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春同劍拔弩張的高傑不同,只悠閒地坐在交椅上翹著二郎腿,懸空那隻腳還在晃個不停。
看到他吊兒郎當的模樣,俞亮就氣不打一處來,喝道:「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劉春:「我就以此為榮了,你又咋樣?」
「你……」俞亮氣得說不出話來。
但劉春卻不想放過他,道:「俞亮將軍武藝出眾,我劉春是很佩服的。不過,我有一事不明,想請教將軍。」
俞亮:「你問。」
劉春:「俞亮將軍堂堂炎黃子孫,卻如此替建奴說話,某就不得不懷疑你的立場。你究竟是漢人還是建奴,又或者同情建奴,意志動搖?」
俞亮捏緊拳頭,叫道:「我自然是炎黃子孫,自然對君侯忠心耿耿。當年建奴屠戮百姓,俞亮自然對他們恨之入骨,也因為如此,在下這才投到君侯麾下。想的就是能夠殺建奴,光復我漢家河山。」
劉春:「哦,那麼說來俞亮將軍的立場自然是沒有任何問題的了。」
俞亮不耐煩:「東平侯你究竟想說什麼。」
劉春:「既然俞亮將軍的立場沒有問題,沒有站在建奴那邊。那麼說來,你定然是不忿進入內城的四軍繳獲甚巨,害紅眼病了。怎麼,俞亮將軍在中軍行轅這裡呆著,也眼熱我等?」
高傑雖然和劉春關係糟糕,可此刻卻是站在同意陣線的。心中也佩服劉春能說會道,頓時忍不住哈哈大笑,鬆開握住刀柄的手:「定然是的,其實,俞亮將軍若有意生發明說就是了。高某那邊歡迎俞亮將軍你代表行轅前去巡視,一點車馬費茶水錢還是拿得出來的。」
劉春也哈哈大笑起來,俞亮氣得一臉鐵青,渾身都哆嗦了:「你們……你們……你們大可去訪訪,我俞亮自投入君侯麾下,可貪墨過一文錢,別將我當成你們。君侯當年說過,若是加入寧鄉軍,軍餉絕對少不了大家一分。咱們光復河山可不是為錢,所謂升官發財莫入此門,榮華富貴另走他路。」
劉春:「你是害怕孫太初的軍法,可人心隔肚皮,你怎麼想,鬼才知道。有的人啊,口頭說一套,做的又是另外一套。」
「我殺了你!」俞亮終於忍不住了,黑光一閃,人已奔至劉春面前,一拳朝他的鼻子上打去。
俞亮何等武藝,這一拳如果落到實處,只怕劉春這輩子都要做塌鼻樑了。
「你敢!」劉春面上殺氣一閃,腰刀出鞘就朝俞亮的胸口砍去。
俞亮腳下一點,人莫名其妙地挪到劉春的右側,右手伸出拇指朝東平侯的脖子上的一個穴道按去,口中喝道:「躺下!」
這一指好生兇狠,一旦按住,立即就能讓劉春的頸動脈血脈流動不暢,然後就因短暫缺癢暈厥過去。
眼見著劉春要吃虧,裡面突然傳來一聲大喝:「住手!」
喊出這一聲的正是朱玄水,聽到聲音,俞亮不敢造次,忙停了手。
回頭看去,正是朱玄水和小公爺孫天經。
「見過世子。」劉春和高傑都微微一拱手。
見一場風波過去,侯朝宗這才走了進來,也拱手為禮:「見過世子,見過興平侯、東平侯。」
時間實在太早,孫天經又是個孩子,正是前三十年睡不醒的年紀。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依舊滿面睡意,嘀咕道:「你們什麼事呀,鬧得不可開叫。傅山師傅回來沒有?」
侯朝宗:「稟世子,據說青主先生出門巡視去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回來。」
孫天經的眼睛已經閉上了:「這樣啊,有什麼事情,大家商量著辦吧!」
不片刻,他的鼾聲就響起來了。
朱玄水苦笑著提起一襲大氅為外孫蓋上,小聲道:「大家說話的聲音小些,俞亮,你又是什麼事情同兩位侯爺鬧起來的。」
俞亮這才壓低聲音將四支軍隊在內城大屠殺的事情稟告了,道:「朱指揮,殺俘不祥,是要遭受天譴的,還請行轅立即下令各軍封刀入鞘。」
「下令……」朱玄水心中苦笑,暗道:「行轅可沒有權力指揮秦軍和山東軍,高傑和劉春兩個屠夫也不可能聽我們的話。這個世界能夠制住他們的,怕是只有孫元。若是行轅真下一道命令,說不定要將他們給激怒了。這個俞亮,正是多事。」
內心中,朱玄水對俞亮極為不滿:不就是死幾個建奴而已,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難不成,這事還能大過各軍分裂?如果劉春和高傑真的同行轅鬧起來,大家以後還怎麼向孫元交代?
可是,放任四軍屠殺內城建州人的話,朱玄水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也不方便當著眾人的面呵斥俞亮。
天經這機靈孩子大約也是覺得不好辦,這才裝睡。這孩子……真是的……
朱玄水有些為難了:「這個……這個……」就將目光投射到侯朝宗身上,眼神非常複雜。有請求,也有……威逼……
侯朝宗何等精明之人,立即明白朱玄水這是要讓自己替他解圍。
本來,侯朝宗深恨建奴,巴不得高傑和劉春他們動作快些,早一點將內城建州人屠個精光才好。因此,剛才俞亮和二人起衝突的時候,他也就站在一邊看熱鬧,不置一言。
可現在的問題是,這個難題落到朱玄水頭上。
朱玄水又如同擊鼓傳花似地交到他侯朝宗手上,如此,他就不能不說話了。
畢竟,朱指揮使可是未來的國丈,儲君的外公。如果不出意外,還有可能做錦衣衛指揮使。這可是真正的勛戚頭兒,實權人物。得罪了他,自己以後要想入閣,怕是要受到極大的阻力。
反正現在內城的建奴也死得差不多了,幫老朱解決這個難題也成。
侯朝宗這才緩緩開口:「興平侯,東平侯,當初北伐的時候,君侯答應將內城劃成四個區域,聽憑各軍取敵資財激勵士氣,可沒答應讓你們將人都殺光呀!攻打北京,各軍損失極大,和建奴結下血仇。士卒約束不住,也可以理解。如今,仇也報得差不多了,也是時候整頓秩序。我雖然沒帶過兵,可部隊裡的事情也多少知道一些。這軍士一旦放縱過頭了,將來還怎麼帶,軍紀還要不要?沒有軍紀,部隊還怎麼打仗?」
「取敵人資財激勵士氣固然可以讓部隊的士氣得到極大提升。但事行有度,過猶不及。難不成,以後二位侯爺要弄得士卒不看到錢就不肯打仗的地步?還有,這人的貪念和欲望是沒有止境的。唐末藩鎮的牙軍,為了錢可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反噬其主的事情也不是沒有過。可見,用錢來維繫部隊也行不通。」
一提起唐末五代舊事,高傑和劉春都是面色一整,撫摩著下頜的鬍鬚思索起來。
侯朝宗又道:「過多的殺戮也毫無必要,沒錯,建奴手上粘著咱們士卒的血。可戰爭畢竟已經結束了,這裡可是北京,君侯是個仁慈之人,大約也不想看到太多的人血吧!」
「那麼,什麼是仁呢?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國之所以廢興存亡者亦然。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廟;士庶人不仁,不保四體。今惡死亡而樂不仁,是猶惡醉而強酒。」
這話已經有點赤裸裸了,暗指孫元一旦進京之後,怕是要稱帝了。
新君登基,自然要以仁治理天下。你們兩位侯爺在北京大砍大殺,跟野獸一樣,不是壞了孫元的名聲嗎?
這可是很大的政治錯誤啊,三思,三思。
高傑轉頭看著劉春。
劉春還是那副潑皮模樣:「某無所謂,反正我軍的繳獲已經足夠吃兩年了。」
高傑知道劉服了軟,鼻子裡只哼了一聲,再不說話,算是默認了。
高傑的兒子高元爵忙道:「朝宗先生,父親已經答應了,我這就陪父親一道進內城收攏部隊,恢復軍紀。爹爹,咱們走。」
侯朝宗看到高元爵,心中一動:「元爵,你等等,我還有事找你說,等下咱們一道過去。」
高元爵:「是,朝宗先生。」
朱玄水也乾脆:「既然興平侯和東平侯已經答應封刀,這事就這麼罷了。等下,就由朝宗代表行轅出面,聯絡四軍恢復秩序吧!高侯和劉侯已經在這裡了,李親王和島津一夫那裡還得朝宗去跑一趟。」
侯朝宗:「是。」
劉春跳起來:「走了,回去了。這裡沒吃沒喝,又沒有金銀、美女,我還是趕回內城要緊。」
高傑也大步走了出去。
孫天經這才揉著眼睛醒過來,嘀咕道:「說妥了嗎?」
朱玄水:「已經說好了。」
孫天經:「那好,可以給爹爹去信了,請他入城。對了,我每日的晨練還沒有弄了,俞亮將軍,陪我過過招。」
俞亮:「是,世子。」
不片刻,院子裡就響起了木刀相互劈砍的聲音。
孫天經興奮地大叫:「這招很妙啊,俞亮將軍,再來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