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讓傅長陵有些狼狽。
他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支吾半天,才終於道:「我只是怕他。」
晏明笑了笑:「為什麼怕,也只有你清楚了。」
說著,晏明看了看天上的月亮,隨後舉起杯子,看著傅長陵,認真道:「傅兄,明日一戰,也不知生死,最後這杯酒,我敬你。」
聽到這話,傅長陵看著面前神色澄澈的晏明。
他還年少,他還有大好未來,傅長陵忍不住笑起來,他也舉起杯子:「這杯酒我陪你喝,可你放心,明日,你一定活著。」
「傅兄這麼有信心?」
傅長陵頓了頓,他看著面前的晏明,他忽地覺得,那人的眼睛仿佛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將他整個人都卷了進去,讓他有些恍惚。然而只是片刻混沌,他便清明起來。
「那是當然。」
傅長陵和晏明碰了杯,他不知道怎麼地,不由自主將當年晏明告訴過他的話再次重複了一遍:「我既然答應會帶你出去,自然會帶你出去。」
「那麼,我便拜託傅兄了。」
晏明說著,同傅長陵一起將酒一飲而盡。
酒喝完後,晏明放下酒杯,起身告辭。傅長陵目送晏明離開,他喝著酒,看著天邊月亮,還有月光下那個人。
那人今夜沒有束冠,他長發只用髮帶挽了一半在腦後,看上去多了幾分從容。
傅長陵看著那個人,一忽地有那麼幾分迷濛。
他好像突然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鴻蒙天宮,那時他是仙盟盟主,而秦衍已經逝去很多年。
他在秦衍死後也也無法入眠,唯一安寧的方式,就是去秦衍曾經去過的地方,尋找對方留下的些許痕跡。
他記得那一年,他徹底修建好鴻蒙天宮,來到了秦衍的寢殿,他的寢殿很冷,邊上沒有牆壁,牆壁被鑿成巨大的月拱門,等月上中天之時,便可以看見月亮懸在月宮門外,銀輝灑滿黑色大理寺的地板,讓整個房間顯得清冷又美麗,一如他這個人。
他來的第一晚,便睡在了秦衍的寢殿,半夜時分,他依稀聽到有人的聲音,他睜開眼睛,就看見秦衍坐在月拱門邊,靜靜打坐。
他不敢出聲,他就這麼盯著秦衍的身影,一動不動。
直到天明時分,他睜開眼睛,才發現眼淚已經幹了。
此刻他看著遠處的秦衍,就仿佛是在夢裡,他突然有些恍惚,也不知此刻到底是當真重生,還是黃粱一夢。
而對方似乎也察覺了他的注視,他轉過頭來,清清冷冷的眼落在他身上,最後他舉起杯,朝他示意了一下。
傅長陵愣了愣,隨後他笑起來,也舉了舉自己手中的杯子,隨後同秦衍一起喝下。
而後兩人各自回房,傅長陵睡在小榻上,秦衍睡在床上,晏明睡在隔壁房間。傅長陵沒能睡著,他看著遠處的月光,掙扎了好久,他才道:「秦衍。」
秦衍在暗夜裡回了聲,傅長陵慢慢道:「其實我不當怕你的,對不對?」
秦衍沉默著,聽傅長陵道:「我沒什麼怕你的理由,我們如今才第一次相見,對不對?」
好久後,秦衍慢慢開口:「對。」
「秦衍,」傅長陵聽著秦衍的聲音,他覺得有些困了,慢慢道,「等離開璇璣密境,我們就會分開,到時候咱們就分道揚鑣,各自好好過好各自的日子吧。」
秦衍久久無言,傅長陵慢慢睡過去,他半醒半夢間,聽見那人清清冷冷的聲音,回了一聲:「好。」
傅長陵一覺睡醒,秦衍和晏明都已經在等著他了。
他打著哈欠起身,剛剛洗漱完,就聽見吳思思的聲音從門外老遠傳來:「傅郎~傅郎你起了沒!」
這聲音讓傅長陵打了個顫,嚇得手裡的帕子都掉進了水盆。吳思思風風火火衝進門來,看見早已準備好在旁邊打坐的秦衍和晏明,又見到剛洗完臉的傅長陵,她上前兩步,一把捏住傅長陵耳朵,咬牙切齒嬌嗔道:「傅郎~~你可起得真早啊!」
「疼疼疼,」傅長陵趕緊拉開吳思思的手,忙道,「起得早不如起得巧,這不,我剛起你剛來,這不正好嗎?我耽誤什麼了?」
「還好你沒耽擱,」吳思思壓低了聲,「不然老娘劈了你。」
傅長陵「嘶」了一下,忍不住道:「明修真君怎麼受得了你?」
吳思思冷哼一聲,轉過身去,扭著腰大聲道:「快些,不然來不及趕去祭祀了。」
吳思思催促著,一行人也沒什麼好準備的,傅長陵將十方誅神陣藏在袖中,便混在人群中朝著祭壇走了去。
鎮上的人似乎都出來了,才走上大街,便看見滿街人熙熙攘攘,傅長陵和秦衍、晏明走在一起,傅長陵走在中間,傳音道:「等一會兒你們要做什麼都清楚嗎?」
這事兒並不難,兩人都回了聲:「清楚。」
傅長陵放心下來,一行人跟隨著人流,一起擠到了祭壇周邊。
祭壇周邊還和他們來時一樣,被木籠環繞,但之前在籠子裡看到的修士,此刻已經成為白骨。
秦衍和晏明看著這樣的景象,紛紛緊皺起眉頭,傅長陵倒不甚意外,他敲打著手中的扇子,觀察著周邊的情況。
人越來越多,等到街上最後一個人進入了大院後,大院門被人關上,沒一會兒,周邊傳來了細密的鼓聲,所有人都自發安靜下來。而後祭壇上有一男一女兩人走了上去,他們身著及地廣袖長袍,頭頂彩羽,手腳上都掛上了鈴鐺,隨著他們的動作叮鈴作響。
他們姿態端莊上了祭壇,然後在旁邊四位祭司的唱誦聲中踏著特定的腳步開始起舞。
這些人跳的舞姿和雲澤大多數的舞姿不同,傅長陵看著這樣的舞姿,隱約覺得有幾分熟悉,但他尚未反應過來,就聽見鼓聲忽地大振,天空仿佛是被光撕裂一般,一個身著黑衣、帶著獠牙面具的男人從那光芒中緩緩降下。
那男人一出現,在場所有人便趕緊跪了下去,所有人臉上都呈現出一種近乎痴迷的狂熱,他們不斷叩首,高呼著那人的名字朝拜:「聖尊千秋萬福!聖尊千秋萬福!」
傅長陵和秦衍等人在人群中一直站著,顯得異常突兀,但沒有人注意到他們,他們全神貫注在剛剛出現的「聖尊」身上,不斷呼喚著聖尊。
聖尊慢慢落到祭壇之上,傅長陵靠近秦衍,張開了扇子,小聲道:「你說這人是不是照著葉瀾的樣子來幻化的?」
秦衍聽到傅長陵直呼「葉瀾」的名字,忍不住低喝:「放肆!」
葉瀾是雲澤最受尊敬的劍尊,傅長陵直呼他的名字,對於秦衍這樣的劍修來說的確是不能接受的無禮。
傅長陵聳聳肩,直起身子,清骨扇在手中有一下沒一下的扇著風。
吳思思已經跪在了人群里,只有傅長陵等人還站著,仰頭看著祭壇上的聖尊。
這位聖尊張開雙臂,用渾厚的聲音吟誦出聲:「願神之力——」
跪在地上的所有人都抬起頭來,張開雙手,仰頭看向天空,跟隨著聖尊吟誦:「願神之力——」
看見這些人的模樣,傅長陵臉色有些變了,不由得握緊了手中的小扇。
這場景他熟悉,他見過。
「沐浴眾生……」傅長陵忍不住吐出了下一句。
聽到這話,秦衍下意識轉頭看他,與此同時,祭壇上的聖尊也提高了聲音,朝著天空高喝出聲,「沐浴眾生!」
「沐浴眾生……」
「願神之力,沐浴眾生……」
廣場上的禱告聲此起彼伏,傅長陵緊皺眉頭。
這樣的場景,正是當年他得到消息,去無垢宮剿滅魔修、抓獲秦衍那一夜所遇到的場景。
當時無垢宮就是這副模樣,所有魔修跪在地上,跟隨著上方祭祀做著相似的禱告。
傅長陵心跳快了幾分,頭上青筋不由自主跳起來。
上官鴻用的功法、秦衍的到來、上官月敏背後詭異的符文、還有此刻和業獄相識的禱告場景……
這一刻,傅長陵突然有種莫名的直覺,他感覺周邊似乎有一道無形的天羅地網,他是這網上的獵物,正被一隻蜘蛛虎視眈眈的緊盯著。
傅長陵覺得周邊的聲音他都聽不到了,他腦子裡不斷回顧著最近的事,他總覺得自己忽視了什麼,似乎有什麼在他沒意識到的情況下,悄然發展。
莫名的不安將他籠罩,便就是這時候,他腳下的土地顫動起來,一聲低喝問向他們:「外鄉人——」
說著,傅長陵和秦衍感覺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控制,那股力量挾持著他、秦衍、晏明、還有其他幾位從外面來的修士,將他們一起落到了祭壇之上,而後就聽那聖尊發問:「外鄉人,你們可有資格離開?」
問完之後,一道光就籠罩在了離聖尊最近的修士身上,那修士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猛地慘叫出聲來,然後倒在地上,以一個詭異的姿態被狠狠「吸」在了地面。
他在拼命掙扎,似乎想要從地面起身,可地面上卻探出了許多白嫩的手臂,他們狠狠抓住了這個修士,拉著他往地面陷進去。
青石板的祭壇,竟就真的讓這個人被那些手臂拉扯著,一點點陷了進去。
那修士拼命慘叫,秦衍臉色大變,他捏緊了劍,抬頭看向人群中的吳思思。
「救我!救我!」
那修士被一點一點拉入地面,也就是那一刻,晏明似乎再也忍不住,猛地拔劍,朝著聖尊刺了過去,同時大喝出聲:「老賊受死!」
傅長陵見晏明衝出去,呼吸頓止。他下意識就動作,就見一襲廣袖擋在他身前,傅長陵動作僵住,秦衍盯著他,只道:「信我。」
說完,秦衍拔劍而出。傅長陵看著秦衍和晏明的背影,他深吸了一口氣,轉身便躍入了混亂人群。
信他。
傅長陵決定賭一次,信秦衍。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墨書白:文到現在了,你覺得目前這文主要寫了什麼內容?你可以從劇情、感情、種種方面來談一下。
傅長陵:只寫明白了一件事。
墨書白:什麼???
傅長陵:我老婆最美。
墨書白:就沖你這句話,我對我的大綱沒有半點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