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栩攔住顧穗兒的事,蕭珩自然很快就知道了。
蕭珩當時什麼都沒說,只是把蕭栩請到了聽竹苑。
蕭栩自己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呢,納悶地問:「三哥,是有什麼事嗎?」
蕭珩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沒說話。
蕭栩不寒而慄。
她一直有些怕這位三哥,現在莫名被叫來,她實在是不懂。
難道就因為那天他家小妾的事?不至於吧……
蕭珩讓蕭栩站在帷幕外面。
而就在裡面,大夫正在給顧穗兒請脈。
這位大夫是宮裡的婦科聖手,每五六日都會特意過來一趟睿定侯府,給顧穗兒請脈並調理身子。
屋裡靜寂無聲,周圍的人恭敬地立著,除了風吹竹葉的沙沙聲外,再聽不到其他。
蕭栩站在那裡,慢慢地覺得不對勁兒。
她開始不安起來。
蕭珩在睿定侯府的地位,是她沒法比的。
更何況,蕭珩得皇上寵愛賞識。
皇上親手成立了龍騎衛,龍騎衛除了皇上外,誰的命令都不聽。
蕭珩是龍騎衛的總統領。
這時候,安嬤嬤從屋裡走出來,帶笑不笑地瞥了她一眼:「這是宮裡的華大夫,是皇上親自下的旨,要華大夫按時過來給小夫人請脈。皇上賞識三爺,對小夫人也是恩寵有加呢!」
愛屋及烏,皇上對小夫人的賞賜摞在屋子裡老高了。
蕭栩一聽這話,就有些不自在了。
她平時是不把什麼安嬤嬤之類的看在眼裡的,不就一奴才,可是現在,她知道,安嬤嬤背後是有顧穗兒的,顧穗兒背後的人是三哥。
三哥對他這個小妾真好……
旁邊的瑤光低聲問道:「安嬤嬤,小夫人沒事吧?剛才三少爺在問,說最近受了點驚嚇,別動了胎氣。」
這話當然不是蕭珩會問出口的,故意在蕭栩面前這麼說而已。
果然,蕭栩一聽這個,頓時心都提起來了。
她也害怕顧穗兒出點事,可別到時候三哥找自己麻煩。
安嬤嬤瞥了眼蕭栩,故意嘆了口氣:「誰知道,這次真是受了氣,我看華大夫診脈診了好久,可別出什麼事。」
蕭栩頓時一個激靈。
她開始忐忑起來,害怕,想起三哥那張冷清清的臉,再想起以前自己姨娘告訴自己的話。
姨娘說,家裡得罪哪個都不要緊,可是千萬別得罪三少爺。
她當時不懂,想問,姨娘卻怎麼也不說,只說讓她別往外傳。
她平時沒在意的,現在卻開始怕了,站在那裡後悔不已,想著自己要挑個軟的立一下威風,怎麼非挑到了這一位身上!
怪只怪三哥對這小妾太好了。
如此煎熬了足足半個時辰,總算,華大夫那邊診脈終於出來了。
她看看大夫,再看看進進出出的丫鬟,想拉住個人問問,可是沒人搭理她。
如果是平時,她早就覺得是別人瞧不起她這個庶女了,不過現在,她揪著個心,只想著害怕了。
可別出什麼事,三哥會生氣嗎?三哥該不會一口氣告到皇上面前吧?老夫人那邊會斥責自己嗎?會罰自己嗎?
想來想去,終於,蕭珩命人來叫她,讓她過去一下書房。
她整個人都傻眼了,木木地邁著沉重的腿腳往書房去,每走一步都覺得自己離死更近了。
進去後,蕭珩連頭都沒抬,也不看她。
她小心翼翼地喊了聲:「三哥。」
蕭珩依然沒抬頭,繼續看書。
蕭栩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委屈地說:「三哥,我錯了。」
蕭珩依然沒說話,修長的手指翻起了書頁。
蕭栩一下子哭了,捂著臉哭:「三哥,是我欺負了小嫂嫂,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以為大夫人把雞蛋給她吃,不給我吃。」
蕭珩將書放到了一旁,拿起了筆,研磨。
蕭栩淚流滿面愧疚不安:「三哥,如果小嫂嫂有什麼事,我就一命償一命!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到了這時候,蕭珩才抬起頭來,淡淡地掃了她一眼。
蕭栩被他那麼一看,只覺得好像有一股子涼風冷颼颼地吹過。
她突然明白姨娘的話了,為什麼惹誰都不行,就是不能招惹蕭珩。
她結巴著道:「三,三哥……我錯了。」
蕭珩放下手中的筆墨,淡聲道:「你也沒做錯什麼,不過她身子底子本就不好,自從懷孕起,又發生了一些事,胎相不穩,本就要好生靜養才是,不宜和人起口舌之爭。」
蕭栩哭著說:「三哥,我知道了,都怪我,讓小嫂嫂受了氣,這要是出個什麼好歹,我愧疚死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蕭珩言語依然輕淡:「你我是兄妹,本應彼此照料才是,還是應該和睦為貴,妹妹以為如何?」
蕭栩小雞啄米:「對對對,三哥說得對!應該以和為貴,我以後一定和小嫂嫂好好相處!再也不敢讓小嫂嫂受半點氣!等下我就去給小嫂嫂賠禮道歉!」
蕭珩:「沒事了,你先出去吧,記得讓安嬤嬤給你取些烏雞蛋,你最近要考女學,補補身子。」
蕭栩:「嗯嗯嗯,謝謝三哥!謝謝三哥!」
從蕭珩的書房裡跑出來,蕭栩簡直是仿佛逃了一條命。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其實蕭珩根本也沒說什麼狠話,甚至都沒說她一句,可是她就是沒來由地害怕。
總覺得不說話的蕭珩有一種讓人透不過氣來的威嚴感。
她看看顧穗兒那邊的房間,心裡琢磨著,還是得先和這位顧穗兒搞好關係,先去道個謙吧。
顧穗兒並不知道自己房間外發生了什麼事,她只知道蕭栩突然過來找自己道歉,完全和之前囂張的模樣不一樣,好像變了一個人。
她既然道歉,自己自然也不會提什麼,彼此說了一會子話,她又讓安嬤嬤取了一些烏雞蛋並其他補品給蕭栩。
蕭栩喜出望外,感激不盡,一口一個小嫂嫂叫得好生親熱,拉著手說個不停,還說要把什麼什麼好東西送給她。
送走了蕭栩後,顧穗兒也是感慨,這府里的人和事,有些她能看懂,有些不能看懂。
她知道這裡面的人各有自己的小心思,有心眼好的,也有心眼不太好的,她分不清辨不明,所想的只能是本分做人,處處存善意,好生照料自己,把小蝌蚪平安地生下來,再養大成人。
至於其他,她也顧不得。
人家對她好,她也就對人家好。
誰是誰非,她是統統不理的。
「我看哪,不管是大姑娘還是二姑娘,都對咱小夫人好,她們都看出來了,咱三少爺是疼咱小夫人的。你看大姑娘,為了個去桂園的事呢……她生怕三少爺反悔,恨不得把小夫人供起來呢!」
「桂園,那到底是什麼地方?」
「桂園啊,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個看桂花的地方,裡面都是有身份的人,專門給有身份的人消遣的地方,許多侯門貴女也會去。」
安嬤嬤慢慢地給顧穗兒說起了桂園,於是顧穗兒知道,那裡有許多好玩的,也有大片大片的桂花樹,燕京城裡的夫人小姐們都喜歡去。
至於蕭槿為什麼這麼想去桂園,安嬤嬤暗地裡猜測,估計蕭槿是有什麼意中人會去,她想見意中人。
意中人?
顧穗兒想起蕭槿那飛揚灑脫的樣子,不免猜測,是什麼樣的男子會讓這麼一個猶如天上明月一般的侯門嬌女心心念念,那一定是了不得的人物吧。
更何況,蕭槿不是已經定親了嗎?定親了的人,怎麼還有意中人?
不過這些自然和顧穗兒沒關係了。
她低下頭,輕輕地摸著自己的肚子,心裡明白,她的人生就是肚子裡的孩子。在這個陌生的燕京城裡,這是她唯一的依仗了。
蕭槿那樣的貴女會高看自己一眼,會幫著自己罵蕭栩,其實是因為肚子裡的小蝌蚪。
蕭珩會對自己的庶妹下冷臉子,也是因為自己肚子裡的小蝌蚪。
她漸漸地明白了什麼是母憑子貴,沒有肚子裡的小蝌蚪,她在這侯府之中什麼都不是,不要說蕭栩,連寶鴨金鳧都不如的。
她這麼想著,便拿起旁邊的籮筐來,挑揀了裡面的絲線準備繡手帕。各家該送什麼,她都琢磨好了,甚至連花樣都已經畫好了,只是之前沒想送給蕭槿的,如今也得仔細看看繡個好看的帕子,不能太俗艷不能太常見,得讓人家看到確實喜歡。
除了蕭槿,她也打算給蕭栩繡一個。
那蕭栩如今對她親熱的不行了,一口一個小嫂嫂,她面上總得維持著。
人家再怎麼樣也是侯府千金,以後自己生下小蝌蚪,是要叫她姑姑的。小蝌蚪要在侯府里長久住下去,總不能給他憑空樹敵。
她雖然是鄉下來的,卻也知道與人為善的道理。
別人給她一個笑模樣,她就願意回敬對方一片真心。
想明白這些,她便花心費開始準備繡帕子,不過對著自己的畫樣,看來看去,還是覺得自己畫出來的花樣不夠好看。
恰好旁邊安嬤嬤看到了,便提醒說:「三爺書房裡頗有一些字畫,小夫人何不求個樣子過來繡上去,保准大姑娘喜歡。」
顧穗兒一聽,眼前亮了,覺得這是一個好主意,人家讀書人書房裡的字畫,肯定比自己琢磨出來的高雅,也能入蕭槿的眼。
不過再一想,她就沮喪了。
「三爺未必會理會這個吧。」
想起蕭珩,她就記起他冷冷的模樣,遇到什麼事都愛答不理的。
她如果真得冒失去找他要畫,會是什麼樣情境?
一定是她進去了,他看著書連眼皮都不抬一下。
她就小心翼翼地說,三爺你借給我字畫吧。
他就冷冷地瞥她一眼。
她嚇得一激靈。
他就淡淡地說,不行。
她低著個頭不敢言語,連忙告退跑出來。
「小夫人哪,理會不理會的,你總得試試啊,不試怎麼知道呢?再說了,你肚子裡如今可是懷著三爺的孩子,他必然會體貼你幾分,或許就答應你了。」
安嬤嬤苦心婆口說了後,見顧穗兒依然不抱希望的樣子,又慫恿說:「小夫人,你得多去三爺跟前湊湊,讓三爺對孩子對你有個好印象,以後才能偏疼肚子裡的孩子,要不然,天天不接觸,便是親生的孩子也生分!再以後三爺娶個正室,生個嫡生子,那豈不是更沒指望了?」
所謂打蛇打七寸,顧穗兒最怕的就是她的小蝌蚪遭人冷落命運不濟,為了小蝌蚪,讓她做什麼都是願意的,所以一聽安嬤嬤這麼說,她頓時改變了主意。
「嬤嬤說的是,那我還是去三爺跟前說句話,求一求了。」
「對,這就對了,正好廚房裡送來了棗茶,我瞞著沒讓寶鴨那邊知道,省的便宜了寶鴨金鳧那兩個小妖精,想著得讓讓小夫人端過去,如今你趁機過去送給三爺吃,也好順便問問字畫的事!」
「好!」
事情就這麼定了。
於是顧穗兒在安嬤嬤的陪同下來到了書房外,端著一個木托盤,托盤裡是棗茶。
不知為何,今天書房外也沒伺候人,江錚和胡鐵都不見了,只有一隻黃毛狗窩在台階前舔著爪子。
她忐忑地端著木托盤,敲了敲門。
片刻後,門開了,蕭珩出現。
蕭珩出現後,看了眼顧穗兒,神情就不太好:「你這是做什麼?」
顧穗兒微驚,忐忑:「三爺,我來伺候你用棗茶。」
蕭珩微微擰眉:「這種事,讓寶鴨她們端來就行了。」
顧穗兒失落,低聲說:「我恰好看到了,便說給三爺端過來。」
蕭珩利索地從顧穗兒手裡接過來托盤,然後大手虛扶在她後腰,進屋。
顧穗兒趕緊過去,幫著他斟茶。
蕭珩從她手裡接過來棗茶,邊飲邊道:「還有事?」
顧穗兒偷偷看過去,只見他說話的時候連眼皮子都不抬。
她低下頭,心中暗想,果然和自己猜得差不多。
不過她還是硬著頭皮小心翼翼地說:「三爺,你能借給我點字畫嗎?我想用作花樣繡幾個帕子送給大姑娘和二姑娘。」
蕭珩聽了,動作微頓,瞥了她一眼。
她頓時一個激靈。
果然和自己猜得動作一模一樣。
接下來他是不是要拒絕了?
而蕭珩收回眼,目光落在棗茶上,他望著那飄浮不定的紅棗,淡聲問道:「為什麼要送這個?」
顧穗兒:「她們人都不錯,我又沒什麼東西,想著親手做個帕子送給人家,也是我的一片心意。」
蕭珩挑眉:「你需要什麼,可以去西邊耳房挑。」
那裡面雜七雜八放著一些東西,有些外面得的,也有些是皇上賞賜的沒交給大夫人收進家中庫房的,便隨意堆在那裡,送人做人情最適合。
至於什麼繡花,蕭珩自然是認為不必了,何必費那功夫。
顧穗兒卻誤會了,完全沒有領會蕭珩的一片苦心:「那裡有字畫是嗎?」
蕭珩眸中頗有些不悅:「不知。」
顧穗兒感覺到了他語氣泛冷,肩頭瑟縮,不過還是大著膽子說:「那,那我去看看了?」
蕭珩:「……」
顧穗兒心裡委屈,小心翼翼看他:「那……那我不要了?」
還是不要了吧,看他那麼凶的樣子。
蕭珩:「……」
顧穗兒看他臉黑,心慌:「那我先告退了?」
說著,轉身拔腿就要跑。
雖然過程不太一樣,但是結果是和她預想的一樣的啊!
可是誰知,蕭珩一步上前,握住了她的胳膊。
「嘎?」她一頭霧水。
「走,我帶你去。」蕭珩黑著臉,讓步。
原本顧穗兒以為這就是個小耳屋,裡面隨意放了幾幅字畫而已,可是走進去她才發現自己想錯了。
裡面有花瓶以及各種擺件,還有那種用來壓紙的鎮紙,當然也不乏字畫,捲起來摞在一旁。
看上去這些東西堆放在這裡有些時候了,那些捲軸上面還蒙上了塵土。
蕭珩隨意拿了一對花瓶,卻是玉白的顏色,細長的瓶頸,他淡聲道;「這個拿過去,可以放在你窗邊。」
顧穗兒自然不敢拒絕,低聲道:「是。」
蕭珩又隨意翻了翻,找出來兩幅捲軸,打開,其中一個是傲雪紅梅圖,一個是蘭花圖。
「這兩個你拿去比著用吧。」
「好……謝謝三爺!」
顧穗兒得償所願,抿唇輕笑。
蕭珩看她清澈的眼眸閃出細碎的光彩,默了片刻,淡聲叮囑說:「這個沒什麼要緊的,你隨意繡繡就是,若是太費神,乾脆把這兩幅畫給她們就是。」
顧穗兒低聲應著:「嗯,我知道了,三爺。」
不過心裡卻在想著,那字畫終究是蕭珩的,並不是自己的。
她還是覺得自己親手繡兩個帕子送給蕭珩最合適了。
說著間,蕭珩又見旁邊一幅畫,畫的卻是幾抹竹子,當下便隨手也拿給顧穗兒:「這是竹子,也給你。」
他是想著,這竹子繡起來自是比那梅花蘭花的要省力氣。
顧穗兒歡喜得眉梢都帶著喜色:「謝謝三爺!」
蕭珩斂目,看她眉眼含笑,神色舒緩,低聲道:「本不是什麼要緊事,可以等你生完後再繡,她們又不是非缺你這個帕子。」
顧穗兒其實根本聽不進去,不過還是點頭:「我知道的三爺!」
走出耳屋,顧穗兒兀自捧著那三幅捲軸回自己房裡去了。
蕭珩站在門旁,只見陽光下,她腳步輕快,一身海棠紅的裙子襯得明艷動人。
不由得想起了那一日晨間,在那偏僻小鎮上的客棧里,她捧著托盤笑盈盈地走在院子裡的情境。
當時的她像一株帶著露珠的小樹苗苗,盈盈欲滴,嬌憨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