡明佳涼涼道,「到時候自己兜不住就好玩了。」
「還有,我打這個電話不是我不相信你,總之好歹是A級,你明天多注意著點。」
「好好好,」林柚一口答應,「我會收斂的。」
簡明佳:「……」
其實她很懷疑這個人知不知道「收斂」這兩個字怎麼寫。
但處了這麼多年,怎麼會不清楚對方的脾氣秉性,心裡明白勸也勸不住,也就只有作罷。
「對了。」
林柚想起來,「剛才我媽看你打電話,讓我問你哪天有時間來吃個晚飯。」
「行啊,反正我實習都辭了也有時間,幫我跟阿姨回個話。」簡明佳道,「明早你要參加活動的話,那我就睡個懶覺醒了再上了。」
遊戲官方把測試開始的時間統一規定在第二天的上午。
早上九點,林柚準時上線。
好友列表里,簡明佳和耿清河倆人的名字都是灰著的,估摸著是準備等中午她差不多出來了再說。
【檢測到玩家持有邀請函。】
智腦無機質的聲音響起。
【是否選擇進入測試副本?】
林柚心道那還用問,當然選「是」了。
【正在進入A級副本《如月車站》。參與該副本的玩家共計十二人,由於尚在公測調試期間,無法保證難度平衡。】
這麼一段簡短的聲明後,智腦開始倒計時。
當它數到最後一秒,林柚恍然覺得身體一震。
這震動很短暫,就像在車上打盹猛然驚醒,再度睜開眼,她發覺自己正坐在一節電車車廂里。
窗外的夜景飛速掠過,電車平穩地疾馳著。至少林柚坐在厚實柔軟的座位上感受不到任何晃動,她手上還抓著那封邀請函,耳旁只有鐵軌摩擦的細微聲響。
整個車廂里只有她一個人。
也不止這一個車廂。林柚起身,透過車廂間的玻璃門看過去,左右兩邊都是空蕩蕩的沒有半點人影,著實瘮得慌。
也不意外。
林柚想。
畢竟這個副本是《如月車站》。
這是出自某日本論壇的都市傳說,少女深夜搭乘電車,誤在一個無人車站下了車,她一邊試圖走出車站一邊在論壇上向網友求助。
但沒人聽說過她所在的「如月車站」的名字,在電話里承諾來接她的父母也找不到這個車站的位置。
女孩描述了自己見到的詭異景象,最後說碰到一個親切的人願意載她離開,但這以後再也沒有出現過。
直到七年後,她才終於上線,聲稱自己這七年的時間憑空消失了,父母把她帶回了家。
總之,不論這都市傳說的真假,這個副本就是以「不存在於現實的車站」為背景了。
窗外驀地一黑。
外面原本就是夜景,但這會兒似乎是在穿過一條兀長的、沒有任何照明措施的隧道。
「下一站。」
空曠的車廂內,冷冰冰的機械女聲忽然響起。
「終點站,如月車站。」
——來了。
林柚繃起神經,沒有掉以輕心,緊接著忽覺手心一燙。
她馬上意識到這溫度的來源,三兩下扯開信封。
那一下轉瞬即逝的滾燙就像在提醒著她上面的內容有所變化。果然,等林柚再打開折在一起的信紙,將原來幾行印刷體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歪歪扭扭的字跡。
筆跡幼稚而拙劣,就像是小孩子寫的。
【在三分鐘內和同伴匯合,否則後果自負哦。】
玻璃窗外面亮了些,電車終於通過隧道,但行駛的速度也放緩了。
林柚還是知道什麼無所謂什麼是必須遵守的,電車停下、車門開啟,她第一時間沖了出去,四下環顧試圖尋找所謂的「同伴」。
她在進本前被告知一共有十二名玩家,也就是說這裡除了她還有十一人——
沒有。
林柚深吸一口氣。
站台上也是同樣的空無一人。
車廂門在身後合上,下一秒,電車內燈光也倏地全滅。唯一的照明只剩下車站天花板上掛著的不到半個巴掌大的燈泡。
可能使用的時間有點久,燈光泛黃,照得整個站台都昏黃昏黃的。
但借著這光亮,林柚還是看清了刷在白牆上的暗紅色大字。
【走這邊。】
那紅色的邊緣泛著黑,她也拿不準到底是血還是顏料刷上去的。不過,幾處歪歪扭扭的邊角倒是微妙地和信紙上的筆跡吻合了。
林柚又舉起信紙對比了一下,從書寫習慣上,兩者應該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牆上的字旁邊還畫了一個大大的箭頭,順著箭頭所指方向望過去,是一台看上去年代已久的廂式直梯——意思很明顯,就是要她坐上這電梯。但當她回頭,同樣可以看見,電梯的正對面還有段直通上方的樓梯。
這些字和電梯都十分可疑,可貼在樓梯扶手兩端的黃色封條也讓人心生疑慮。
林柚明白了,這是開局給她的第一個選擇。
——要不要相信牆上的話。
她嗤了聲,抬手就按下電梯按鈕。
現在還是相信對方要更明智點,再說了,就算真發生什麼——
那不是更好嗎?
她自覺自己的圖鑑已經在蠢蠢欲動了。
事實證明,她要是時時抱著這種心態就註定要失望——這條路是安全的,這座電梯唯一的古怪之處,是門旁只有一個通往B1的樓層按鈕。
林柚還是按了下去,她靠在電梯廂內壁上,百無聊賴地等著它往上升。
「叮」的一聲,電梯到了。
箱門打開,林柚自進這個副本以來第一次見到活人。
她第一反應是低頭看那張信紙,上面的內容已然消失不見。
……是說她完成了這個要求?
林柚鬆口氣,開始放心地觀察四周。
她來到的樓層看上去是「如月車站」地下通道的等候廳,這裡很寬敞——確切地說,是寬敞得過了頭。
地下通道很長,長得乍一眼看不到盡頭。每隔四五米立著根支撐柱,柱上包裹著邊角破舊的GG海報。
還有塊標著電車線路的牌子,牌上的標號對應著分布在通道兩端的檢票出入口。
一小群人站在不遠處,聽見動靜便紛紛向她瞧過來。
不包括林柚在內,在場的有七男三女。其中有那麼一兩個年輕男人看到林柚的長相身材明顯眼前一亮,但還沒來得及過來搭訕,她身後的電梯又傳來了聲響。
電梯門再次開啟。
林柚一愣,用餘光瞄向從後面和她擦肩而過的那人。
他至多不過二十五,說是相貌平平,五官每一處單看都蠻出色的,但合在一起不知怎麼就看著格外寡淡。見她打量他,便溫和地朝她笑笑。
條件反射地點點頭,林柚的目光又轉回電梯。
她在下面那層肯定是沒見過這個人的。
不過看來看去,這兒只有一座電梯,那些隊友對兩人的到來也不顯意外——興許他們也都是從電梯裡出來的。
電梯是通往地下通道的唯一入口,以結點的方式把玩家一開始被分散到的不同空間連接在一起,讓他們聚集在這裡。
看來在場的十二個人都做出了正確的選擇,林柚有點好奇要是走樓梯會怎麼樣。
她在那兒兀自陷入思索,這會兒再上來搭訕就有些刻意且不合時宜了,那兩人悻悻站在原地沒動。
「餵——」
突如其來響徹在整個通道的童聲讓所有人齊齊一驚,四下尋找聲源之際,發現是從天花板和牆面交界處的喇叭里傳出來的。
通道太過空曠,聲音大點就會帶起回聲,講話的人像對這一點頗為滿意。
「餵——?」聽上去是個小女孩,嗓音脆生生的,她還用手用力地拍拍麥克風,「聽得到嗎?」
沒人回答,但她對此也渾然不在意。
「大家都到齊了,」她咯咯笑道,「那遊戲就開始啦!」
林柚:「遊戲?」
她聲音不算小,聽見的幾個隊友對視一眼,往旁邊讓開了。
直到這時,林柚才看見他們圍著的是什麼。
——是一口棺材。
棺材不大,是大約正夠十歲小女孩躺進去的尺寸。棺材蓋斜斜地靠在一邊,而棺材的邊沿上貼著一張紙條,紙條上那歪扭的字跡和地下那面牆的如出一轍。
【找到我的身體。】
「沒錯沒錯!」
小女孩就像是能看見這邊情形似的,高興地認可道。
「從現在起的六個小時,」她說,「你們每小時要找到我身體的其中一個部位,找齊六個就可以離開這裡啦!」
有人那懸在嗓子眼的心臟正因為這要求的難度沒有超出想像而堪堪落下,下一秒就因為對方補充的話差點蹦出去。
「但是,我說過這是遊戲——」
「所以還要再加點限制。」小女孩的聲音帶著一種殘忍的天真,她得意又狡黠地宣布,「比如說,每過二十分鐘都會有一位新的『客人』來訪。」
「這個車站匯集了十條線路,所以就有十個檢票的出入口。」
她說:「地下通道分為東區和西區,兩區各五個。『客人』們會從這十個入口隨機出現,至於是哪個,我到時候會好心地提示你們。」
「各位哥哥姐姐的任務,就是在『客人』們的追殺中活下來,還要找到我的身體。」
「畢竟,」小女孩嘻嘻笑道,「如果在一個小時內沒有找到我指定的部位放進棺材保存,全員都會GAMEOVER哦。」
眾人:「…………………………」
這特麼是什麼魔鬼級的地獄難度?!
即便她沒明說,誰還能猜不到她口中的「客人」是什麼——除了鬼還是鬼,六個小時就是少說十八隻鬼,一起奔上來是要搞鬼怪大雜燴嗎?!
現在他們是真信官方還沒調整好難度了,A級?簡直是分分鐘團滅的S級節奏好嗎?!
其中幾個人已經開始後悔為什麼要在進遊戲前對親友、在論壇上吹噓自己多麼多麼牛逼,這要是死出去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
「我……」
有個燙著酒紅捲髮的姑娘怵了,「我是抽籤選進來的,我肯定……」
難以想像她半小時前還在向朋友炫耀好運氣,怪只怪沒做好心理準備,錯估了自己承受的底線。
「那麼——」小女孩才不管他們的反應,興致勃勃地宣布,「遊戲開始啦!」
一片死寂中,眾人隱約能感覺到腳底地面傳來的震動。
那是電車的動靜。
「這個小時裡你們要找的是,我的右手。」
「啊!」她像是在聽什麼似的大驚小怪地叫道,「看來我們的第一位『客人』也下車了。」
「請注意。」
聲音還帶著稚氣,小女孩壓著稚嫩的嗓音用上公事公辦的語氣有點好笑——但沒人能笑得出來。
「代號『**ILE』的傢伙在五號口出現了。」
「『**ILE』……?」有人喃喃地重複道。
微笑?
拖沓的腳步聲自遠而近,在對方探出頭的那一瞬,眾人都明白了那代號的含義。
這傢伙乍看下還有個人樣,但當他的臉暴露在燈光下——
他是在笑著的,可笑容遠與正常人不同。一張臉上早已理智全無,嘴角生硬地向兩邊提到最高,幾乎連牙齦都露了出來。從額角到臉頰滿是爆出的青筋,眼睛向上翻得只剩眼白。
男人佝僂著背,拖著一把半人高的斧子走來。
他越走越快,最後徑直朝著他們這邊飛奔而來。
一看就知道他打算用那斧頭幹什麼。
「往這邊——」
人群中有人叫喊,「我剛才看到這有上樓的路了!」
上樓?!
眾人一聽登時來了精神。
能把他甩多遠就甩多遠當然好,有一個人開始死命往前跑就有人生怕落後地追上。
可那酒紅捲髮的姑娘在剛開始被嚇軟了腳,這會兒晃了下神就停在最後。她慌忙邁開步,下一秒忽覺自己被人抓住了胳膊。
「救……」她回頭正對上那張猙獰笑著的面孔,「呀啊啊啊——!」
鮮血四濺。
姑娘登時沒了氣,男人揮舞著斧頭,一下又一下地重重砍在她背上。等他從血肉模糊的屍體上拔出斧子,斧刃還在往下滴答血,再一抬頭,人群早遠了。
他沒多猶豫就追了上去。
聽著腳步聲離開,僅有一門之隔的林柚靠著洗手間的門緩下呼吸。
在清楚對方的弱點是什麼之前,還是先避開再說。
基於種種,她總覺得那小女孩——幾乎可以肯定她就是BOSS了——刻意強調「五號口」有點違和,想趁著對方離開後再返回去找找看有沒有線索。
她沒跑幾步,看見不遠處有地方能藏身就鑽了進來。
現在這時機正——
林柚才剛剛這麼想,忽然聽見腳步聲去而復返。
……?!
她一愣,在對方靠近時飛快閃身進了最後一個隔間。
這裡顯然是用來放東西的,瓶瓶罐罐的清潔劑再加上各樣工具堆得幾乎沒什麼下腳的地方。
林柚好不容易撥出個地方,剛站進去反鎖上門,果然聽見了洗手間的門被打開的聲音。
「我……看到你藏進去了……」有點含糊的聲音從那扭曲的嘴裡擠出來,「別躲著了,出來啊……」
林柚:「……」
眼睛都翻得只剩眼白了,眼神居然還挺好使。
話說大哥,她想,這是女廁,這麼光明正大地進來合適嗎?
這位殺人狂顯然毫不在意,她聽見他敲敲第一間隔間的門,沒有得到回應後就又一腳踹上去。眼見裡面沒人,很快轉向下一間。
他似乎很享受這樣一點點逼著目標心理防線崩潰的過程,如是往復地一間間砸過去,終於停在了倒數第二間。
——她的隔壁。
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踹門聲,可她等了半天,始終沒等到面前的門被敲響。
林柚捏著卡,心想這到底是用還是不用啊。
直到她發覺頭上落了一片陰影。
林柚慢慢抬起頭。
那拖沓的腳步和踹門聲誤導了她,讓她以為對方的行動必然會帶著巨大的動靜。
但仔細想想,本來也不是人,誰說一定要有聲響。
「男人」悄無聲息地蹲在的隔板上面,猙獰得爆出青筋的笑臉對著她。他背著洗手間昏暗的光,面孔越發陰森可怖。
「找……到……」
一個「你」字沒出口,林柚瞄著他蹲在隔間隔斷板上的腳,反手就抄起靠在背後的掃帚,直接頂向對方胸口。
「撲通」一聲,這一棍子捅得他仰面摔回了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