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羲和記得師父說藥聖是個九百多歲的老頭，留著聖誕老人一樣的大白鬍子。
師父從濟世懸壺大會回來，如果師父在大會上和藥聖觀點一致，會贊他火眼金睛寶刀未老；如果吃了藥聖的鱉，就罵他老木樁，王八龜。
總之，在師父嘴裡，藥聖很老，很會倚老賣老。
可眼前這個人……除了一頭白髮，看起來比她還年輕。
難道他是仙鶴精？
「尊駕何人？」
鄭鋒胸口一堵，不愧是白朮那老小子的弟子，眼神和他一樣不好。
他沒了倚老賣老的機會，有點不悅，語氣微沉：「來時弟子未和你說嗎？」
趙羲和腦海里閃過師父高聲痛斥的藥聖另一個毛病——裝腔作勢。
看來他是藥聖無疑。
她立刻尊敬道：「弟子趙羲和見過藥聖。」
她及時補過的態度讓鄭鋒很滿意，但他還是要 拿腔作調：「你非我徒眾，為何自稱弟子？」
趙羲和覥著臉拍馬屁：「藥聖醫聖為當世醫修表率，哪位醫修沒有讀過藥聖的著作呢，我看了您編撰的書，受到教誨，當然算您門下弟子。」
師父聽到這句話絕對會氣死，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嘛。
鄭鋒心情大悅，看趙羲和也順眼起來。
嗯~嘴巴甜，人機靈，怪不得能在鳳君身邊做事。
他聽見沉如玉的匯報，嚇得連忙向道君傳音，就怕這丫頭出個三長兩短，他沒法向白朮交代。
「你是個乖覺的。」鄭鋒頓了會兒，道，「我聽聞你在鳳清華手下做侍女，你們有什麼矛盾，他竟跑到藥谷來拿人，鬧出好大的動靜。」
趙羲和本以為他會幫自己出頭，如今看他的態度是不會幫忙了，她有點喪氣：「只是起了些口角衝突。」
趙羲和心再大，也不會和一個非親非故的人推心置腹，何況這事並不光彩，好不容易解決了，她不想再生波瀾，所以撒了謊。
鄭鋒笑了下：「你在寒玉宮待的開心嗎？」
之前很不開心，現在倒可以接受，所以趙羲和選了個折中的答案：「一般。」
「谷中與你交好的弟子已將情況告知與我，你受了委屈。如果你想回白帝山，我便去鳳清華那兒取了靈契，當你面銷毀，再派十幾個高階弟子護送你回去，你看如何？」
她當然不想要這個結果，嘴快道：「不必了。」
「為何？」鄭鋒訝異地看著她，「難道你願意做他的侍女？」
趙羲和意識到自己一時心急露了馬腳，話是收不回來了，只能找補：「鳳小姐已銷毀靈契，我現在是自由身，但我和她另有約定，在約定達成之前，我還不能離開她。」
這答案可謂是石破天驚，鄭鋒半晌沒回過神，簡直不敢相信這是鳳君會做的事。
「你……不怕他放火燒你嗎？」他找回神智，忍不住發問，「鳳清華的脾性暴烈，你待在他身邊，少不了吃苦。」
剛來鳳清華身邊那幾日，趙羲和確實挺怕，摸清他的弱點後，她就有些有恃無恐了。
「她沒放火燒過我呀。」她一臉天真的看著鄭鋒，撓了撓下巴。
鄭鋒的聲音有點顫抖：「你在他身邊，他的毛病沒發作過嗎？」
趙羲和茫然。毛病？大小姐有什麼毛病？
鄭鋒點醒她：「他有時會很暴躁。」
「哦。」她一拍腦袋，「她生氣會抽花木，會讓我給她念經，我念完她就不生氣了。」
鄭鋒確定這女孩對鳳君是不同的了，這比醫學發現更激動人心。他壓下澎湃的心情，想起與道君商議的說辭，板著臉道：「你要知道，這是他的病，他並不能控制自己脾氣，我和他的師父想了許多方法都未能治好他。」
什麼病會一言不合放火燒人啊？
神經病？
趙羲和顯然不信，但鄭鋒吃了八百多年的鹽，糊弄一個小女孩手到擒來，他負著手轉了轉，唉聲嘆氣：「那孩子幼年時過的很悽苦，他離開鳳家的掌控後，落下一個毛病，便是心有鬱火，脾氣就像炸藥，一點就炸，萬物萬事要不合他的心意，他就要放火燒個乾淨。」
他沉痛地撫摸著新刷的牆壁：「老夫的藥廬，已經被他燒了七七四十九次了。」
趙羲和目瞪口呆：「……她燒您的藥廬，您不罰她嗎，咱們醫修在飄渺地位這麼低嗎？」
鄭鋒沒料到她會這樣想，他哪敢罰鳳君，鳳君不燒藥廬他就謝天謝地了，但在小輩前，他還是要維持醫修泰斗的尊嚴，他嚴厲地哼了一聲：「我豈會不罰他，若不是道君攔著我向我賠禮道歉，他早坐穿飄渺的水牢。老夫這是不與小輩計較。」
他也不敢誇大，萬一她回去告訴鳳君，他就完了。
鄭鋒立刻把話題岔開，他拍拍趙羲和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你只要記住，鳳清華代表著飄渺的未來，他要是不好，飄渺就不好。他在你身邊，毛病有所緩解，這是好事，我希望你長久待在他身邊，多容忍他的脾氣，或許有朝一日，他能痊癒。」
他一揮手，桌面多了許多金燦燦的極品煉丹爐，藥材、丹藥、醫書，他像沒看見似的抓起一隻煉丹爐塞進她手裡，扶住她的肩鼓勵道：「好孩子，你作為一名救死扶傷的醫修，一定能做到的，對嗎？」
手拿煉丹爐的趙羲和：……
這又是道德綁架，又是利誘的。
「我能力有限。」她放下煉丹爐，「恕難從命。」
鄭鋒又一揮手，收走了東西，翻臉比翻書還快，他欣慰道：「富貴不能淫，你果然是個品德高尚的醫修，老夫認可你了！」
他摸著不存在的鬍鬚道：「只要你願意待在鳳清華身邊，我收你做關門弟子！在藥谷，除了老夫，就是你最大，我將畢生之所學授予你，那可是白朮無法傳授你的至高醫術。」
至高醫術，聽起來就很牛逼的技能。趙羲和動搖了一瞬，又馬上拒絕：「一人不拜二師，我師父很好，我打算從一而終。」
本想通過搶徒弟噁心白朮的鄭鋒一怔，不敢相信她會拒絕自己，他抓著她的手道：「這可是至高醫術，囊括了老夫畢生的心血，你居然不想要？」
「不要。」她無情地拒絕了。
鄭鋒很受傷，他一向篤信自己的醫術天下無敵，蓬萊的醫聖也只是和他平手。白朮的弟子居然不選他，可惡啊！他幾乎咬碎了老牙。
趙羲和有自己的道理：「讀萬卷書不如走萬里路，走萬里我可以看千萬種病症。我已經想好了，父親百年後，我提著藥箱走遍四海三十六州，到處給人看病，走到哪個門派就拜訪遊學，早晚有一天，我自己會修成至高醫術。」
鄭鋒說不出話了，她有一片赤子之心，早晚會成為鼎鼎有名的醫修，鳳君慧眼如炬。再利誘下去他自己都臊得慌。
他放下手，看了背後的百子櫃一眼，長吁道：「你有這樣的志氣也好，但我還是要拜託你照顧鳳清華，你不知道，他是最猜忌人最惡厭人的，可他偏偏讓你近身，可見他待你不同，你若憐惜他，便多忍讓他幾分。」
趙羲和難免好奇鳳清華的過往，她聽鄭鋒的描述，覺得大小姐像幼年留下了什麼心理創傷，隨著年齡增長越發嚴重了，她同情大小姐的遭遇，試探著問：「鳳小姐是受過什麼刺激嗎？還是經歷過什麼非人的遭遇？」
「這是他的心病，若有一天他願意告訴你，你會明白的。」鄭鋒道。
可是，要鳳君打開心扉何其難，前掌門與鳳君相伴千年，至多是挪了挪門，露出點光。
鄭鋒其實是沒有什麼信心的。
鄭鋒送走了趙羲和，對百子櫃道：「你看夠了，還不出來？」
一人信步從百子櫃後走出來，頭戴青玉蓮花冠，身披天青鶴氅，臂上擱著一柄拂塵，眉目清雅，眉心一點紅痣灼艷。正是飄渺道君李晗光。
鄭鋒對他沒有好顏色，罵罵咧咧道：「你要試探那孩子，卻讓老夫舍臉作戲，你自己作壁上觀。為了幫你，老夫一張臉都要丟盡了。」
「她是個極好的孩子。」李晗光施施然坐於位上，桌上的茶壺已涼，他一握提梁，便生出滾滾熱氣，他為鄭鋒倒了一盞茶：「藥聖，喝茶消氣。」
「老夫才不喝回爐茶。」
李晗光微微一笑，端起那盞茶輕啜一口，嘆道：「好茶。」
鄭鋒受不了他那老神在在的樣子，踱到他身前，劈手奪下茶盞：「你確信那孩子能改變鳳君嗎？」
李晗光悠然道：「你不覺得最近鳳君身上多了些人氣？」
鄭鋒回憶了下，還真是這麼回事。往常鳳君拒絕自己，只會動手，或者用風息把他「請」出寒玉宮，絕不會和他繞彎子，可鳳君卻願意為了趙羲和與他斡旋。
這麼看，趙羲和在鳳君心裡有些分量。
但他仍然擔心：「她對鳳君的過往一無所知，萬一觸怒了鳳君，再發生今天這樣的事……」
「就因為她什麼也不知道，鳳君才會相信她。她是毫無目的接近他的人，純然赤誠，又討人喜歡。」
李晗光放下茶盞：「你瞧，鳳君發了那麼大火，她還不是活蹦亂跳的，絲毫不怵他。說明她有對付鳳君的方法，你不必為她擔心。」
「我怎麼不擔心？」鄭鋒一把抓著他的衣領，「你以為醫修像體修劍修道修這麼抗造，我都禁不住鳳君放火，你讓我慫恿一個嬌嬌弱弱的小姑娘接近他，我看你改修無情道算了！」
「你不也照做了？」李晗光乜眼看他，「你難道看不出來，鳳君十分喜愛她。她是個貌美活潑的女子，鳳君是個正值青春的男子。男子對女子還有第二種喜愛嗎？」
「你是說……」鄭鋒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李晗光也覺得這件事有趣，「鳳君似乎還沒意識到，畢竟他是只什麼也不懂的雛鳥。」
「難怪他上次燒了我的藥廬。」鄭鋒忽然有些得意，他隨便一猜，就猜中鳳君的心事，他果然是天下第一醫修。
他旋即又擔憂道：「可鳳君現在以女子身份示人，怎麼……」
李晗光擺擺手：「這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他興致勃勃地托著下巴：「我也好奇，如果東窗事發，鳳君該如何收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