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澤十一年的秀女早就入住了東西六宮各處。
這回入宮的秀女，一個賽一個的漂亮，且不說答應郭絡羅氏，她一雙丹鳳眼，眼尾上挑，能把人的魂兒都勾走。其餘的幾位答應，鄂羅富靈阿，阿魯特厄音珠，索綽羅宜爾哈，各有各的滋味兒，叫人眼睛都挪不開。
就這些個秀女啊，錦妃娜木鐘白眼都快翻上天了：「萬歲爺真是不管不顧了，挑的都是些什麼上不得台面的！」
貴人完顏氏瑚圖里在下面勸慰，萬歲爺登基十數年，原先步步謀劃生怕行差踏錯。如今天下太平，朝綱穩定，沒什麼好顧忌的，自然放縱了些。
她們再怎麼討厭這幾位新人也沒用，塔石哈該召幸還是召幸。不過要是仔細瞧了敬事房的冊子就知道，後宮的醋勁兒啊，對錯了人。
常在完顏氏莫雅里剛從乾清宮出來，臉上還帶著一層淡淡的紅暈，萬歲爺這兩年怎麼行事越發乖張了，這青天白日的，竟然……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並未多言，匆匆離開乾清宮才是最聰明的選擇。
不遠處，常在索綽羅茉雅琪扶著宮人的手下了軟轎，「你瞧，那是完顏常在麼？」
宮人望了一眼，瞧見了那女子頭上一支珊瑚點翠嵌珠花簪便肯定答道：「回主兒，定是完顏常在，這簪子是錦妃主子賞的，奴才不會認錯。」
茉雅琪望著那簪子垂下的翡翠流蘇，「不錯便好。」說罷，茉雅琪又恢復往常清冷神情，邁步朝乾清宮走去。
書案前，塔石哈渾身散發著事後的慵懶感，內室的味道還未散去，有些難聞。茉雅琪的臉又冷了幾分，走到窗前將窗戶都推開。
「朕沒叫你開窗？」
茉雅琪動作停了一下，繼續推開了窗戶。
「奴才肚裡的孩子鬧著說悶。」
她用銀夾子撥了撥香爐里的灰，龍涎香的氣息迅速在室內擴散，蓋過了那層氣味。做完了這些，茉雅琪才回到塔石哈跟前。
「後宮誰像你一樣膽子這麼大的。」塔石哈無奈中又帶著一絲寵溺，拉起她的手，引著她去羅漢床上坐著。
乾清宮裡的羅漢床上用的全是好東西，就沒有比坐在這兒還要舒服的了，茉雅琪也不客氣，塔石哈剛坐下她就癱在另一邊，半點兒都沒個主子娘娘的儀態。
「你肚子裡還有孩子，注意些。」
茉雅琪眼一閉，拉了個軟枕來靠著，「奴才肚子裡的孩子說，要額娘這樣子坐著他才舒坦。」
她就是這麼潑皮無賴一個人，你拿她半點法子都沒有。原先茉雅琪剛入宮時候，因為長了張冷冰冰的臉，性子也不算熱絡，幾乎沒人願與她交好。
後來相處久了才知道，她不愛說話，但你說什麼她都聽著。塔石哈就喜歡她陪著，不為別的，就為找個人聽他說話。
再後面哲淑皇貴妃走了，宮裡竟然再沒一個敢像她一樣勸塔石哈的人，除了茉雅琪。她不像哲淑皇貴妃那麼溫和，說起話來一針見血，叫人沒法反駁。她性子直脾氣大，有時候一句話氣得塔石哈胃都是疼的，但塔石哈冷她幾天又忍不住去找她。
不知為何，塔石哈今日對著茉雅琪竟說不出話來。
說出來有些可笑，塔石哈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會忌憚一個還沒出生的孩子。
大阿哥達爾巴今年十一歲，五阿哥那森布赫今年也有十歲了。可是塔石哈才二十五歲，不到而立之年，大臣們已經開始上奏讓他立太子，他怎麼甘願？
茉雅琪心裡最是通透，乾清宮的地暖熏得人昏昏欲睡，她眯著眼睛指著牆上那幅山河圖：「這是南征前的山河圖了吧，萬歲爺還留著在？」
塔石哈抬頭看著牆上那幅舊山河圖，「你眼神好，」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塔石哈轉過頭一臉探究地看著她，「你認識漢字？」
茉雅琪眼睛瞬間恢復清明，她怎麼就忘了掩飾，這是漢字，她本不該認識的。她抬手理了理皺起的旗裝下袍，慌不擇路：「奴才瞧著那圖紙舊了，猜的。」
看著她微微發顫的手指，塔石哈當然知道她在說謊。入關二十多年，規定滿漢不得通婚，滿人也不得習漢字，以滿文為官方文書。可私下讓子女學漢字的大臣不在少數，不過茉雅琪家世不顯，怎麼會請得起漢人教書先生？
大學生蘇闞曾經上書求塔石哈推廣漢文，以效前朝之法治國，其中第一條就是重開科考，以漢人治漢人。這是先帝爺在的時候發生的事，當時整個滿洲八旗反對此法，激進者更是直接當街殺戮漢人，引得人心惶惶。
當時一部分漢人書生躲在了八旗士兵家中，直到先帝爺頒布了滿漢兩制，不通婚不同文字的法條才作罷，漢人得以喘息。
有一部分的漢人書生就改了姓名留在八旗士兵家中打個下手，謀個生處，有的甚至躲過了法條與滿族女子結婚。
茉雅琪家是瑪法為官，到了她阿瑪這代，就沒分得一官半職，怕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所以她認得漢字。
「你倒是機靈會猜。」塔石哈終於移開目光，開始轉手上的紫檀佛珠——這是藏部新貢來的。
其實茉雅琪不必慌張，她提及這幅山河圖，完完全全把塔石哈的注意從皇家權利矛盾移到了滿漢矛盾上，並且這時候朝堂上討論最激烈的，就是如何治理南邊和西邊。
她這般無心插柳倒是讓塔石哈想起來個好法子，如今大清入關不過二十六年，南方歸附也才七年，藏部收服剛剛三年，整個大清被割裂成了幾個部分，而漢人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個部分。
既然索綽羅氏私下滿漢通婚，塔石哈何不直接開了法令，讓滿漢通婚成為常態，這樣，都是大清的子民，誰還會去爭個高低貴賤？
塔石哈想到這些心情都好了些，看著茉雅琪腕上空蕩蕩的，大手一揮，喊來了孫吉祥，「去把庫房裡舒太妃戴過的那隻銀掐絲燒藍手鐲取來給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