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房間後,顧穗兒歡喜地把那梅蘭竹三幅畫平攤放到了床上,拿來了筆和布料,比著那三幅畫描摹了花樣子,準備繡的時候就比著。
恰這時候安嬤嬤過來,看了看那三幅畫:「小夫人你畫得真好,比那三幅字畫並不差呢。」
顧穗兒自然是知道自己斤兩的:「這哪能比,我不過是鄉下時候幫著人描花樣子,手上熟練了而已,若讓我自己畫,我是根本不會畫的。」
然而安嬤嬤沒聽那個,她望著顧穗兒臨摹出來的畫樣,看得那叫一個津津有味。
顧穗兒對著畫樣便開始挑選了,不同的花得配合不同的布料和紋路,她為冬雪臘梅圖配了白綾,又為蘭花配了淺色織錦,接著又開始拿來各色絲線為來配線。
她以前在鄉下的時候繡過,後來在鎮上客棧也幫著人繡過,不過那時候用的絲線沒有現在好,顏色也沒有這邊更全乎。比如那時候的紅色就是紅色,這邊卻有好幾種,湘妃紅,桃花紅,海棠紅,緋紅,胭脂紅等,這些紅色挑選搭配後,可以讓圖案的顏色更生動,繡出來圖案也會精緻許多。
而接下來的時候,顧穗兒沒事的時候就繡上幾筆,先繡鞋幫子繡袍子,再繡手帕子繡引枕,她手上利索,繡工也好,如此過了約莫十日,總算是全都繡好了。
恰好這日蕭槿不用去女學,外面又下著點秋雨淅淅瀝瀝的,老夫人便過來傳話,說是左右沒什麼事,都過去她那邊打牌熱鬧熱鬧。
還特意說了,讓安嬤嬤多帶幾個丫頭跟著穗兒,可別淋著了。
安嬤嬤一聽,機會來了,趕緊讓底下丫頭把穗兒做的那些繡工分門別類包起來拿上,之後又尋來了雨傘,給顧穗兒撐上,自己和靜月瑤光一起從旁扶持著顧穗兒,前去老夫人住處。
過來這裡時,屋裡已經很熱鬧了,只見老夫人身旁圍著蕭槿和蕭栩兩個孫女,大少奶奶李秀容並二少奶奶白玉磬都伺候在下首處,大夫人估計是忙著府里的事並沒有在,除此外還有大夫人妹妹之女,泰平侯家的大小姐陸青怡,就坐在蕭槿旁邊。
老夫人見顧穗兒過來了,連忙招呼她坐自己旁邊,蕭栩那天回去和把自己在聽竹苑的遭遇和她生身母親孫姨娘一提,孫姨娘好生說了她一通,她雖不明白為什麼,卻也明白,需要多巴結這位三哥哥。
於是今日一看顧穗兒看了,小嫂嫂長小嫂嫂短的,還要把自己的位置讓給顧穗兒坐。
顧穗兒知道這種場合,自己自然不好奪了蕭槿和蕭栩的位置,便站在一旁不肯坐下。
早有底下嬤嬤取來了一把繡杌給穗兒,穗兒便應著坐那繡杌了。
老夫人口中還道:「仔細些,你身子重,可別摔倒了。」
穗兒笑著道:「老夫人放心,這杌子穩當得很,並不會摔倒。」
老夫人這才放心,不過又打量穗兒,見她還穿著單薄的夏衫,而且烏黑的劉海上帶著零星細密水珠兒,便道:「外面下雨,怎麼沒打傘?這穿得也有些單薄了。」
安嬤嬤忙回道:「打了傘的,只是風一吹,可能還是吹過來一些,不過外面雨小,倒是不要緊。」
侯府里一年四季會有四次做衣裳的時候,今年才說要量身段準備做衣裳,別人不打緊,因為有往年的衣裳先穿著,可是顧穗兒沒有。再說了,她如今肚子大,也不是隨便誰的衣裳都能將就的。
老夫人便有些不高興了:「這可不行,她還有三個月就要生了,雙重身子,萬一得個風寒可怎麼了得?再說了,這衣服也忒薄了。」
說著,她便吩咐身旁的丫鬟如意:「去翻一翻,把我去年做的軟毛織錦披風取過來,再取幾件嶄新的夾襖並夾褲來,回頭讓穗兒先穿上,免得凍著。」
她這一說,旁邊的李秀容笑著說:「老夫人,昨日個我去夫人那邊回事兒,還聽夫人提起來,說是得趕緊坐衣裳,給穗兒多做幾身好的。誰曾想今天突然來了這一陣雨,終究是沒趕上。她一大早就差丫鬟過去和我說了,說讓我送幾身我懷鎮兒的衣裳過去給穗兒應應急,也怪我,把這茬給忘記了!如今你那織錦披風也就罷了,不過夾襖夾褲還是自個兒留著,我看穗兒這肚子挺大的,根本穿不下,回去我把我的衣裳給穗兒送過去。」
本來這天氣還熱得很,突然今早一陣雨,天就涼了,大夫人那邊掌管中饋,太忙,一時沒想起來也是有的。
這是李秀容看這樣子,怕老夫人和蕭珩那邊有了想法,特特地出來把過錯攬到自己身上,來全她家婆婆呢。
老夫人聽到這話,雖心裡明白,但也就順著李秀容的話說:「還是你婆婆想得周全明白,難為她忙著一大家子的事還惦記著這個。」
白玉磬見此,也跟著道:「我那邊也有一些,挑好的我拿過去吧。」
至此老夫人也沒什麼好責怪的,笑著道:「那也行,還是你們的衣服合身。」
顧穗兒見此,不免感動。
其實平時府里已經給她做了不少衣裳,都是很合身的,料子什麼的也都不錯,這次突然下雨了,天氣轉涼,她在屋裡還不覺得,一出來才覺得冷,不過還是咬牙過來了。
如今見大家都要給自己衣裳,自是感激不盡,笑著謝過了,之後把自己做的那些禮物都拿出來,分給大家。
「給表小姐的帕子還沒繡好,趕明兒繡好了,再送過去。」
她抿唇笑著這麼道。
並沒想到表姐在,而且聽剛才那話里意思,是要多住一些時候的,只能是回去趕緊繡一個新的送給她了。
那陸青怡性情和善,聽說這個笑著道:「我不用的,本來我就是不速之客嘛!」
她這一說,大家都笑起來,笑著間,老夫人的引枕已經拿出來,打眼一看,倒是意外了。
她保養得宜的手摸著上面福壽雙全的花紋,摸著那水靈靈的大仙桃問道:「穗兒,這是哪個繡的?」
穗兒抿唇,低聲笑道:「老夫人,這是我繡的,雖說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卻是我一針一線繡的,送給老夫人,也是個心意。」
「你自己繡的?」
這下子大傢伙都吃驚了:「你如今懷著身子,竟然還能繡這個?繡得這麼好?」
說著,大家都去看送給自己的,有的發現是給孩子的繡鞋,也有的發現是帕子,而上面繡的花樣都是栩栩如生。
「這可真好看啊!」白玉磬拿到的是個肚兜兒,給她家姐兒的,姐兒才八個月,穿個這種小肚兜最合適。
「這老虎鞋,你們瞧,可真稀罕!」李秀容對著手裡的鞋愛不釋手,這繡工陣腳,比家裡的繡娘可是好多了。
「我這個帕子才叫妙!」蕭槿這個時候也看到了自己的帕子,繡的是傲雪寒梅,正是她喜歡的,那梅花紅艷艷傲然立於皚皚白雪之中,欺霜賽雪,意境十足。
蕭栩捧著自己那帕子,卻是深谷幽蘭,意境十足,她感覺比她姐姐那個傲雪紅梅看著更有詩情畫意,不免沾沾自喜。
一時之間,大家齊齊誇讚之聲,有夸陣腳的,有夸繡工的,也有夸畫樣好的。
老夫人把穗兒招呼到自己身邊,特特地問道:「好孩子,這都是你自己繡的?你如今懷著孩子,可不是累到眼睛,仔細以後落下毛病。」
大家這才想起這茬:「穗兒這繡工,都能趕上宮裡的手藝了,不過這會子確實不應該累著。」
「可真是難為你了,給我們這麼多人繡這個。」
穗兒看著大家對自己送的禮物個個滿意,自己也是喜歡得很。
便是過去這些日子悶頭做女紅再辛苦,也覺得值得了。
要知道自打她來到這侯府,這還是第一次大家對著她讚嘆不絕,以前時候,所有人的話題都是圍著她的肚子說事的。
大傢伙收了禮物個個喜歡,說笑間便開始打牌,老夫人特意讓穗兒過來一起玩。
穗兒忙拒絕;「我不會打牌。」
她都不認識字的,牌上面寫了什麼,根本不懂。
老夫人偏要她過來:「你坐我旁邊,看我打,這牌不難,玩幾次就會了。」
穗兒沒法,只好坐在老夫人身旁看,不過看來看去,還是不太懂裡面的道道。
打了幾局,她也有些累了,便扶著腰在一旁走走。
正走著,就見蕭槿身邊的丫鬟撿珠捧著一個瓷瓶走進來,笑著對蕭槿道:「姑娘,可算是集齊了。」
蕭槿聽了,忙起來去接那瓶子。
大家納悶:「巴巴地要撿珠給捧過來,這是什麼?」
蕭槿挑眉,得意地道:「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我只是特意讓撿珠給我接的無根之水,用這個存個兩三年,煮了來沏茶,那可是和尋常井水不一樣。」
李秀容聽了卻是不解的;「夏天的雨水多得是,也沒見你特意去接啊!」
蕭槿搖頭晃腦地道:「大嫂,這雨水其實也是因時而異的,天高氣爽的秋雨,味道清冽,乃是雨水中之上品,那豈是區區夏雨能比的!」
旁邊白玉磬忍不住樂了:「敢情這不同時候的雨水還不同?」
蕭槿點頭:「那是自然,梅雨時節,陰雨綿綿,水味甘滑,夏雨時節,雷雨陣陣,往往伴有飛沙走石,則水味不純,水質不淨。」
說著,蕭槿還向大家講了這雨水沏茶的門道,比如應該怎麼存放,又該放多久,以及怎麼煮等等,那真是說得頭頭是道。
大家聽了,都紛紛笑著感慨:「咱家蕭槿就是和別家小姐不同,是考上女學的,讀書多,見識也多,這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個飽讀詩書的大才女呢!」
老夫人素來寵愛蕭槿的,聽聞這話,疼愛地摩挲著蕭槿的腦袋:「瞧你們說的,咱們蕭槿本來就是個大才女,可不是那不懂讀書的尋常女子,這世間有幾個能比得過的!」
眾人被說得笑起來,也都紛紛誇起蕭槿。
而就在這時,旁邊的蕭栩卻是不自在了。
她今年九月就要考女學的,能不能考上,心裡沒底。
心裡不明白,明明都是蕭家女兒,無非她是姨娘肚子裡出來的,怎麼就這般差別?
細想想,難免怨言頗深,想著蕭槿這人,人前一套,賣弄知識,背後卻又是另一副面孔了,不知道背後欺負了自己多少。
顧穗兒是不懂這些,她聽著蕭槿大講了一番雨水沏茶的事,更加覺得這侯門人家的做事和他們鄉下不同。
鄉下也是喜歡雨水的,不過那是因為雨水灌溉莊稼。
莊稼得了滋潤,才能有更多收成。
至於雨水什麼味道,還真沒人特意去嘗過。
一時也是聽得雲裡霧裡,又覺坐在杌子上疲憊,這時候恰好老夫人也累了,看她面上倦乏,便讓她先回去了。
顧穗兒得了這話,自是告別了老夫人並諸位姑娘少奶奶的,帶著安嬤嬤和丫鬟回去。
回去時候,一路上穿過迴廊,只見迷離秋雨斜插著自空中落下,侯府里的雕廊畫棟全都好像被罩上了一層薄薄的煙霧,看不清看不透,仿佛很近,又仿佛很遠。
她踩在長廊上,看著那頗有年頭的木製地板上偶爾間會有一些自迴廊外飄來的落葉。
她費力地蹲下身子,撿起那枯葉。
這才八月,已經有落葉了。
她抬起頭,穿過高高地勾畫在空中的廊檐,望向那煙雨朦朧的天際。
這個時節,在她們村子裡,該是準備著要秋收了吧。
不知道爹娘怎麼樣了,他們可知道女兒在遙遠的地方過得到底如何?
正想著,就聽得一個聲音傳入,那語調猶如秋雨一般涼淡。
「怎麼站在這裡?」
顧穗兒轉過頭來,便看到了負手而立的蕭珩。
輕紗薄霧,煙雨朦朧,雕畫繁瑣的長廊上,落葉斜飛之間,他身著白色披風,靛藍長袍,挺拔如青松,劍眉冷眸,薄唇仿佛手底下摩挲著的桃紅絲線。
當秋雨輕輕拂起他昂貴精美的披風時,顧穗兒覺得眼前的男人變成了一幅畫,一副美得連喘息都忘記,印在心尖上的畫。
都說她繡工好,她知道,自己便是耗盡這一生一世,都刻畫不出這樣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