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晞辦公室內。
那位張副官把她帶進來後，便退了出去。
莫曉根本沒心情坐下，只靜靜站在窗前。
直到身後的門再次打開，有人進來。
她才緩緩回首。
「你那個副團長倒是忠心，」莫曉嗤笑，「想逼我在你們這兒大開殺戒好名正言順幫你除掉我。」
姜晞默了默，給她倒了杯水：「不是我的意思。」 ✼
「我當然知道不是你的意思，」莫曉譏諷道，「你曾經有無數個機會可以置我於死地，但是你都沒有。我估摸著，你應該是不太想殺我的。」
聽她這夾槍帶棒的話語，姜晞眉心微微一蹙，正要開口。
忽見莫曉抬頭，直勾勾盯著他道：「那厚土資源公司的戰前支援，是你的意思嗎？在你第一時間抵達後，沒有去救助那些與屍潮對抗的同胞，而是選擇了劫飛機，是你的意思嗎？」
聽見她的質問。
姜晞有一瞬間的怔然。
隨後鬆開握杯柄的手，輕輕一笑：「你都猜到了？」
「厚土資源公司的劉恒生，我一直以為他是靠著仇傑在政府的人脈才發展得這麼順，我以為他們是攀上了行政方的人！」
莫曉自嘲一笑：「我沒有想到，你的手伸得這麼長，早在一年多前，竟就將線埋到了市場和行政方。」
「在如今這個世道，資源本就應優先配給給我們軍方。」
姜晞語氣很平靜，近乎淡漠道：「那群只會龜縮後方的傢伙，以制衡之名，每當我們討要物資的時候，便處處掣肘。」
「我只不過是把這個權力收回到自己手中罷了。」
他淡淡道：「以此次任務為例，這個資源本該軍委會與行政方聯合審批下發，卻給了一個公司可趁之機。」
「為什麼厚土資源公司能搶到這個機會，不就是因為該作為的人不作為嗎？」
姜晞譏諷一笑：「既然這麼不喜歡出頭，我索性剁了他們的雙手，讓他們今後想出也出不了。」
姜晞坐下，單手倚在眉梢，勾唇一笑：「放愛龜縮享清閒之人去徹底清閒，皆大歡喜之事，有何不妥？」
莫曉聲音都有幾分沙啞：「將所有權柄收歸到自己手中，你是我見過第一個將壟斷獨裁說得如此清新脫俗的。」
「至於劫飛機……」姜晞微微一頓，才繼續開口道，「這是一個只能二選一的問題。我哪怕不惜代價地去支援他們，也頂多救下數百人。但劫下資源，能救成千上萬人。」
他琥珀瞳里折射出冷靜到涼薄的光：「我當然是選後者。」
好似生命對他而言，只是數字而已。
莫曉看著他那張近乎冷酷的臉。
只覺眼前人熟悉又陌生。
她又想到那永進碑上一個個冷冰冰的名牌，他們在奮力拼殺、等待救援之時。
恐怕萬萬想不到，那時第一個抵達、且唯一能救他們的人，早已在心裡放棄了這個選項。
無數活生生的人命不過是他手中權衡的籌碼。
他以神一樣的冷漠視角俯瞰這些拋頭顱灑熱血的天真之人。
興許偶爾會為眾人的逝去而惋惜，但卻遠遠達不到動容的程度。
可笑的是，這人句句屬實，有萬般道理。
莫曉心中悲痛，痛的或許不止是他做了什麼，而是別人痛苦掙扎都難下的決定，他輕描淡寫就能做了。
得是多麼無情冷血之人，才能有這副面貌這樣的心態。
莫曉手捂在胸口，退後幾步，直至背抵冰涼的牆壁，才似回過神來。
她緩緩抬眸，看著姜晞啞聲道：「你做的只有這些嗎？你明知此事兇險，你明知會有許多犧牲，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方法阻攔？」
「我為何要阻？」姜晞上前一步，與她的距離不過咫尺間。
「半同會不滅，便遲早有這一戰！」他淡淡挑眉，「犧牲在所難免。小不舍，則大不得。」
「正是因為有項蒙他們最真實的抵抗，才能迷惑住謝不眠，讓我以最小的代價，從背後將他們一網打盡，此後礦區再無後顧之憂！」
「還是說你覺得——」姜晞見莫曉垂眸不語，嗤笑，「若對方使出同樣的手段，整座天眼基地之內，還有誰能如我這般將損失降到最低？難道單靠一捧熱血嗎？」
句句占理！真他媽有道理啊！
莫曉忽然捂著臉低低笑了起來，連肩膀都在顫抖，又在下一刻，這笑聲戛然而止，她猛地抬眸，瞳中悲憤顯而易見。
「降低損失、舍百人救千萬人、為大局為長遠為民生……」她聲音喑啞，怒意沉沉，「你真是為了這些原因才這麼做的嗎？」
「此事過後，其一，你不論是軍中還是天眼內部平民中聲望均達到頂峰！其二，你暗中扶持的厚土資源公司與行政系勾連，被你滲透，而地面資源命脈也被你握在掌心！」
「其三，你藉此戰機，扶持了一向為你馬首是瞻的趙鵬上位，其部長向薇性格沉穩有餘，機變不足，原本就對原隊長龍翔多有倚賴。如今龍翔戰死，原與血獵團平級的空中搜救部近乎一半落於你手！龍翔死於勢單力孤的救援，而本與他一同前去的趙鵬，卻受你點撥，去助你劫取物資！」
「其四，你利用此事倒逼項蒙主動讓位於你，以僅僅二十出頭的年紀，便坐上一軍主將之位！項蒙一夜白頭，恐怕到現在、不，是餘生都會活在愧疚悔恨之中。他一向待你如子侄，這次事件更是對你的救援無比感激。殊不知如今形勢，皆在你籌謀之中！」
「其五，此戰中，陸地搜救部部長張三川戰死，賀文上位。賀文原來還是隊長時，便與張三川多有矛盾，張三川這次究竟是怎麼死的？你既連空中搜救部這塊小肉都不放過，又怎麼會對陸地搜救部這麼大塊肥肉無動於衷？讓我猜猜，賀文能這麼順利坐上這個位置，有沒有你做推手？你們是不是早有勾結？」
「其六……」莫曉聲音微顫，夾雜著自己都難以置信的悲愴，「天眼邊防軍軍團長魯大為因聞張三川噩耗，悲痛過度情緒過激而突發腦溢血偏癱，失去自理能力。如今天眼邊防軍群龍為首，看似三足鼎立，實則以你姜晞為大。」
莫曉想到魯大為這種級別的人，體檢都是在天眼實驗室，數據很可能還是由朱穎親自把關。
而朱穎其人……與姜晞牽扯不是一日兩日了。
難道說，他連這個都算好了？以至於如今唯一能騎在姜晞頭頂的軍團長形同虛設！
草灰蛇線，伏脈千里。
你藏得好深啊……
「占大義，得民心，掌實權……」
「姜晞，你問問你自己，你做得這一切，其出發點究竟有沒有那麼光明！」
莫曉聲音中含著自己都沒發現的痛苦與失望。
姜晞卻聽得雙眼愈發明亮，到最後一刻，忍不住垂首伏在她頸畔，
「莫曉，你懂我。」姜晞在她耳邊低笑，呼吸溫熱，嗓音里透著發自心底的愉悅和震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