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顧深拎著行李箱離開後, 蘇甜控制不住放聲大哭。
南夏一面輕輕摟著她,一面給她遞紙巾。
遠處盡頭幾個市場部的同事還在加班, 聽到聲音頻頻往過看。
南夏把蘇甜帶進了空曠的會議室, 關上門。
蘇甜坐下後哭得更肆意,邊哭邊撕手裡的畫稿,被南夏抬手按住。
南夏看她。
她向來溫柔, 蘇甜沒想到她手上有這麼大力氣, 搶都搶不過來。
南夏說:「設計師不能撕自己的設計稿。」
她聲音很柔,但說出來又帶著一種由內而外的力量感。
蘇甜抽噎道:「這不是設計稿, 是垃圾。
顧總說的沒錯, 我根本一點兒都沒用心, 標準的製版圖到現在都畫不對。」
顧深剛才只跟她留了一句話。
「製版圖到現在都畫錯, 既然做這行完全不用心, 為什麼不換個行業?」
當時南夏比蘇甜還難受, 那話落她耳朵里,就像是在問既然對他不用心,為什麼不換個人。
南夏輕輕地吸了口氣, 問:「介不介意我幫你看看?」
蘇甜說不介意。
南夏把設計圖拿在手裡, 一頁頁翻過去。
看完後, 她心裡有了數, 問蘇甜:「我只問你一句話, 你還要不要當設計師?」
蘇甜眼淚差點又要出來了,執拗道:「要——當然要。」
她不願意服輸。
南夏從會議室筆盒裡拿了支筆出來, 平靜道:「那就擦乾眼淚, 改設計稿。」
蘇甜本來心裡很難過, 顧深的當頭一棒太重,因為一個小失誤, 直接否定了她職業生涯和這些年的所有努力。
但被南夏這麼一問,她內心不服輸的意念大大被激發出來了。
她抬手擦乾眼淚,咬牙道:「好。」
蘇甜基本功紮實,尤其畫一些服裝上邊角的花樣時很不錯,但一到服裝本身的設計就像是一堆內容混雜在一起,混亂且沒有層次。
南夏指出她這個問題:「製版圖只是個小問題,顧總說你不用心,更深層的含義,應該是想說你這個系列設計圖沒有花費心思,沒有主題和表達。」
的確是這樣。
蘇甜設計的時候就是看別人設計的樣子,或者大改,或者找素材拼接。
南夏說:「你一定要有自己的想法。」
設計師要有自己的想法誰都知道,但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想法不是那麼容易有。
蘇甜又急了:「但我就是沒自己的想法啊,怎麼辦?」
南夏安撫她:「你可以從自己喜歡的主題畫起來,或者說——」她想了想,「你可以想像你給你的朋友設計一系列的衣服,幫她去追一個男生。
你的衣服可以讓她更美麗、更自信、特點也更鮮明——」
蘇甜恍然大悟:「居然還能這麼想?
我好像一下就有了點兒感覺,我這就去試試。」
她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這麼會兒就破涕為笑。
南夏按住她的手:「別急,先把想法在紙上一條條列出來,統一完善之後再開始畫線稿不遲。」
她找來張紙攤開,讓蘇甜一點點捋順。
以前從沒人教過蘇甜這些,她感激道:「謝謝你夏夏,你也太厲害了,在聖馬丁念過就是不一樣,你肯定會很快成為設計師的。」
南夏溫柔地笑笑:「借你吉言。」
蘇甜猶豫片刻,又歪著頭看南夏:「那我可以給你設計嗎?
你真的太漂亮了,我已經有了一點設計靈感了。」
南夏微笑:「那是我的榮幸。」
她想了想,「那就假裝我要搞定一個跟我生氣的男人。」
蘇甜知道是誰,曖昧地笑:「我一定努力幫你!」
她本來就愛八卦、愛幫朋友解決感情問題,把這種想法代入設計里瞬間興趣大增。
蘇甜拿來本子,問了南夏平時喜歡穿的衣服樣式、顏色、風格,一一認真記錄下來,然後問她:「那你想搞定的男人,喜歡什麼樣的女生,你知道嗎?」
南夏想了想,也不太確定:「他應該喜歡有點兒小性感的女生?」
她聽顧深這麼說過。
蘇甜點頭:「跟顧總一樣,原來男人都喜歡小性感。」
南夏緊張片刻,發現蘇甜完全沒往這上頭想,內心又浮起一絲隱蔽的愉悅感。
還可以暗戳戳地跟他有聯繫。
蘇甜上下打量南夏一番:「夏夏,你穿著一直挺保守的哈。」
身為設計師,南夏的衣服稱得上保守,只偶爾露個一字肩,前陣子天氣還熱的時候,裙子也只露了小腿。
蘇甜說:「如果胸、腰還有大腿一定要讓你選一個地方露出來,你會選哪裡?」
「……」
南夏略顯為難:「一定要露嗎?」
蘇甜用力點頭:「對。
要搞定男人,自然要讓他對你眼前一亮,給他帶來一種全新的感覺。
那他就完全顧不上生氣了。」
南夏猶豫片刻,臉頰發燙:「那就——腰吧。」
她隱約感覺,顧深挺喜歡摟她的腰。
*
兩人這麼一問一問,蘇甜中間再穿插南夏一些設計上的問題,最後11點才出公司大門。
南夏坐在剛叫的快車裡,看車窗外的夜色。
冷寂的,蕭瑟的,神秘的。
剛才忙著安慰蘇甜,她沒來得及跟顧深說打算留在國內這事兒,當時時機也不太妥當。
車子在小區外面停下,司機嫌小區里繞,懶得往裡開,南夏也沒跟他計較。
下車後,看見之前幫她搬過東西的保安小哥,沖他微笑了下,算是打招呼。
保安小哥呆了一下,很快也沖她笑笑。
回到家洗完澡後,南夏躺在床上翻開手機微信。
跟顧深的對話還停留在之前。
她問他:【你生氣了嗎?
】
昨晚他掛了電話後她發的。
他一直到現在還沒回,生氣得很明顯。
想起顧深今晚表面在說對蘇甜負責,實則暗指她要負責的話,南夏輕輕嘆了口氣。
假如這次她真跟他複合後又出國,那的確是很不負責。
她以前竟然都完全沒想過這個問題。
內疚的感覺再度湧上心間。
南夏拿起手機,給顧深發了條微信。
【你大概什麼時候回來?
】
【我有點事想跟你說。
】
她看了眼還掛在衣架上的西服外套。
【順便把洗好的西服外套還給你 】
他應該挺期待她親手給他洗外套的吧。
顧深沒回。
估計這個點兒還在飛機上。
南夏覺得他會回,也沒等,很快躺下睡了。
迷迷糊糊中,手機響了。
她接起來,聲音也是含混的:「餵?」
顧深清冷的聲音從手機那頭傳出來:「你要跟我說什麼?」
他聲音暗啞,像是極力克制著某種情緒。
南夏驀然清醒,從床上坐起來,看了眼手機屏幕。
凌晨一點半。
南夏關心地問:「你怎麼這個時候打過來了?
下飛機了嗎?」
那頭傳來關車門的聲音。
顧深問:「你要說什麼?」
南夏擔心他身體,說:「現在太晚了,要不你先回酒店睡覺,我們明天再——」
柔聲細語被他沉聲打斷。
他一字一句地問:「南夏,你到底要跟我說什麼?」
顧深語氣很重,聲音凌厲,像是帶著無邊的怒意。
南夏從沒聽過他這麼跟她說話。
她下意識愣了一下。
聽她許久不說話,顧深忽地自嘲般笑了下,語帶譏諷地說:「你怕什麼?
把你四年前的再跟我說一遍,給個痛快。」
南夏怔住。
這才意識到,原來四年前那件事對他傷害如此之大。
顧深聲音未停:「別擔心,我這次已經有了經驗。」
他咬牙切齒地說:「這次我親手送你走——」
那頭傳來砰地一聲,像是他用拳頭砸在了車門上。
他狠聲,「說話。」
南夏肩膀微顫,眼淚已經留了下來。
她胡亂擦掉眼淚,低低地喊了一句,語調里不自覺帶了句哭腔:「顧深——」
她聲音他再熟悉不過。
顧深稍頓,側頭望向車窗外。
不知什麼時候飄起了鹽粒般的雪。
他把車窗開了條縫,任由冷風卷著雪粒吹到他臉上。
他微閉了雙眼。
她不過就這麼喊了他一聲,就讓他輕而易舉地卸去了全身的怒氣。
他完全不是對手。
他簡直是栽到了這人身上,還不止一次。
明明早已傷痕累累,卻還甘之如飴。
電話那頭只叫了聲他的名字,然後什麼也沒再說,只有衣物摩擦窸窣的聲音不時傳來。
幾秒後,顧深淡聲說:「你哭什麼,我都沒哭。」
他這話一出,那頭像是繃不住似的,又隱約傳來低聲哭泣的聲音。
想起她邊哭邊委屈還要勉強自己微笑的樣子,顧深一顆心都軟了。
他不自覺開始哄她:「別哭了。」
「是我不好,我剛才話說重了——」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愈發柔和,「你要走肯定是有你的考慮,我不該這麼說話。」
他問,「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那頭完全安靜下來。
應該是南夏把麥禁了,連雜音也完全聽不到。
顧深能猜到她在哭,內心不覺煩躁,就這麼等了她一會兒。
她重新開了麥。
他聽見她溫柔如水的聲音,聲音里夾雜著一點委屈和內疚,更多卻透著愉悅。
「顧深,我打算一直留在國內了。」
周遭仿佛在一剎那間安靜下來。
窗外是飛速倒退的景物。
腦海中有個聲音忽然同此刻她的聲音重疊。
那年陳璇跟他說:「夏夏出國了,她再也不會回來了,你死心吧。」
他記得他當時的心情,如墜冰窟。
但這冰在這瞬間開始融化。
顧深嘴唇半張開,又微微闔上。
過了很久很久,他像是不敢置信,低啞的聲音都在發顫。
「南夏,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