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眼。
羅紗香帳，仙鶴雕梁。
趙羲和懶懶地躺在兩米的大床上。
她受傷以後，廢人一樣躺平了。
吃喝都由玉傀儡送上門，伙食水平肉眼可見地上漲，就是隨大小姐的口味，清淡，不下飯。
趙羲和一骨碌爬起床。
春光明媚，沒有工作，正是出遊的好時節。
趙羲和對著水鏡挽發，她臉偏圓，不適合大小姐那樣的高髻，便用銀釵子和假髮髻弄了一個唐風交心髻。
她為還債將首飾全賣了，手頭只有幾根髮帶和一把銀絲釵。
目光一轉，細頸瓶中供著幾枝潔白如雪的杏花。
她生性豁達，再窮也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門。
趙羲和剪下幾株杏花簪在髮鬢間，唇上點口脂，嫣紅水潤。
換上最喜歡的月白金印花齊胸百褶裙，胸口系海棠纏枝的胭脂紅系帶，披一件水綠色寶花紋大袖衫，對鏡左照右照。
這個嬌俏的姑娘是誰呀？
是她自己。
她滿意地笑一笑，提著裙子快快樂樂地出門了。
「你去哪？」
趙羲和走出偏殿沒兩步，便被鳳清華叫住了。
她一僵，不情不願地扭過身。
「去演武台看人比試。」
陽光斜入檐廊，她皎月般的面龐被曬的白裡透紅，她靜靜地凝著鳳清華，撅起嘴，像在撒嬌：「小姐，我躺的都要發霉了，你放我出去喘口氣啊。」
大小姐抿著唇，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眼中有些驚艷，仿佛看見一朵不起眼的花苞盛開後格外絢爛。
然後，大小姐的神情歸於平靜，淡淡道：「一群男人拿東西互捅，揮灑臭汗，好看麼？」
大小姐描述的太生動了，她光想那味道就忍不住後退。
但她還是想出門。
「……或許有師姐師妹鬥法呢，兩個小仙女飄來飄去，不好看嗎？」
她自動腦補仙俠劇的打鬥場景，咻咻咻，七彩特效飛舞，女子的披帛隨風曳盪，仙氣十足。
鳳清華眼神微黯。
小仙女？
她第一次見他亦是痴痴地叫仙女姐姐。
他本以為這詞有幾分特殊，結果在她嘴裡如此廉價。
可以稱呼他，也可以稱呼任何女子。
呵。
他冷聲道：「她們有我美嗎？」
趙羲和一怔，看了眼鳳清華。
大小姐今天依舊美艷不可方物，冰肌玉骨，貌勝三春，那一雙精緻狹長的鳳眼，略微流轉，便有種攝人心魄的魅力。
大小姐的唇型也很完美，下唇飽滿殷紅，如交疊的花瓣，擠出一道極淡的溝壑，非常柔軟好親的樣子……
噫啊！
她在胡思亂想什麼？
什麼親不親的。
趙羲和像倒入滾水的蝦蟹，每一寸肌膚都泛上潮紅。
眼見她的表現，鳳清華微勾唇角，莫名有種得勝的愉悅之感。
她老實道：「沒有的。」
他輕哼一聲：「那又有什麼可看，你看她們不如看我。」
趙羲和雙手絞著裙子：「……我想出去玩會兒。」
她來飄渺兩個月，去過的地方屈指可數，一次途經演武台，裡面幾個弟子打得熱火朝天，比UFC還刺激。
她愛看熱鬧這個毛病兩輩子都改不了。
雙手合十，趙羲和一臉「求求你」的表情：「拜託啦小姐。」
少女的眉眼在柔和的春光下鍍了一層金邊，天真浪漫，蜀音嬌軟。
鳳清華微不可察地摩挲著衣袖，突然不想放任這一頃春光離開。
但她眼裡滿滿是對他的依賴，仿佛離不開他。
於是，他矜持地抬起下巴：「看在你傷沒好的份上，我勉為其難陪你去一趟演武台。」
趙羲和：……大可不必，她就想一個人出去玩。
大小姐斜來一記眼刀：「你不樂意？」
她秒慫：「沒、沒有。」
*
清溪谷的演武台平時就很熱鬧，此時卻安靜無比。
演武台是飄渺弟子閒時切磋比武的地方，清溪谷這個不算大，但離藥谷、劍門與道宮非常近，常常有兩派弟子相約交手。
為什麼只有兩派？
因為醫修弟子基本都是戰五渣。
鳳清華坐在圍觀席視野最好的正中央。
以他為圓心，半徑三丈，除了趙羲和無人敢近。
趙羲和看著八排開外坐得戰戰兢兢的幾個弟子，心懷憐憫。
大小姐這氣勢，不說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吧。
也算是霸氣側漏，唯我獨尊了。
「傷口好些了嗎？」
趙羲和沒想到大小姐會關心，那傷過了三天她就不當回事兒了。
撓撓頭：「好多了，洗澡的時候碰到會隱隱作痛，畢竟傷在胸口。」
「閉嘴！」鳳清華壓低聲呵斥她，臉上微微發熱。
光天化日之下，她怎能張口閉口就是洗澡這般……這般私密之事。
萬一被人聽見……
眼風一掃，威壓如山嶽傾倒。
下首幾個弟子背後一涼，接連瑟瑟發抖。
「哇——」
趙羲和的輕呼打斷了他。
鳳清華的目光跟隨少女落在演武台。
此場的右方選手是明霄真人的親傳弟子明行止。
此人年紀輕輕修為出眾，兼之心性堅韌品德高潔，是個可造之材。
但……對上少女滿眼亮晶晶充滿嚮往的臉，他忽然有些胸口發堵。
明行止不過是個稍有姿色天賦不錯的弟子，能有他好看嗎，她真是沒眼光。
趙羲和雙目炯炯地直視著台上爽朗清舉的少年劍客。
他劍目星眉，白衣如雪，頭戴銀絲玉冠，明明與旁的劍派弟子打扮無二，人群之中卻能一眼望出他來。
那份意氣風發，與高中籃球場上扣籃奪冠的DK校草一樣耀眼。
而且他還用劍！
哪個天朝人沒做過仗劍天涯的夢？
她的心怦怦直跳，心率從80飆到120。
這小哥哥完全就是她的菜，如果他出現在乙游她氪爆。
演武台。
明行止已與同門師弟過了十多招，他挽了一個漂亮的劍花：「陳師弟，你的辟邪第八式還是生疏。」
陳師弟也不是真用心和他打，擋下一招：「還望明師兄不舍賜教。」
明行止淡淡一笑，下一刻，起劍，辟邪第八式——明明如月。
劍光雪亮，劍身靈氣如江河奔流，長嘯如虹。
趙羲和眼花的瞬間，陳師弟已被劍氣打退出賽場。
勝負已分。
台下響起稀稀落落的掌聲。
趙羲和也拼命鼓掌。
鳳清華淡淡道：「論劍，天下最好的劍修是蓬萊的劍君葉流芳，他師父明霄真人的劍在仙盟內也不算一流。他麼，如果在葉流芳手下尚有名垂青史的可能；在明霄座下，只能博個一時風流。」
趙羲和覺得大小姐講話刻薄，太煞風景，偏頭道：「我覺得他的劍已經很厲害了。」
「那是你沒見識。」鳳清華繼續刻薄，「但凡你見過大能鬥法，也不會說出這樣無知的話。」
趙羲和撇嘴，不和他說話。
轉瞬之間，已到正午，場上的人基本散去。
趙羲和站起身，抻一抻腰骨，腳尖一轉，往西去。
「你還去哪？」鳳清華不悅。
她傷沒好全就念著出來玩耍，到了用膳的時間，不和他回上清峰，又要亂跑。
「……」
得，大小姐今天是不打算放過她了。
「去食堂吃飯。」
鳳清華不明白那一鍋出的濃油赤醬的菜品哪兒好，但她素來貪嘴，葷素不忌。便道：「你要吃什麼我讓玉傀儡去做。此刻食堂人山人海，五味混雜，你要在悶蒸籠里吃飯嗎？」
趙羲和是個會享受的，聞言便連連搖頭。難得大小姐大方，她眼珠子一轉，開始點菜：「我要吃滷雞，酸菜炒雞雜。」
她來上清峰兩個月，桌子上就沒出現過雞鴨鵝，其它倒好，唯獨沒有雞吃這一樣讓她抓心撓肝。
趙羲和想著大開吃戒，忍不住流口水：「最好選一年半的跑山雞，必須是煽雞，肉質嫩滑飽滿，沒有雜味，浸透紅亮的滷水，用刀一劈胸腔，嘩啦啦儘是冒著熱氣的汁水，滷雞的大雞腿最好吃，咬一口滿滿都是肉ˉ﹃ˉ……」
她說著說著口舌生津，不自覺咽了咽口水，絲毫沒有注意到鳳清華逐漸發黑的臉。
鳳清華看她一臉饞樣，恨不得扯著她的臉頰，問她腦子裡裝的都是什麼，只有吃吃吃嗎。
但凡熟悉他的人，從不敢在他面前提食用禽類。
更不敢在宴請他時，擺上與鳥獸有關的菜品，哪怕是拼成孔雀的果盤也不行。
她倒是一點不避諱，張嘴就要吃雞。
地上的走獸，江河湖海里的魚鮮是不夠她吃嗎。
怎麼單顧著他的同族！
鳳清華氣不可支，又不能表露出來，只能僵著臉道：「不行。」
趙羲和瞪大眼睛：「我吃一隻雞都不行？」
「不行。」鳳清華加重語氣，「除了鳥禽，你想吃什麼我都不阻攔你。」
平常趙羲和也就罷了，可她最近嘴裡都淡出鳥了，就想吃那一口，再說雞也不是多金貴的東西，大小姐不喜歡她又沒逼著大小姐吃呀。
她想頂嘴，瞥一眼鳳清華的臉色，又蔫了，哼哼唧唧地轉身往食堂走。
「回來。」
「我要吃雞。」
「……」
她瞪著圓圓的大眼睛，重申道：「我要吃雞！」
「……我讓玉傀儡給你打包四方閣的滷雞和炒雞雜，你想吃什麼雞都行，但你不准去膳廳當著我的面吃。」
趙羲和立刻噌噌噌跑回他身邊：「我們現在就回寒玉宮，我餓了！」
鳳清華無奈扶額，他的底線真是一次又一次被她刷新。
罷了，如今她養傷，便放縱她這一段時日。
他想，全天下恐怕沒有比他更心軟的主子。
而趙羲和想的是——大小姐管的也忒多了，連她吃什麼也要管，比她兩輩子的媽加在一起還事多。她受不了，必須儘早想辦法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