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羲和的辦法是撿起老本行——煉丹。
天下醫修,十個里有六個富。
剩下的不是倒霉,就是本事沒學會。
趙羲和是白帝山白朮大師的親傳弟子,天賦高,年紀小,師門長輩們都愛護她,煉丹更是白朮手把手教的。
她年方十八,已築基,通過仙盟二階醫師考核。
怎麼瞧都前途無量,不會窮到當掉首飾為父還債。
可趙羲和有個毛病——她煉製藥物愛自由發揮。
有時往爐里多加幾味藥草,有時加入調和劑(能出大量汁液的植物或妖魔器官等),爐火的大小則全看她的心情。
她經常炸爐,或熬出一爐散發迷之穢氣飄滿不明物的黑色五毒俱全湯。
她手上的煉丹爐和煲仔飯的砂煲似的,隔三差五就壞,因為自由發揮,浪費的材料和靈石多如流水。
所以她一直沒攢下錢。
這次趙羲和決定規規矩矩煉丹,不整妖蛾子。
她還有兩個中品煉丹爐,十幾兩低階藥材,東西不多。
好在大小姐每月會發給她五百下品靈石薪水,足夠她買些藥種,去藥谷租塊靈田種藥材。
陽春三月,百花盛開,蜂蝶翩躚,藥谷恍若世外桃源。
趙羲和站在谷底的石階,左腳碰碰右腳,待了有一會兒。
她平時來藥谷都是為大小姐取三長老調製的香料,現下為了私事,反而有些猶豫。
山風吹來海棠雨,一片粉嫩的海棠花瓣落在她小巧的鼻尖。
柳眉微皺,趙羲和一聳鼻尖,花瓣未落,便孩子氣地鼓圓兩頰,下唇嘟著向鼻尖呼呼吹氣。
「噗嗤——」
趙羲和大驚,後退兩步——來人博衣寬帶,面白如玉,眉目如畫,是個滿眼春光的世家子。
啊,是貌美風流的美男子,一看就是溫柔年上型的,她又可以了!
趙羲和的心開始dokidoki。
「師妹是哪一門的弟子?」他笑盈盈地問,聲音溫柔如水。
她有點臉紅,這聲音真好聽啊,都可以配廣播劇了。
「我不是飄渺的弟子,我是鳳清華小姐身邊的侍女。」
他有幾分驚訝,笑意不改:「原來是鳳師姐的侍女,姑娘是來取香料嗎?」
「不是。」她急忙擺擺手,微有赧顏,「我來藥谷有私事。」
「姑娘是病了?」
趙羲和搖頭,一臉欲言又止。對方也耐心,站在海棠花樹下等她開口。
良久,她吞吞吐吐道:「你知道哪兒能買藥種嗎?」
「在百草堂,要我帶你去嗎?」
「麻煩師兄。」
他微微一笑:「區區小事,何足掛齒。」
陽光曬得山谷的石階如水洗一般白淨,趙羲和跟著一位素不相識的美男子拾級而上。
「師兄,你叫什麼名字,我之前從未見過你呀。」她突然問道。
「沉如玉。我是大長老的弟子,前一陣回鄉探親,你來藥谷,自是見不到我的。」
趙羲和突然想起來,她眼睛一亮,一拍手:「你是卿卿姐他們的大師兄,我聽他們說過你,你天賦最好,藥聖經常點撥你。」
「是嗎。」沉如玉的側顏浸潤在春光里,溫和明媚,「我竟不知師弟師妹們私底下對我的評價如此之高。」
趙羲和偏頭:「因為沉師兄太謙虛了,所以才不常聽見他人對你的讚美。」
她跳上一級台階,聽見身後的沉如玉道:「說起來,我還不知姑娘姓名。」
「我叫趙羲和,卿卿姐他們叫我羲和,你也可以這麼稱呼我。」
「羲和之未揚,若華何光?是個好名字。」
「嘿嘿,我也這麼覺得,這是我爹請一位教書先生給我取的。」
沉如玉注意到她的辭措,頓了頓,道:「羲和姑娘似乎不是鳳家安排給師姐的侍女?」
大世家小姐的貼身侍女,大多出自其附屬的小家族,自小接受良好的教育,博聞廣識,舉止脫俗。
聽到這個趙羲和就頭疼,她也不避諱,爽快道:「我爹欠了鳳家『萬通萬行』的錢,我為父還債,做了鳳小姐的貼身侍女。」
沉如玉未想到是這層關係,他望著趙羲和皎潔的臉龐,圓潤豐盈,鼻尖上還掛著那片花瓣,與他對視時那眼裡一派天真,還存著些孩子氣。
她才多大呢。
沉如玉心底生出憐意:「羲和姑娘純孝。」
被人誇獎,趙羲和有些不好意思,同時對沉如玉好感大增。
沉師兄真是位溫文爾雅的君子₍ᐢ⸝⸝› ̫ ‹⸝⸝ᐢ₎。
到了百草堂,趙羲和準備一鼓作氣衝進去買藥種,一個箭步還沒起跑,被沉如玉拉住了袖子。
趙羲和不明就裡地望著他,沉如玉抬手點一點鼻尖,溫柔地笑了。
她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也伸手去摸鼻尖,摸到了一片涼而潤滑的東西——海棠花瓣。
她居然頂著這東西走了一路,還和沉師兄有說有笑!
趙羲和霎時紅了臉,苦惱地蹙眉,羊脂般的肌膚泛上海棠艷色,波光瀲灩的眼眸中有羚鹿般的羞怯。但她不似尋常女子般低頭躲羞,就這麼直白地與人對視,展示她大膽而明烈的羞意。
沉如玉恍然失神。
趙羲和一摸臉頰,等溫度降下來,才不好意思道:「沉師兄,我們走吧。」
他乍然回神,驚覺自己失禮,面上生熱,別過臉不自在地應了聲,同趙羲和走進百草堂。
剛才那一瞬,他仿佛看見海棠花瓣化作人形,落在他眼前……
——
百草堂里,嵇卿卿指揮著幾個師弟忙上忙下。
春耕時節,百草堂進了大批的藥種,大家急著分類判定成色。
「卿卿姐——」
一聽這熟悉的腔調,上揚的尾音,嵇卿卿便知道是誰。
她從採買帳本中抬起頭:「羲和,咦?沉師兄怎麼回來了?」
沉如玉言簡意賅:「我在家中無事,想著藥谷春種繁忙,便回來搭把手。」
被工作折磨得身心交瘁的嵇卿卿感動不已,幾乎要飆淚:「大師兄,還是你講義氣。我那幾個親師兄弟都遊學去了,就剩我和兩個師妹扛大旗,我倒想向四、五長老借幾個人,結果他們也騰不出人手,你再不來,我真真要累死在這兒了!」
沉如玉不由失笑:「年年春季皆是如此,也不是扛過來了?」他一指身旁的趙羲和:「先幫羲和姑娘找一找她要的藥種。」
嵇卿卿與趙羲和關係極好,她母親是蜀州人士,趙羲和第一次來藥谷取香料,她憑其口中一句「要得」,聽出趙羲和的籍貫,僅聊了幾句,兩人便熱絡起來。
嵇卿卿吃驚地望著趙羲和:「羲和,你要在上清峰開闢靈田嗎?那屬飄渺靈氣最濃郁的一塊地方,種大部分靈植都好養活,但鳳師姐同意你做嗎?」
同意就有鬼了。
趙羲和無奈一笑:「你還不清楚小姐的性子嗎,我哪敢動她的地。我打算在藥谷租一塊靈田。」
「那不是要經常兩頭跑,你吃得消嗎?」嵇卿卿有些擔憂,「你平日酉時下值,在靈田上一忙活,回去得披星戴月。」
趙羲和何曾不知道,長嘆一口氣:「總好過在大小姐手下生活六年。」
嵇卿卿品出點意思,乜眼瞧她:「你要煉丹還債?」
趙羲和點點頭。
「那我一定幫你,鳳師姐欺負你欺負的太狠了。」嵇卿卿合上帳本,憤慨道。
趙羲和將寫滿藥種的單子交給她,她掃了幾眼,轉交給一個小師弟。
不一會兒,小師弟便將十幾包種子交給趙羲和。
她結了帳,要去看靈田,嵇卿卿忙得不可開交,只好委託沉如玉代勞。
沉如玉帶她去了藥谷河邊一帶,他們走過一畝畝靈田,交流藥草及煉丹方面的心得。
「羲和姑娘原來是白朮大師的弟子。」
「嗯,我是師父最小的弟子,資歷淺,不常隨師父出門,所以在外沒什麼名聲。」
「可羲和姑娘對藥理的深刻見解,不輸我等親傳弟子。」
趙羲和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其實這些經驗都是她煉毒煉出來的,她常用老鼠和白帝山後山作亂的獼猴做實驗,曾藥死過上一任猴王,因此積累下厚厚十幾沓實驗筆記……
「哈哈哈,哪裡哪裡。」
不得不說和沉師兄真的很溫柔,言談時照顧她的感受,還有一雙能發掘他人優點的眼睛。
和他相處好放鬆,好開心。
最終趙羲和在沉師兄的靈田邊上租了小半畝上品靈田,租金五百下品靈石一年。
她忍痛簽下靈契,在田埂上插著的標牌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沉師兄又親自送她回家。
從藥谷到上清峰,以修士的腳力不過二十分鐘的路程。趙羲和卻覺得這二十分鐘格外短。
她向沉如玉講蜀州的風土人情,大小節慶,還有她最喜歡的迎賓樓的菜饌。沉如玉一面傾聽,一面適時地插入一兩個問題作為回應,不致她一人講得太寂寞。
到了上清峰山地,她向沉如玉揮手作別。
沉師兄真的幫了自己大忙,他又那麼知心,熱忱。
除了她的親師兄們,沒有比他更好的師兄了。
望著沉如玉遠去的背影,趙羲和雙手擴成喇叭:「沉師兄謝謝你呀。」
沉如玉腳步一停,轉過身笑了笑,風把他的聲音送到趙羲和耳邊,「不必言謝,今日你我相遇,何曾不是一場緣分。日色漸沉,你早些回宮。」
趙羲和的心像一支紅燭悄然點亮,溫暖的光照得她胸腔發燙。
她看了一會兒,轉身上山了。
上清峰峰頂,鳳清華腳踏梧桐枝,將一切盡收眼底。
上清峰是他的領地,趙羲和一帶生人來,他便知曉。
看了這一出堪稱繾綣的送別,鳳清華心中如烈火澆油,燒得兇狠又暴烈。
他手上青筋暴起,瞬間捏碎了一枝粗大的梧桐枝幹,咬著一口銀牙,鳳目中有怒火,有不甘,還有一絲隱隱的,自己也不曾察覺的妒忌。
「前幾日是明行止,今日又是藥谷的沉如玉,趙羲和!你怎可……你怎可……」
你怎可朝秦暮楚、三心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