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這日一早,用了早膳,溫窈就整理好了衣袖和裙擺,在日頭還不烈的時候,下了菜地,給黃瓜引蔓。
這事本來也不用她親自做,但樣子總要裝的不是?
主要她覺得給黃瓜引蔓是件很有趣的事,再加上天天在寢宮待著也缺乏運動,不若做點農活,既保持住了喜好種田的人設,還能鍛鍊身體——這個時代的醫療條件堪憂,她必須要多注意著些才行。
因為主子說了她要親自引蔓,竹星和南巧就在一旁遞提前準備好的繩子,小心地守在主子身旁。
前幾天已經引過一次蔓,今兒就簡單得多,溫窈看著黃瓜苗苗上青嫩的卷鬚,只覺得好笑,一邊把卷鬚卷上木架,一邊笑道:「這黃瓜好傻,架子都支好了,前幾天都引著教了一次了,現在還在亂支棱,不管它,它是打算爬到隔壁蘿蔔地里嗎?」
竹星和南巧都跟著笑。
自打他們搬來松翠宮,開始種田後,主子性子就變了許多,愛笑了,也愛開玩笑了,再加上種田時不時有個什麼樂子,連她們都覺得心情平和了不少。
忙了一會兒,溫窈突然又指著一棵苗苗道:「這棵上道,自己纏上去的!有前途!」
竹星和南巧對視一眼,都不太明白,會自個纏卷鬚的黃瓜苗有什麼前途?
再有前途不也就是結黃瓜麼?
給一小片黃瓜引完蔓,溫窈又去看旁邊的茄子地。
松翠宮的土地比較貧瘠,雖然之前已經灑了草木灰,但一時半會也改善不了太多,所以茄子苗都一幅營養不良的樣子,看得溫窈很是心疼。
她很喜歡吃茄子,但願今年能吃上親手種的茄子罷。
見主子對著這片茄子又皺起了眉頭,竹星想把主子的注意力引開,便道:「最近這些菜地也不需時時盯著,主子可要出去走一走?」
這都一個多月了,主子連松翠宮的門都沒出過,皇上不來,可宮裡還那麼多妃嬪呢,總不能一個都不走動罷?
「不去,」溫窈把一棵細弱的茄子苗苗綁在旁邊早早插著的木棍上給它做支撐:「這麼熱的天兒,出去多遭罪?
再者……」
她抬頭看著竹星和南巧:「皇上說了,不把那袋子蘿蔔種完,不許出松翠宮。」
竹星抿了抿嘴巴:「皇上也沒有下旨啊,興許只是隨口一說呢,本來松翠宮就偏,主子再不出去,回頭宮裡都該忘了有還有主子這樣一位后妃了……」
溫窈好心情道:「記得也好,忘了也罷,我就愛待著松翠宮裡種田,種田多有趣兒?」
竹星:「……」
她還想再勸一勸,被南巧一個眼神制止了,竹星只好把話又咽了回去。
南巧想了想,放低了聲音道:「近來不生,不出去也好。」
溫窈挑眉看她。
偌大的菜地,也就她們主僕三人,就是有宮人守著,也都遠遠地瞧著,沒近前來,但南巧還是放低了嗓音:「我今兒去內務府領月例銀子,回來的路上聽到不知道哪個宮的宮人偷偷議論,進來朝堂不安穩,不少大人獲罪入獄,這一個多月,砍了十多個重罪官員了,現在不止前朝,就是這後宮裡,都有些惶惶……」
溫窈出身沙利,她又是個外來穿越的,在大梁皇城可以說是一點人脈都沒有,松翠宮又偏,要是他們都閉著宮門不出,跟與世隔絕差不多了,再加上溫窈深知容翦的性子,一直交代竹星和南巧不要打探朝政,免得不小心獲罪,到時候,她都救不了她們,竹星和南巧也一直謹記著,所以這麼大的事,溫窈也是現在才聽說。
她微微怔了下,仔細回想原書里的情節,弘成五年,好像是有一次堪稱地震的朝野動盪,這也給之後容翦被推翻埋下了伏筆。
一切都照著書里的情節有條不紊地發生著,溫窈想了想,再次交代二人:「謹言慎行,這宮裡哪裡都是眼睛,哪裡都是耳朵,無事還是不要出松翠宮的好。」
竹星進來一直跟著主子沉迷種田,也是頭一次聽說這件事,驚得嘴巴都能塞下雞蛋。
溫窈倒是沒太大反應,只笑著說了句,這些地都夠她忙的,她也沒時間和精力去拜訪各宮。
竹星反應本來就遲鈍些,再加上這會兒又在驚訝中,並沒有察覺出什麼,南巧卻覺得主子這話,話裡有話。
平日裡看主子笑笑不甚在意,有時候說的話也很淺顯隨意,可仔細想想,有時候又覺得,特別在理。
尤其是現在,她也覺得現在這個檔口,留在寢宮是最穩妥的,可主子卻給人一種,因為我要種田,我很忙,所以沒時間出去……這樣合情合理的感覺。
不知道為什麼南巧驀然生出一個『主子變了』的念頭。
可具體讓她說,她又說不清楚到底哪裡不一樣了,最後只能歸結為,這宮裡勾心鬥角太甚,主子不得不做出改變。
剛說過在宮裡待著最穩妥,宮人就來報,葉才人又來了。
溫窈挑了下眉,看向南巧,南巧馬上扶著她從菜地里出來,溫窈拍了下她的手,示意她留心著點——和往日每次葉才人來他們宮時一樣。
饒是現在滿宮裡都認為她和葉才人關係好,常走動,溫窈也沒有因此對葉才人放鬆警惕。
笑話,初次見面的賞春宴上,推她出去踩雷的仇,她都記著呢,性命攸關,她可不敢有半點馬虎。
葉才人照例繞著溫窈的菜園子看了一圈,又誇了幾句,然後兩人就坐在花廳或者涼亭下喝茶。
客套了一會兒,葉才人便笑著道:「前兒聽人說起,沙利的酥油茶很有特色,原也沒想著勞煩妹妹,但聽多了,總是惦記著這口子吃的,不知妹妹來京的時候可有備著?
或者,妹妹寫個做法,我拿回去讓人照著做也行。」
溫窈微微頓了下,片刻後道:「哪就那麼麻煩了,來的時候確實帶了些來,只是到了京都,又是什麼都不缺的皇宮,珍饈美食無數,嘗都嘗不過來,倒是有日子沒喝油茶了,我又一門心思地只想著種田,倒也忘了招待姐姐嘗嘗了……」
說著,她便吩咐南巧去取了來招待葉才人,還讓南巧分出來些等會讓葉才人帶回宮慢慢品嘗——免得她總來松翠宮。
沙利到大梁國都,路途遙遠,很多東西帶著都不方便,酥油茶粉還是家裡給準備的,怕她到這邊後不方便自己做又沒處喝,給她帶了不少。
不過因為路上顛簸,原來的那個溫窈平日裡連吃飯都沒什麼胃口,更不用說喝酥油茶了,到了宮裡沒兩天溫窈就傳來了,就更不可能想起來喝這個,要不是今兒葉才人提起,溫窈都快忘了還有這麼一包東西。
溫窈很少喝這個,但這會兒被南巧用沸水一衝,奶香茶香就盈滿花廳,頓時勾起了溫窈的饞蟲——她想喝奶茶了。
特色美食自然要嘗嘗。
溫窈嘗了一口,鹹鹹的,奶香很濃,細品的話,後味很重,還挺好喝的,但現在已經是夏天,溫窈不敢多喝,結果抬眼就看到葉才人已經喝了大半碗。
她不禁有點疑惑。
按理說,中原人是不大能喝得慣這麼重口的奶茶的,難不成葉才人真的好這口?
這個念頭剛起,她就看到葉才人眼底沒掩飾好溢出的嫌棄。
溫窈:「?」
「果然名不虛傳,」葉才人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抬頭時笑得格外真切:「今兒托妹妹的福,也能品嘗這麼地道的酥油茶。」
溫窈不動聲色說不敢當,抬手就把葉才人面前的碗拿了過來遞給南巧:「難得葉姐姐這麼喜歡,就多喝點,可千萬不要客氣。」
葉才人:「……」
溫窈笑得熱情無害:「姐姐快再嘗嘗。」
葉才人嘴角的笑有一絲僵硬,但很快就恢復了自然:「那就多謝妹妹了。」
她自以為掩飾得很好,溫窈卻看得清清楚楚,她只是裝傻沒表現出來而已。
再溫窈熱情地注視下,葉才人不得不又去喝第三碗。
看著葉才人眼底的糾結,溫窈心情大好。
不是天天演得姐妹情深麼,今天就是收利息的時候,以後再來就天天請你喝,看你還有事沒事往不往松翠宮跑!
第三碗葉才人實在喝不動了,只喝了幾口便強撐著笑道:「再美味也不能貪多了,今兒可不能再喝了,反正妹妹送了我一包,我明兒再繼續品嘗。」
她這麼說,溫窈便從善如流,沒有再勸——要不然就太明顯了。
「姐姐說的是,」她笑著道:「難得姐姐喜歡,我也很開心。」
葉才人臉上的笑有些勉強,但還是努力撐著:「倒是我唐突了,這麼……」
她話沒說完,突然就捂著嘴咳了起來。
再攤開手時,手心一片血紅。
溫窈頓時驚了。
沒等她反應過來就聽到巧玉大聲道:「主子!主子你怎麼了!來人啊,快來人啊!主子吐血了!」
葉才人帶來的宮人一時間全涌了進來。
事發突然,花廳里一片混亂,溫窈一是被嚇到了,二是覺得葉才人的咳血有點眼熟,便沒顧上反應,再加上葉才人宮裡的宮人都是宮中老人,雖驚慌做起事來卻絲毫不亂套,便也顯得她沒有插手的地方。
因著松翠宮太過偏遠,巧玉是個有主見的,一邊讓人趕緊去太醫院請太醫,一邊讓人抬主子回清和宮——清和宮離太醫院近,這樣能節省些時間。
巧玉跟著葉才人離開,葉才人身邊的另一個名喚子月的,走到溫窈身旁請安:「溫才人,我家才人在您這邊咳了血,可否請您一起過去,免得太醫問起,奴婢們不知如何回答。」
人在她這裡出了事,於情於理她都該走一趟,她若不走這一趟,回頭該都來她的松翠宮了!
溫窈壓著疑惑「你且護著你家主子回去,我這就過去。」
「謝溫才人體恤,」子月又道:「奴婢們實是不知我家主子為何突然吐血,剛剛吃過的茶水也請溫才人准許奴婢們一併帶著,也好方便太醫診斷。」
溫窈臉上對葉才人的擔憂立時就散了,她看了子月一眼,又看了看已經在拿茶盞的面生宮人,心底冷笑了一聲,面上卻淡淡道:「拿著罷,應該的。」
子月行了個禮,就帶著人走了。
松翠宮到清和宮距離頗遠,等溫窈到清和宮的時候,滿宮裡都知道葉才人在松翠宮喝了茶吐血的事了,其他宮裡的妃嬪,因著離得近,再加上吐血這種很容易引發聯想的事,都比溫窈先到了清和宮。
就連慧妃都到了。
溫窈踏進葉才人寢殿的時候,殿內已經站滿了人。
一個個面色緊張,擰眉抿唇,不管是真是假,面上都擔心極了。
看到溫窈,所有人神色都有些異樣,溫窈假裝什麼都沒看到,給慧妃、錦嬪還有比她文份高的昭儀、婕妤行了禮,就忙問了太醫一聲:「葉姐姐現在情況如何了?
是什麼病症,怎麼會突然咳血?」
太醫眉頭緊擰,一臉慎重地道:「葉才人並非患有什麼病症,這是中毒了。」
一句話,滿殿都靜了。
溫窈都不用看,就知道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中毒?
怎麼會中毒?
還是在她宮裡!
慧妃忙道:「可能看出是中了什麼毒?」
太醫恭敬道:「微臣需要查驗下葉才人的飲食,不知咳血前,葉才人吃了什麼,喝了什麼,能否拿來讓微臣一看?」
溫窈心裡咯噔一聲。
她就說,大夏天的,葉才人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問她要酥油茶喝!
感情在這裡等著她呢!
太醫話落間,巧玉和子月這兩個護住的奴才已經把在松翠宮喝茶和酥油茶的杯盞都捧了過來,裡面剩的茶水和油茶都還盛得穩穩噹噹,甚至連她包好的,說要送給葉才人的那一包茶粉都被帶了過來。
被算計了。
溫窈一顆心揪成一團,面上卻特別冷靜,就連眼神都沒有泄露絲毫真實情緒,她看了躺在床榻上臉色蒼白要死不活地葉才人一眼,又看了看正在拿著她的東西一一檢查的太醫,心雖冷,頭腦卻格外清醒。
想冤枉她,也得看她接不接!
一一檢查過後,太醫臉色突然變了,沖慧妃躬身回道:「這酥油茶里加了重劑量毛地黃,葉才人便是喝了這個吐血的,好在中毒不深。」
殿內眾人神色各異,慧妃一再同太醫確認,不止碗裡剩的已經沖泡的酥油茶,就連包好的茶粉里都有毛地黃,這才肅著臉看向溫窈:「溫才人,下毒謀害妃嬪是重罪,如今證據確鑿,你可知罪?」
溫窈剛想說我沒罪,外面就傳來一聲尖細綿長的——
「皇上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