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爾敦塔娜與佛爾果春的談話不久便結束了，她雖遲鈍了些，但是看著烏日娜從儲秀宮配殿搬到了景仁宮，又養了小巴林氏的孩子，她什麼都懂了。
當佛爾果春旁敲側擊地問她孩子的事情時，額爾敦塔娜什麼都說了，以她現在的能力，就算拼上這條命都不一定能撼動那人分毫，如果能多一個人，自然是多一分助力。
額爾敦塔娜也算留了一手，她沒有把真正的幕後推手告訴佛爾果春。
「娘娘願意同我說這些已經是抬舉了，我就不繼續叨擾娘娘了。」佛爾果春又是規矩行了一禮，匆匆轉身離開，披風的一角隨著她的動作掀起。
未等那衣角翻騰出足夠優美的弧度，佛爾果春停住了腳步，飛揚的衣擺猛地墜落。
「娘娘，深宮艱難，您保重。」
坐在椅上的額爾敦塔娜頓了一息，她盯著佛爾果春離開的背影，想了想，還是以察哈爾部格格的身份，給烏林珠，什赫珠，哈季蘭送了信。
「許久沒人來儲秀宮了，我差點以為自己在冷宮。」
她身邊的宮女也是個愚鈍的，沒聽出來自家主子話中有話，只是敷衍答應，就扶著額爾敦塔娜去內室休息。
令額爾敦塔娜沒有想到的是，這件事過去還沒多久，她清冷的儲秀宮就迎來了一位尊貴的客人。
塔石哈囑咐宮人不要聲張通傳，額爾敦塔娜固然有身份有地位，可是後宮是軟刀子磨人，再尊貴的人也受不住那些明槍暗箭。
他今日一身明黃色常服，金錢鼠尾式的辮子盤在帽中，面龐光潔，丰神俊朗，頗有幾分當年南征時的意氣。
其實說起來，如今是元澤十一年，塔石哈也才二十五歲的光景，比先帝爺入關時還要年輕些。過早登基，久居巔峰讓他看起來更加成熟穩重，也更有帝王風範。
塔石哈進儲秀宮內室時，額爾敦塔娜正在喝藥，同當年的惠敏貴妃，哲淑皇貴妃一個模樣，止不住地咳嗽。
「怎麼咳得這麼嚴重？」
這聲音太熟悉了，熟悉到額爾敦塔娜都不敢轉頭，因為她怕，她怕一轉頭塔石哈就會像之前的無數次一樣消失。
然而這次並沒有。
額爾敦塔娜緩緩抬頭望去，先是錯愕地瞪大了雙眼，而後轉為驚喜，她急忙起身行禮：
「萬歲爺吉祥。」
塔石哈看她的反應，腦海中又迴響起哲淑皇貴妃臨終前的那些話，從心底升上來些憐惜，邁開一步上前扶她起身。
然而在塔石哈看不見的地方，燭光未照到的，額爾敦塔娜陰暗的臉上，是難以掩飾的悲涼。
「你的咳疾多久了，怎麼都沒人跟朕說過？」
額爾敦塔娜心中冷笑，若不是他的默許，一個日漸式微的巴林部出的小格格，巴林烏日娜是怎麼敢動她的孩子。
若不是他的授意，怎麼整個後宮的人都能裝作眼瞎，看不見烏日娜的詭計！
「萬歲爺日日操勞國事，忙於政務，奴才這點小事怎麼能勞煩萬歲爺呢。」
塔石哈默然，看著額爾敦塔娜一點點將藥喝下，才開口：「你大哥月前與藏部發生衝突時受了重傷，下個月，你侄兒就繼位了。」
震驚，懷疑，悲傷，憤恨，無數種情緒在額爾敦塔娜臉上上演，她始終不願意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大哥，明明是草原上的常勝將軍，怎麼會……
太多太多的情緒交織在額爾敦塔娜心頭，最後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哪，自己在做什麼，只是感覺到自己滾燙的眼淚，一滴滴墜落，重重砸在她舊色的旗裝上。
而送來這個消息的人，就站在一旁，靜靜看著額爾敦塔娜的崩潰。
抬起手，抹去了臉上的淚水，把蒼白的臉都擦出一抹紅色來，額爾敦塔娜隔著滿眼的淚水去看那個明黃色的人影兒。
「萬歲爺，奴才聽說今兒宮裡來新人了。」
塔石哈看著她，心裡也生出一點兒疼惜來，將手中的帕子遞給她，上面的格桑花靜靜綻開在額爾敦塔娜的手心。
「朕不走，新人也沒分到儲秀宮來。」
「奴才不是吃味，奴才只是覺得時間過得太快了，這是奴才離家的第七年了。」額爾敦塔娜腦海中浮現出草原上澄澈的藍天，廣袤無垠的草地，奔騰的駿馬……空洞無神的眼中漸漸盛滿了嚮往。
她也才二十二歲啊，卻被這深宮拖得一絲人氣都沒了。
這裡全是看不見的蟲子和惡鬼，一點點吞噬著她的靈魂她的精神，還要將她推入深淵，讓她絕望。
小巴林氏哈季蘭收到額爾敦塔娜口信前一刻，才得知了察哈爾部現如今的處境。
她正繡寢衣，送給萬歲爺的，是雙龍戲珠的花樣。將最後一線完成，她放下了繡針，將繡棚拿遠，仔細端詳著。
「妃主兒關了幾年竟然糊塗了，難不成真以為我那好姐姐做的孽還能讓萬歲爺護住她？怕是皇后都要拿她當棄子。」
屋裡的宮女低著頭不敢言語，哈季蘭看著她的樣子冷哼一聲，「只要察哈爾部有長公主在，萬歲爺就不會對妃主兒做什麼，真正該自危的是咱們這些小部落出身的。」
囑咐宮人將繡棚收好，哈季蘭獨自走回內室，從床頭取出一個紅色的娃娃肚兜，抱入懷中。
這是她為九阿哥做的肚兜，可憐的孩子，剛出生就被抱到了烏日娜宮裡，讓痘疫害了性命，連她這個額娘都沒抱過幾回的孩子啊。
烏日娜固然有罪，害得額爾敦塔娜八月大的孩子生生流產；害得什赫珠懷胎十月的孩子胎死腹中，不能再生育；害的烏林珠好不容易懷上的孩子沒了，可是她沒害過哈季蘭。
她再恨哈季蘭，再怎麼嫉妒她都沒有害過她，頂多只是嘴上耍威風，從來沒有對她做過什麼。這是巴林氏姐妹與博爾濟吉特氏姐妹最大的區別。
哈季蘭不會對烏日娜動手的，就像烏日娜也不會對她動手一樣，她們是水火不容的堂姐妹，再水火不容也是堂姐妹，是巴林部的女兒，承載著大汗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