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對於孫元稱帝,眾降官是巴心不得。若孫元不稱帝,依舊做弘光皇帝的臣子,他們這群人只怕就要被解送南京,依律論罪。
一旦新朝開創,他們叛變的是明朝,又不是寧鄉軍,孫元要治罪也沒有理由。
這次如果上勸進表,不但無罪,反而有從龍之功。
至於發還土地給京城縉紳一事,也不會有人再提了。就算有人在孫元面前提起,估計他也是一笑了之。假如治謝、龔等人的罪,那不是打他自己的臉嗎?
政治上的事情,其實講究的是一個體統和面子。尤其是孫元作為明朝的臣子登基稱帝王,對於這種東西看得更重。
當下,龔鼎孳就叫道:「孫如皋,不,君侯提三尺劍起於壟畝,驅除韃虜,還我河山。明朝國阼已休,弘光昏庸無道,朝中虎狼遍地。正是君侯正君位,解生民於倒懸之時。登帝王之位,眾望所歸,當仁不讓。天下人盼之一日久矣,龔鼎孳不才,願意起草!」
侯朝宗見他如此上道,心中大喜:「沒錯,正該如此。依我看來,這封全進表,當由坦公、謝公和龔大人起草。寫好之後,侯方域當聯絡軍政各位大人,在君侯入京那一日聯名上書。請!」說罷,就朝長案上一指。
三人也不再多說,施施然走到案前,由書法一流的謝升執筆,商議了半天,總算將一封勸進表寫好。
在他們動筆的時候,侯朝宗就在一邊動起了心思:這份勸進表寫成之後,得先讓高傑和劉春簽名。此二人雖然不是君侯的嫡系,可官高位重,又獨領一鎮,有他們領頭,政治上的影響極大。將來君侯一旦對南方用兵,自可傳檄而定。接下來才是黃佑、傅山和各營營官。
對於擁戴君侯登基一事,青主自然早有心思的。只不過,這種政治不正確的事情,他也不好明言,只能在暗地裡製造輿論。
這事看來還得我侯方域來實施,只不過,此事也不知道該如何同興平侯和東平侯談起?而且,我也碼不實在他們二人究竟有沒有擁戴君侯之心。
如果適得其反,又或者這二人中有任何一人對明朝還抱有幻想,說不好要將我給扣下來,當成反賊送去南京……
真真是頭疼啊!
……
正琢磨著,門外就有人喊:「朝宗先生,興平侯和東平侯也過來了,正同俞亮將軍爭吵,都快拔刀子了,你快過去勸勸。」
侯朝宗轉頭看出去,就見甘鳳瑤一臉驚慌地走進來。
侯朝宗將張、謝、龔三人起草的《勸進表》收入袖中走了出去,問:「小甘,這一大早的,興平侯和東平侯怎麼就過來了,是世子或者青主請他們過來議事的嗎?」
他心中也是奇怪,這俞亮怎麼同二人鬧起來,還到了拔刀相向的地步。
想了想,他又覺得不對。世子現在還在睡覺,不可能叫人去請高傑和劉春的。傅山一大早就出門去了,根本就不在行轅里。
甘鳳瑤看了看屋中其他三人,一臉的警惕。
侯朝宗:「有話儘管說。」
甘鳳瑤這才低聲道:「是俞亮將軍把兩位侯爺給告了,告到朱指揮使那裡去。指揮使一大早就派人去將興平侯和東平侯給請了過來,兩人剛一到,就和俞亮鬧了起來。」
侯朝宗有些驚訝:「俞亮將軍將他們給告了,所為何事?」
說句實在話,高傑和劉春此刻雖然死心塌地地追隨君侯,可他們並不歸揚州鎮統轄。打個不恰當的比方,也就是聽調不聽宣。遇到事,軍鎮也只不過是同他們商議,並不能直接下令。
俞亮竟然在朱玄水那裡告了二人一狀,這不是胡鬧嗎?
朱玄水可管不住他們,最終還得由世子和傅山出面調解。
甘鳳瑤一頓,回答道:「在以前,君侯在制訂攻略北京的作戰計劃時,為了激勵各軍,將內城劃成四個區域,讓各軍駐守。」
侯朝宗:「有這事,怎麼了?」
「朝宗先生大約還不知道,內城那邊被興平侯和東平侯拿下之後。因為奴酋濟爾哈朗負隅頑抗,各軍死傷實在太大,都動了真火。又看到滿城的財富,眼睛都紅了。因此,兩位侯爺都下了三日不封刀的命令,聽憑士卒報復建奴。如今,內城那邊已經殺成屍山血海了。再這麼下去,只怕建州人都要被四支兵馬殺光了。」
「啊,還有這事。」侯朝宗故意低呼了一聲,心中卻是一陣痛快:好好好,好得很,建奴辱我太甚,將他們盡數屠戮才好呢!
甘鳳瑤道:「這兩日,內城那邊的叫聲都傳過來了,當真是日夜不息,慘不忍聞。先生你也知道俞亮將軍乃是將門出身,為人也正直,就看不過眼,跑朱指揮使那邊去告狀,請行轅制止四軍的暴行。朱指揮使也覺得茲事體大,立即派人去將兩位侯爺請了過來,又去服侍世子起床。」
「朱指揮使前腳走,兩位侯爺就到了,立即和俞亮將軍說僵,就快要打起來了。」甘鳳瑤一臉的焦急:「行轅里也沒其他人,我想了想,也只有先生能夠勸住他們,就過來請你過去。」
「原來是這樣。」侯朝宗心中突然有些怪那俞亮多事了,好你個俞亮,那建奴若是被高傑和劉春屠戮乾淨不是一件好事嗎?如此,將來君侯建國之後,遼東邊患當一舉剪除。如此,也能消某心頭之憤。四支大軍在內城殺人搶劫的事情滿北京城的人都知道,大家都很默契地閉口不提,你俞亮究竟得了建奴多少好處,來替他們求情?
可這種政治上不正確的話侯朝宗卻不便明說,只得道:「都是自己人,怎麼能夠自家先鬧起來,倒是不能不去勸勸。」
就隨著甘鳳瑤去了大堂,剛一進屋,就看到俞亮捏著拳頭站在大堂正中,厲聲大喝:「高總兵,劉總兵,殺俘不祥,那是要遭報應的,更何況內城中都是沒有反抗能力的平民。據我所知,內城可有將近五六萬人。人頭可不是韭菜,割了還能長出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們如此屠戮生靈,還算是人嗎?」
俞亮本就是一代武學大家,年輕力壯,再過得十年八年,必成一代宗師。
他捏著拳頭立在那裡,滿頭鬚髮根根豎起,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股強大氣勢。即便是侯朝宗這種見多識廣,經歷過無數風浪之人,一進大堂,依舊能夠感覺呼吸不場,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在俞亮之前,高傑站了起來,將手放在刀柄上。高傑的武藝自然是比不過俞亮,可他同人交手的經驗何等豐富,真若生死相搏,未必就輸於俞亮。
俞亮比高傑強的是武學境界,但境界這種東西並不能決定一場戰鬥的勝負。
高傑是何等桀驁不遜之人,他大聲咆哮:「殺俘不祥,嘿嘿,我翻山鷂子殺的俘虜可多了。闖賊、明軍、建奴,也不少這一城的敵人。當年我高傑移師江淮,攻城掠敵,死在我秦軍手頭的沒有八千也有一萬。老天爺若要找我麻煩,老子也活不到今天。當年建奴屠殺我漢人的時候他們可不手軟,可不講什麼上天有好生之德。這一仗老子的兵都快打光了,以眼還眼,以牙還牙難道不應該。俞亮,大戰之時你坐鎮中軍護衛世子,沒上陣廝殺,我也不說什麼。若你也上陣,眼睜睜看著手下弟兄一個個死於建奴之手,你若不報復,那就是個慫貨。老子的弟兄死的死傷的傷,損失慘重也就罷了,你卻在這裡說什麼好生之德,說什麼寬容,你算什麼東西。我高傑敬你是忠良之後,處處忍讓,可你也別以為我高傑是麵團,可以任你搓圓捏扁。真以為得了孫太初的寵,就在我這裡頤指氣使,今日翻山鷂子就要替孫如皋管教管教你這個糊塗蛋兒。」
喝罵聲中,高傑就去拔腰刀。
旁邊,高傑的兒子高元爵死死地拉住他的手,哀求道:「父親不要啊,世子和朱指揮馬上就要出來了,青主先生也朝這裡趕,一切等他們過來再說。都是自己人,如何能夠自己起了內訌?」
高元爵也已長大成人,不但繼承了高傑英俊的外貌,也繼承了他一身力氣。
高傑又怕傷了兒子,一時間卻是掙脫不得,只暴跳如雷:「小畜生,放開我,放開!」
被高傑這一通罵,俞亮也是滿面煞氣:「高侯,君侯訓斥,自己人要團結。末將也不會同你動手,可這世界上的事情總脫不過一個理字。天大地大,道理最大。你要做屠夫,換任何一個地方都成,可在北京不行。俞某不能眼睜睜看著千萬生命就這樣在眼前被你殺害,俞某不是畜生。」
高傑眼睛裡有凶光閃過:「你說誰是畜生?」
高元爵:「父親,不要動手啊!俞亮將軍,爹爹不是畜生,你不能這樣說的。」
「咯咯,咯咯。」突然間,劉春笑起來了,笑得異常尖刻:「被罵幾句畜生也沒什麼呀,我劉春被人罵畜生的時候多了,不也沒傷一根寒毛。俞亮,我劉春就要做這個畜生,又怎麼了?殺幾個建奴而已,沒什麼打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