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坐在馬車裡,她總是想起剛才蕭珩騎馬的樣子,又想著他是不是看到自己偷看他了?
旁邊的陸青怡是個好性子,看她仿佛心神不安,便特意和她說話,問起她日常都做些什麼,又問起她家裡的事。
顧穗兒自然都一一回答了。
「你以後生了,可以跟著大夫人出門多走動走動,多見些世面。」陸青怡這麼提議道。
「嗯,我知道的。」顧穗兒其實肚子裡有點不太舒服,不過還是勉強忍著,感激地道:「等我生了,我就和老夫人大夫人說。」
「像騎馬啊,遊園啊,趕上那場合彈琴作詩,這都是我們應該會的。老夫人是金枝玉葉,皇家出身,最喜歡姑娘家擺弄這些。」
但是這些都是顧穗兒不會的。
「那我怕是不行了,最近三爺在教我寫字,還背了一些詩,我能認個字就知足了」
認字,每天在宣紙上練字,這對她來說都是不敢想的,至於彈琴作詩,還有騎馬什麼的,距離她實在是太遠了。
「背詩?你還背詩了?都背了什麼?」陸青怡聽到倒是頗有興趣。
「我想想啊……說是前朝收集的詩,名字叫《劍寒耀九州》。」
那裡面的詩實在難懂,顧穗兒為了上進,也為了讓蕭珩喜歡,硬是背完了。
「劍寒耀九州?」陸青怡吃了一驚:「你背那個幹嗎?」
「……三爺讓我背的啊。」
「咱們女兒家,好好的,背那個多沒意思啊!」
陸青怡也是無語了。
「那個都是從軍練武之人喜歡的詩,就算不是練武的,也是當官的,天天想著報效國家投身軍營保家衛國什麼的!」
說直白點,那就是戎守邊疆的詩句集合。
「是嗎?」
顧穗兒也吃了一驚,她並沒有從軍練武的想法,更沒想過她要保家衛國,好好的,她怎麼背了一些這種詩。
怪不得裡面動不動刀啊劍啊血骨啊忠魂啊,聽著怪嚇人的。
「三哥也實在是……」陸青怡掩面而笑:「也對,三哥喜歡那些,他教你,當然也讓你背這些……你快別跟著他學了!」
「那我該學什麼啊?」
陸青怡想了想:「《花間集》《拾遺集》前一個是閨閣詩詞,另一個是文人雅談,都比較適合女子初學,趕明兒我給你拿過去,你慢慢地先背著。」
顧穗兒恍然:「好的,原來這樣,先謝過表姑娘了。」
陸青怡笑:「這有什麼好客氣的,你遇到什麼不認識的,儘管來問我就是,左右我也沒什麼事,認你這個學生,也算是找了個事兒干。」
顧穗兒自是感激不盡,當下連聲道謝。
這時候車馬前行,已經到了鬧市,馬車兩旁人來車往,還有叫賣一聲,好生熱鬧。
陸青怡用手輕輕地掀起一點點帘子角,小聲道:「按理說咱們不應該是往外面看的,免得讓人看到我們,不過偶爾偷瞧一瞧,外面看不到的。」
說著,她從縫隙里偷偷往外看。
顧穗兒開始還有點不敢,後來聽著外面動靜,有點眼饞,想著這燕京城的繁華到底是什麼模樣,自己還沒見識過呢。
當下也忍不住,從帘子縫隙里偷看,一看之下,實在是大開眼界。
樓宇林立,旌旗飄飛,店鋪一個挨著一個,就沒有空閒的地兒,來往客商穿戴各色各樣,好生稀罕。
這馬車駛出鬧市後,熱鬧漸漸遠去,最後出了城,又走了一盞茶功夫,終於停在了一處。
下了馬車,只見這裡是高樓門,青瓦牆,桂花香味隨風而來,門前有各樣式馬車停下,裝扮各異的貴女在丫鬟僕婦的攙扶下走入那高樓門中,也有騎馬而來的貴人正翻身下馬。
蕭珩和蕭槿一行人也下了馬,過來陪著顧穗兒陸青怡等人一起進去。
蕭槿一踏進這園子,明顯來了興致,拽著陸青怡,對蕭珩道:「三哥,我們自己去那邊書坊看看!」
原來這桂園裡除了大片大片的桂花可以看,還設置有茶樓書坊等,儼然一個小街市,日常消遣應有盡有,而且這裡諸般設置要比外面清雅不知道多少倍。
蕭珩看她那樣,知道攔不住的,當下囑咐道:「不可冒失。」
蕭槿小雞啄米,連連點頭。
蕭珩又吩咐江錚:「跟在大姑娘身邊保護著。」
江錚一步上前,恭敬地道:「是。」
不過只派一個侍衛跟著也不太合適,他看了看顧穗兒身邊的晴月:「讓晴月隨著一起過去吧。」
蕭槿見此,頗有些不情願:「這麼多人跟著啊,好吧!」
蕭槿和陸青怡帶著江錚晴月過去書坊了,蕭珩便領著顧穗兒過去旁邊的茶樓歇息。
「栩兒想看看什麼?」坐定後,要了點清茶,蕭珩這麼問蕭栩。
蕭栩倒是有些受寵若驚。
她平時和這位三哥並不熟的,也不太敢去膩歪這位三哥,她也知道蕭槿和蕭珩關係好,比如這次來桂園,蕭珩肯來,那是看蕭槿的面子。
她沒想到,蕭槿跑了,蕭珩對自己竟然這麼關照。
她忙笑道:「我也是隨意出來散散心,去哪裡都可以。」
蕭珩聽了,便道:「等下喝完茶,我們先過去東邊看看桂花吧。」
蕭栩點頭:「好!」
誰知道這盞茶還沒喝完,蕭栩就遇到一位,卻是她姨家的表姐。
那姨是給了當朝禮部一位大人做妾的,生下了一個女兒,便是眼前這位表姐。
蕭栩看到了表姐,兩個人便拉著手熱絡地說起話來。
蕭珩見此,便先帶著顧穗兒看桂花去了。
桂園之所以出名,不但因為這裡是豪門貴族家夫人小姐消遣之處,更因為這裡有幾百畝的桂花,每到了秋日,幾十種類的桂花開放,桂花香氣飄四方,整個燕京城都會洋溢著似有若無的桂花香氣。
顧穗兒在來之前,本以為也就是有些桂花看看罷了,來了後才知道,當望不到邊的桂花樹全都盛開在眼前是怎麼樣一種震撼。
細看時,那桂花的花瓣別致嬌俏,小小的猶如米粒大小,淡雅婉約,靜謐柔和,讓人一看便喜歡。
顧穗兒不由得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感受那清雅的香氣。
旁邊的蕭珩牽著她的手,淡聲道:「這桂花還可以做酒。」
顧穗兒:「是嗎?好喝嗎?」
蕭珩指著前面道:「你看前面有一處叫桂華塢,就有桂花酒,我們過去嘗一嘗。」
顧穗兒摸了摸肚子:「可是大夫說,我不能飲酒的呀。」
每過幾天大夫就會來診脈,並告訴她一些事。
大夫說得好好養著胎,還說了一些她不能吃不能喝的。
她牢牢記著呢,酒肯定是不能喝。
蕭珩倒是不曾想到這個,便道:「那隻過去看一看吧。」
顧穗兒笑道:「嗯。」
當下蕭珩帶她過去桂花塢,訂下了幾罈子桂花酒,並讓人直接給送到睿定侯府去。
「等以後生了,可以喝。」他淡聲解釋道。
「嗯。」顧穗兒聽他這麼說,不免抿唇笑了下。
在他們鄉下,生了孩子要請喝滿月酒的,也不知道蕭珩是不是這意思。
訂完了酒,蕭珩便領著她繼續往前走,穿梭在桂花樹間,那似有若無的雅淡香氣讓人舒坦放鬆,看看身邊的男人,整個人都愉悅起來,肚子裡的小蝌蚪也跟著輕輕地蠕動。
她輕輕撫摸了下肚子。
蕭珩見了,低首看向她隆起的肚子;「他又在動了?」
顧穗兒:「可能他也喜歡這裡。平時脾氣急,動起來就是踢踹,折騰我,現在是慢慢的動。」
難得小蝌蚪性子這麼好,估計也是被聞著這桂花香了。
蕭珩挑眉,好像有些意外:「他……脾氣急?」
顧穗兒:「是啊,總是愛踢我,力氣大。」
她以前隔壁阿柳娘就大過肚子生過孩子,聽阿柳娘說起來,約莫知道,這小娃兒在肚子裡也是有脾氣的。
有的是急脾氣踢騰起來要人命,有的就是懶懶的躺在那裡不愛動。
蕭珩聽了,注視著那肚子,半晌才道:「我娘說,我小時候也是急脾氣。」
顧穗兒聽著,心裡暖暖的,想著到底是父子,連在娘胎里都是一樣的,不過又覺得哪裡不對勁。
蕭珩卻沒再言語,牽著她來到了旁邊的涼亭上,扶著她坐下。
涼風習習,枝頭的桂花輕輕搖曳,也有些隨著風散落一地,便見那地上鋪滿了淡黃色的細碎小花兒,撲撲簌簌的,實在是好看。
偶爾有那燕京城貴女,華衣麗服,結伴而行,嬉笑玩耍在這桂花樹間,好生熱鬧。
顧穗兒看了一會兒,心裡卻慢慢地想起來了。
剛才蕭珩那麼說話,說起他娘說他小時候,可是平時他叫大夫人,總是稱作母親的,並不是叫娘。
一時記起了安嬤嬤說的四少爺是庶出,不免有覺得自己想多了。如果蕭珩也是庶出,不是大夫人肚子裡出來的,他又哪裡這麼受寵,安嬤嬤又怎麼會不提起呢。
一時看向旁邊的蕭珩,見他不說話,便道:「這桂花真好看。」
蕭珩沒看桂花,他目光微垂,也不知道是在看她的肚子還是看著涼亭上的長凳,聽到這話後,淡聲道:「嗯。」
顧穗兒看他沒什麼興趣的樣子,只好繼續說:「燕京城的女子,也是個個好看。」
也不知道是富人家的女兒天生就長的好,還是因為會打扮,反正這桂園裡的女子一個個比桂花都好看,根本不是她在鄉下所見到的村女能比的。
她以前在鄉下,別人都說她長得模樣好看。
到了睿定侯府,來到了這桂園,她才長了見識。
華貴的衣裳,嬌美的面容,可以識字讀書,也可以騎馬出行,看她們暢遊在這桂花林里,她都忍不住多瞧幾眼。
蕭珩眼神連動都沒動一下:「沒覺得。」
顧穗兒聽了,微怔,抿唇不言語了。
她才不管他是不是覺得好看,反正她是覺得很好看的。
誰知蕭珩卻招手,示意她更靠近一些自己。
顧穗兒平時性子是很軟的,但是現在,她竟然有點不痛快,咬了下唇,心不甘情不願地靠近了他。
他手一拉,她身子就不由倒下了。
她睜大眼睛,疑惑不解。
他將她的腦袋枕在自己腿上,低聲道:「別動。」
他一說話,顧穗兒原本的小脾氣頓時沒了,她不敢動,只好枕在他腿上。
可是這樣很不自在。
一想到這是蕭珩的腿,她的腦袋就不自在,好像枕的是價值千金的大元寶。
蕭珩感覺到了她的僵硬,將他的手放在了顧穗兒的肩膀上。
修長有力的手指,輕輕按捏著她的胳膊和後頸處,又順著後頸插過她的發。
開始的時候,顧穗兒身體更加僵硬了。
從來沒有人這樣碰觸過她。
不過很快,她發現那雙手的力道適中,溫柔地揉過她的肩膀和頸子,帶來一種讓人不可思議的力量,她的身子漸漸地放鬆下來了。
秋高氣爽的日子裡,閉上眼睛,在那桂花香氣中,她隱約感覺到身邊男人身上一種說不來的味道,清爽好聞,但是讓人臉紅心跳。
她甚至想起了那一晚上,在客棧里的事。
那雙手輕緩地按過她的後腦,她覺得自己所有的疲憊和倦怠全都煙消雲散了,整個人變得舒服起來。
身子也隨之放鬆,懶懶地枕在他的腿上。
這時候,蕭珩的手停下來了,他伸出胳膊,輕輕地放在她的肚子上。
或許是因為改變姿勢的原因,肚子裡的小蝌蚪正在一顫一顫的,好像是打嗝兒,於是肚皮中央便一鼓一鼓的,頗有節奏,像是鄉間春日裡的鼓點。
顧穗兒抬起手,忍不住也摸向那個地方。
一大一小兩隻手便在肚皮處交疊。
他的手,她的手,還有肚皮下他們的孩子。
蕭珩一直沒說話,顧穗兒也沒言語。
她覺得,一切都是那麼的幸福。
睜開眼睛,她看天上的雲。
透亮的白雲仿佛被扯下的一塊棉絮,飄灑在高高的天上。
突然想起了小時候去地里摘棉花,她累了,便躺在地頭上,那時候的天和現在一樣呢。
她忍不住笑了下,再次閉上眼睛。
一把柔軟的青絲流瀉在蕭珩的腿上,蕭珩看了一會兒那青絲,便捻在了手裡。
「你以前在鄉下騎過馬嗎?」
「沒。」
兩個人聲音都低低的,是只有彼此能聽到的聲音。
沒有刻意壓低,只是在那輕風桂花之中,聲音都不自覺地輕淡了而已。
「想騎嗎?」
「我不會。」
「以後等你生了,我教你騎馬。」小蝌蚪已經不再打嗝兒,他悵然若失,大手在她渾圓的肚皮上遊走,仿佛在尋找著那肉乎乎的小東西。
「我行嗎……」
她低聲喃喃,也不知道在和蕭珩說,還是在問自己。
在鄉下,馬是很稀罕很貴的,其實別說馬,就是驢子都不便宜。
顧穗兒小時候家裡養過一頭驢,後來爹得病,把那頭驢賣掉了,再後來到了農忙的時候,便借用下別人家的驢,給人家送的吃食,如果實在借不到,只能靠自己賣力氣。
她沒奢望過可以去觸碰一匹馬,更不要說像蕭槿那樣騎在馬背上。
騎在馬背上,那是什麼滋味兒?
「怎麼不行?」男人尋不到小蝌蚪了,便放開手,握住她的那縷頭髮,輕輕地捻在手裡。
「我是不是很笨?」
「不笨。」
蕭珩斬釘截鐵地這麼道。
他讓她學認字,讓她背詩,原本沒指望什麼,想著能記住多少是多少,可是她記性好有天分,又肯下功夫,才多少天就已經背下兩本子詩集了。
顧穗兒眨眨眼睛:「他們都說我笨。」
蕭珩輕輕揉了下她的腦袋:「如果要去考狀元,你確實笨。」
考狀元?她是女兒家啊,怎麼會去考狀元?
顧穗兒開始不懂,後來終於想明白,他竟然在打趣自己。
偷偷地抬眼瞥了他一下,只見他面上清清冷冷的,實在沒想到他竟然會這樣說話。
當下抿唇輕笑了下,腦袋也忍不住在他腿上磨蹭了下。
她現在覺得,靠在他腿上真是舒服,比枕頭都舒服。
蕭珩摸著手底下女人的長髮,低聲道:「如果你累了,可以去那邊暖房歇息。」
「暖房裡可以歇息?」
「嗯,可以躺下睡一會兒。」
這桂園裡設置有各樣遊玩之處,和外面街市一樣的,只不過更為精緻罷了。
這暖房裡面只是有個暖閣矮塌躺下歇息而已,那價格就是驚人得很。因為來桂園的都是燕京城豪門貴族,最次的也是正四品官員的家眷,而設置的暖房又不多,如此一來,自然是只能開個天價。
不過顧穗兒顯然是不需要知道這些。
蕭珩也不需要計較銀錢上的事。
他雖然被養在睿定侯府,可是皇上對他的供養卻是遠超尋常人的。
「好。」顧穗兒哪裡懂得那暖房是多麼金貴,在這桂花盛開的時節,有些官員便是有再多銀子都未必能為家眷訂下一間暖房。
蕭珩見她答應,便扶著她起來。
誰知道就在這時,鞭子滑動的聲音刺破了這一片寧靜淡香,緊接著就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小賤人,我抽死你!」
伴隨而來的還有女子蹬蹬蹬跑過來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