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趙羲和起了個大早，趁著天光尚早，和風涼爽，換了粗布衣和粗布鞋，來到藥谷耕種。
她用鋤頭鐵耙刨地，打土坷垃，還未挖完半壟，就累得氣喘吁吁。
以前在白帝山，師兄師姐們心疼她，只讓她做些撒種子澆水的細活，不用出力氣。
而今什麼事她都要親力親為，真的好累。
她不行了。
她好想要種田文里的金手指，「叮」一個【力大如牛】，「叮」一個【健步如飛】，種田就像開拖拉機，轟隆隆瞬間完事。
趙羲和支著鋤頭喘氣，卻聽見有人在議論她。
「她怎麼用鋤頭開墾土地，連傀儡也買不起嗎？」
「你瞧她那衣裳，估計是外門子弟，我猜也是哪個窮酸鬼雇她來的。」
「長得倒不錯，干種地這樣的粗活，真是磋磨美人——」
「趙兄這是起了惜花之意了？哈哈哈……」
……
趙羲和覺得自己的耳朵像進了陳年臭泔水。
這一群弟子真是金玉在外，敗絮其中。
從納戒里翻出上清峰的令牌，她本想借大小姐的名聲嚇唬這幾個草包，卻聽得一聲呵斥。
「暮春時分，你們不珍惜時光勤於耕種，卻對著一位姑娘評頭論足，德行敗壞，與市井流氓何異！」
那幾人立刻嚇軟了手腳，趙羲和循聲望去，來人正是沉如玉。
他面色清寒，目光如炬：「我今日便要肅清門風！」
一人趕緊討饒：「大師兄饒命啊，我們只不過嘴閒了說幾句話，也沒做什麼錯事。」
沉如玉冷冷道：「朗朗乾坤，你們聚眾調笑一女子，難道不覺羞恥慚愧。醫者仁德，而你們個個敗德辱行，實為害群之馬，我已告知主事長老與獬豸堂，此舉斷無可恕。」
方才戲謔趙羲和的幾人面色慘白，向她求饒起來。
沉如玉快步走到趙羲和身前，揮袖擋住他們，嚴詞厲色：「你們這副虛偽樣子要做給誰看，還不快滾！」
望著灰溜溜如過街老鼠的幾人，趙羲和心中痛快，也感激他出手相助。
「沉師兄，謝謝你。」
他卻浮現出羞愧之色：「是我沒有管教好藥谷的弟子，讓你受委屈了。」
趙羲和失笑：「沉師兄又不是藥谷的大管家，怎麼事事都要擔責，再說人心隔肚皮，要不是我看著軟弱可欺，怎會試出那幾人的本性呢。」
面前的君子白衣勝雪，面如冠玉，只是眉心微蹙，有些沉鬱，如山巔之雪傾落。
趙羲和看了一會兒，不由感嘆，美人就算憂愁也是美的。
「沉師兄，你犯不著為那幾個人渣生氣，來，笑一笑，你笑起來最好看啦。」
趙羲和見不得美人難過，他一皺眉，她就想伸手撫平。她把鋤頭擱到胸口，拍一拍手，笑盈盈的，像哄小孩那樣：「你在花樹下對我微笑，就像天上掉下來的神仙哥哥，真好看！」
沉如玉面色微紅：「羲和姑娘，別說了……」
趙羲和見好就收。
沉如玉見她親自開墾土地，取出自己的傀儡人來幫忙。
趙羲和一開始還推辭，聽見他說自己有上百隻傀儡後，沉默了一會兒，沒再拒絕。
她這第三世界國家的經濟水平和人福布斯大佬客氣呢。
沒過多久，主事長老和獬豸堂長老來了。
他們先向沉如玉問了事情經過，然後按慣例向趙羲和取證問話。
「事情就和沉師兄說的一樣，只是……」趙羲和從納戒中拿出上清峰的令牌，不動聲色地遞給兩人，又嘆了口氣，茶里茶氣道：「我是鳳清華大小姐身邊的侍女，身份自是比不得飄渺的弟子，但事關小姐顏面，若此事沒有一個妥善的處置，我唯有告知我家小姐，請她親自出手。」
主事長老頓時臉色變得極為難看，那位獬豸堂長老審慎地看了她一眼，又與主事長老眼神交流了一番，他道：「姑娘放心，這事我們必定仔細處理。」
等兩位長老遠去，趙羲和揚起了小惡魔微笑。
口嗨下頭男，你們就等著被抽成陀螺吧。
她笑得得意，完全忘了沉如玉還在身邊。
咯咯咯了幾分鐘後，趙羲和一轉頭，對上了沉如玉似笑非笑的目光。
她瞬間裂了。
她！在！干！什！麼！
她居然在端方君子沉師兄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腹黑面，關鍵她還和倉鼠似的雙手捂嘴咯咯傻笑！
啊啊啊！她簡直蠢死了！
沉如玉虛握成拳，掩著勾起的嘴角，眉眼彎彎，衣袂隨風飄飄，像畫卷中走出的嫡仙郎。
「羲和姑娘做的好。」
趙羲和微怔。
她還以為沉師兄會反感呢，畢竟她看過的仙俠小說女主皆是善良寬容的小白花，說原諒就原諒，男主角都覺得女主好溫柔好善良好不做作。
她沒有那種普度眾生的聖母心，人若犯她，她必報之。
但趙羲和忍不住好奇：「沉師兄不替他們說情嗎，他們畢竟是你的同門師弟。」
沉如玉搖頭：「法無徇私，況且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趙羲和豎起拇指，在虎狼成群的修真界，沉師兄高潔的像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這個朋友她交定了。
兩人聊了一會兒，沉如玉收到傳音回百草堂幫忙。
趙羲和與幾個傀儡結伴鋤地，忙到快至午時，才將半畝的土地松好，她累得雙腿酸軟，汗水濕透了衣衫。
她坐在田埂上休息，嵇卿卿來了。
嵇卿卿從納戒中拿出一壺冰鎮仙果飲，給她倒了一杯：「你怎麼親自下地，瞧你累得。」
趙羲和一口氣喝光，還覺得不過癮，砸砸嘴：「好喝。」
嵇卿卿聞言又給她倒了一杯：「我就知道你喜歡喝這些酸酸甜甜的。」
「百草堂不是很忙嗎，你怎麼有空來看我？」
嵇卿卿笑了一下：「大長老撥了兩個人來，我二師兄也回來了，我總算能鬆口氣。你中午來百草堂用飯吧，我親自下廚，炒幾個蜀菜。」
一聽是蜀菜，趙羲和頓時來了興趣，捧著茶盞問：「炒什麼菜？」
「鹽煎肉、腰肝合炒、魚香肉絲，還有板栗燒雞！」
這幾日趙羲和吃的極清淡，不是清蒸清炒，就是水煮白灼，想到香香辣辣灑滿蒜苗，猛火快炒油亮打卷的鹽煎肉，嘩嘩流口水。
頓時頭點如搗蒜。
嵇卿卿注意到她身旁的傀儡與眾不同，突然笑得很曖昧：「這不是沉師兄的傀儡嗎？」
「嗯，沉師兄看我一人種地辛苦，借我用的。」趙羲和仰著臉，舔了舔嘴角的仙果露，「他人可真好！」
嵇卿卿看她一臉無知無覺，有心提點，卻又嘆了口氣。
小傻子還沒開竅呢。
趙羲和收起農具和傀儡，和嵇卿卿回百草堂。
她身上黏膩，還有汗味，先洗了個澡，端了個小凳子，坐在小院陽光底下絞頭髮。
沉如玉來後院找她，她手捧著巾子絞頭髮，臉被熱氣蒸騰，紅撲撲的，杏眼水汪汪。趙羲和睨著沉如玉，半乾的墨發像緞子一樣柔滑閃亮，朱唇榴齒，粉面桃花：「沉師兄，你找我嗎？」
沉如玉心弦微動，立刻偏過臉，目不斜視：「嵇師妹讓我帶你去膳廳。」
「好啊，請你等一等。」趙羲和的聲音又脆又甜。
她變出一把小梳子，梳齊蓬亂的頭髮，然後收好東西，拎起小板凳，碎步走到他身邊：「咱們走吧。」
她體膚上蕩漾著清潔的皂角香和悠遠的蓮花香氣，被陽光催發，綿延不散。
沉如玉心裡打了個突，低眉斂目，只是低低應了一聲。
「嗯。」
——
趙羲和中午連吃了兩大碗飯，將嵇卿卿嚇了一跳，忙給她塞了幾顆消食丹。
她將傀儡還給沉師兄，沉師兄卻拒而不收，請她代為保管幾日。嵇卿卿也讓她留下，說她還要壘土，播種，用的上這幾個傀儡。
趙羲和想一想也是，便留下傀儡。
飯後她在百草堂幫忙分類種子，嵇卿卿大為驚奇：「鳳師姐不是最愛使喚你嗎，這幾日轉了性，不支使你了？」
趙羲和：「小姐給我放了一個月長假。」
嵇卿卿不可置信：「她怎會如此大方？」
趙羲和平靜地喝了口茶，沒說原因。
嵇卿卿見識過鳳清華的脾氣，仍為她擔憂：「我還是擔心，你出來幾個時辰，她不會罰你吧。」
趙羲和聳聳肩。
哪有人放假還要和老闆匯報工作的。
而且她們倆昨日剛吵了一架？
小姐大約也不想見她。
——
寒玉宮。
鳳清華一人坐在膳廳，他面前的餐桌擺滿了珍饈美饌。
菜餚雖然清淡，但精緻漂亮，可見準備者費了一番心思。
望著冰冷的菜餚，鳳清華的面容覆上冰霜，冷的可以掉冰碴。
昨日趙羲和口口聲聲要他給她平等尊重。
他自動划去了平等，然後想了一晚上尊重。
但一千多年間，沒有人，也沒有妖教他尊重。
他對人的理解實在淺薄，在遇見趙羲和之前，他不屑理解人類，從來都是人類主動琢磨他的心思。
他回憶人類摯友間的相處模式——同吃同住，結伴學習，闖蕩江湖。
趙羲和的規矩禮儀都是他親自教的，可她學的很吃力，也不喜歡。
至於帶她出去除魔衛道……她估計會抱著他的大腿哭天喊地叫著要回家。
剩下同吃同住，倒和她的性子相符。
於是鳳清華第二日對症下藥，讓玉傀儡準備了滿滿一桌山珍海味。
他能感應到，她一早便出門了。
但她吃飯總是準時準點。
然而鳳清華坐在桌前，從午時初，等到未時三刻，依舊不見趙羲和的影子。
如果熟悉鳳清華的人此刻見了他的模樣，感受到他周身的氣壓，定會瑟瑟發抖，奔去請道君，或感業寺的慧覺大師。
——鳳君的毛病又犯了！鳳君、鳳君他要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