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強光在這個逼仄的空間裡點亮。
莫曉下意識閉眼。
再次睜開時，已經有人在幫她挪背後的巨大石板。
「姜晞！」莫曉沒有回頭，音色沉沉。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身後那人動作未停，聲線里透著極度克制後的清醒冷靜，「不是我乾的。」
那人說完，似賭氣般抿緊了唇。
但末了，在莫曉怔愣的間隙，還是忍不住又補充了一句。
「有你在這邊，我不會做那種事，你知道的。」
莫曉垂眸。 .🅆.🄲
是的，她知道。
所以這些年但凡有兩軍需要打配合的任務，她都一直衝在最前線。
「你的人我派軍機去支援了。」
「我來的路上收到信號，說是他們已經安全被接走了。」
「你懷疑我是合情合理的，但是莫曉……」姜晞冷聲道，「你現在最好給我活下來，不然我可不敢保證後面會不會把你的懷疑變成現實！」
他在威脅她。
但莫曉已經沒有心思去計較了，甚至沒有精力去跟他鬥嘴。
她在聽見同伴們都已經成功逃脫後，便覺心神大松。
意識迷迷糊糊的。
她感覺身體好像疲憊感乃至疼痛都在漸漸消退。
莫曉下意識撐了下手肘，背脊上壓著的厚重石板竟微微鬆動。
她的力氣比之前好像增大了不少。
昏暗的地下空間裡，莫曉這狀態，看得姜晞不自覺擰緊眉心。
莫曉或許自己並不知道。
在旁觀者的視角里，她現在的樣貌十分駭人。
衣衫襤褸重傷垂死地趴在地上，雙瞳猩紅，一點點縮小。
她手肘撐在地面上，一點一點扛著背後的石板、頂著雙腿被鋼筋貫穿的劇痛爬起來。
但她本人似乎還渾然不覺。
眼瞳微微一轉，面無表情地歪頭低嗅，喉嚨里擠出低啞的嘶吼，似在尋找獵物。
只有極其偶然間，才會有一絲掙扎從眸中一閃而逝，隨即又被獸性給取代。
姜晞見她似乎能自己爬出來。
從石板旁挪到她身側。
與方才他剛抵達時一樣，雖然看似能對話，但他一
靠近，她便會忍不住一口咬來。
在這種逼仄的環境下，面對普通的喪屍已經很危險。
更別說面對莫曉這種瀕臨崩潰的半感染者了。
他甚至連靠近都不能。
姜晞從腰側取出一個盒子，嘩啦啦往地上一倒。
一堆圓滾滾的白丸如彈珠般順著傾斜的地面滾了過去。
地上那瀕臨崩潰的人被這動的物體吸引，下意識一抓，張嘴咬進口中。
姜晞眼眸微眯，趁著這個間隙，忽然竄近，對著她兜頭噴了一臉抑制劑噴霧。
這種高濃度的戰時物資，比起白丸，顯然效果要更快更好。
莫曉如在烈火焚身中，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冷水。
待她一恍神，稍稍清醒時，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被姜晞拉了出來。
雙腿之間的鋼筋已經被拔了出來。
以她如今體內的病毒活躍度，傷勢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
「白丸不管用、抑制劑噴霧也不管用……」
莫曉稍稍喘息，才啞聲道：「只能讓我暫時清醒一下而已，螳臂擋車，都是徒勞。」
她微微偏頭。
發現姜晞正從自己的包里取出一管針劑，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看樣子，似乎是打算給自己注射。
手電丟在一邊，映得這方廢墟下的小空間有了模糊的能見度。
姜晞剛從外面進來，原本身上滿是雨水。
但似乎是為了不讓她不慎沾染到這些。
他進來時又將洞口堵死了。
同時將自己最外面那層濕漉漉的全脫在了一邊。
「我知道，」姜晞頭也不抬地回聲道，「這是X逆化劑，天眼實驗室剛研製出來的，你先把惡化的情況控制住，我帶你回基地。」
他離開之前特意開了綠色通道，派人從基地里火速送至前線指揮所的。
並非是他提前預料了莫曉的情況。
而是下意識做的一重保障。
此刻，姜晞無比慶幸自己當時做了這麼個決策。
雖然朱穎那邊極力反對他將自己這麼點兒好不容易萃取出來的還不成熟的逆化劑全部薅走。
但畢竟胳膊擰不過大腿。
姜晞知道莫曉執拗，不會任他注射來路不明的東西。
所以將朱穎那邊逆化實驗的事情迅速解釋了一遍。
莫曉聽完微怔，隨即又搖了搖頭：「你有沒有想過，這個東西還不成熟，如果我中途喪屍化了，你們有誰能對抗我？」
她撐著牆起身，拒絕得很堅定，並不斷催促姜晞快走。
她不能賭這個，一旦失敗，後果不堪設想。 .🅆.
首先遭殃的，就是離她最近的姜晞。
「莫曉，我看你是一心求死是吧？！」
姜晞心底的怒意終於壓抑不住，雙瞳像高空的鷹隼般浸滿寒意。
他起身走向她，拽住她的領口疾聲道：
「你不是對未來充滿希望麼？你不總是口口聲聲要永遠守護你身後的家園麼？……你的信仰！你的理想！你的抱負！就只有這種程度嗎？就到這裡戛然而止了？！」
他眼尾微紅，本就清淺的瞳色似在隱晦處蘊著水光。
莫曉怔怔看著他。
忽然抬手，在他眼角處一擦。
似想要抹掉本不該在這個人臉上出現的神色。
他不適合，他這樣驕傲的人不適合。
莫曉倚著牆緩緩坐下：「姜晞，他們都說我戰鬥起來不要命，其實不是，我這樣的人最怕死。」
莫曉捂住胸口，剛剛因抑制劑而褪去的浮躁，又在捲土重來。
不是效果不明顯，而是她的身體狀況實在太糟糕了。
她很清楚，所以不敢賭。
莫曉換了個方向，與姜晞背靠背坐著，不讓他看清自己的神色。
「因為我這樣的人，喜歡這個世界，喜歡這個世界有我們關心愛護的人和事，我們有無數對未來美好的憧憬和期許，所以我們怕死。」
「但同時，這些東西又賦予我們力量和義不畏死的勇氣。」
「而你不一樣。」
莫曉頭往後仰，如當初在車頂上那般，碰了碰身後人的後腦勺。
姜晞的所有手段，說他冷漠
也好狠辣也好，甚至不計後果都好。
都是因為，他不愛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再糟糕再混亂，這個世界的人再無望也好，他都不關心。
所以他對任何事情都持著無所謂的淡漠態度。
有很多人都覺得姜晞這樣的人可怕。
莫曉卻從小就覺得他可憐。
彼時他尚富裕優渥，而她還一無所有。
但她在父母簡陋的路邊攤旁吃著便宜樸素的炒粉時，抬頭遙望那片富人區和那記憶中依稀倒映著圓月的精緻窗口，會覺得他可憐。
「這些年來，我和營長並不是非要和你作對。其實我們都真心覺得，在這樣的時局下，基地也需要你這樣的鐵腕來治理。」
「但是，因為你不愛這個世界，我們唯獨對這點不放心。」
也許天眼在他手中不過是個權勢遊戲的場地，但在所有倖存者心裡，卻是自己與所愛之人賴以生存的最後家園。
姜晞從來沒有想過莫曉會對自己推心置腹地說這些話。
他沉默良久，忽然開口：「可以試試。」
莫曉，你活下去，我可以試試。
莫曉苦澀一笑，捂住自己的眼睛。
半晌在黑暗中堅定睜開。
忽然轉過身，從後方順著他的肩頸抱住他。
姜晞微微一怔。
耳畔溫熱的呼吸令他尚未反應過來。
忽然，腿側什麼緊挨他放著的東西一閃而逝。
與此同時，身後重量隨即消失。
姜晞瞳孔微縮，立馬轉身。
再看莫曉，已經拿到了一把槍和一枚S燃爆彈。
她在他的對立面站著，神色從容地裝填好子彈，剛剛淒離軟糯的談心似一場夢般。
原來這才是她的目的！
說那麼多廢話麻痹自己！
她就是為了搶這個能令她自戕的兇器！
這個女人！明明有的事上蠢得要命！唯獨對付自己這件事上，詭計百出！從來就沒有過服軟的時候！
姜晞眉眼沉沉，胸口蘊著驚雷般的怒意，幾乎從牙縫裡擠出恨不得將她撕碎的聲音：「莫曉！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