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

2024-08-17 05:48:55 作者: 月下蝶影
  玖珠每天扒拉在窗口等啊等,終於等到了桃花盛開。

  一大早,她就換上尚衣局送來的新衣,趴在床上用手戳宸王:「殿下,殿下,天亮啦。」

  宸王艱難地睜開眼睛,看著只有一縷微弱晨曦爬進來的窗戶,把臉往被子上一趴。

  「殿下,起床啦。」玖珠眼巴巴地看他,春暖桃花開,該去畫畫啦。

  宸王指了指自己臉頰:「起不來,要某小豬親親才起床。」

  玖珠撲到他身上,在他臉上啾了一口:「現在能起床了哦。」

  宸王翻身從床上爬了起來。

  什麼起床氣,什麼賴床,與玖珠成親以後,他全都改得乾乾淨淨。

  在屋內伺候的太監宮女看到這一幕,全都笑著避過身,等著王爺與王妃收拾好。

  宮裡有片桃林,但是宮裡其他人不敢隨意去此處,因為宮裡流傳著一個謠言,說這片桃林是陛下特意為蘇後栽種的。

  宸王記得自己很小時,宮裡就有這片桃林,也不知道這個謠言從何而來。

  宮女太監把桌椅板凳筆墨紙硯在桃林布置好,宸王看了眼玖珠,讓宮女太監全都退下:「本王與王妃在此作畫,不喜他人打擾,你們都退遠些。」

  「是,殿下。」

  「為什麼讀書人都嫌桃花輕浮艷麗?」玖珠伸手接住幾片飄落的桃花瓣:「明明它們艷而不俗,結的果子還香甜可口。」

  「有人嫌蓮寡淡,也有人嫌棄桂花香氣魅人,自然也有人嫌棄桃花艷麗。」宸王調好墨色:「人與花相似,不喜歡者,便能挑出千萬個錯處。若是喜歡,即使是缺點,也能誇成優點。」

  「花就好好開在那,它們何曾在乎過人對它們的評價。」宸王沒有畫桃花,而是畫了一個少女,寥寥幾筆,女子雖還無五官,但是他對這個少女的喜愛,已躍然紙上。

  「世人總是高高在上,甚至虛構花鳥蟲魚幻化成人,對他們痴心相付。」宸王笑眯眯地抬頭看玖珠,在少女手上畫了一支桃花:「人也好,花也罷,若是不懂得真心換真心,高高在上得到的,只有……」

  他在少女身邊,畫了一個自己,兩人攜手站在一起。

  「只有虛無。」玖珠補上最後一句,她放下手裡的筆,擠到他身邊:「殿下,你畫的是我們嗎?」

  「對,你和我。🍫 🎀 𝟨𝟫𝓈𝒽𝓊𝓍.𝒸🍩𝓂 🎀 🍫」宸王描出桃花,把筆遞給她:「來,你來上色。」

  玖珠接過筆,仔細端詳著畫,認真道:「殿下今日的畫,格外好。」

  「嗯?」宸王笑問:「怎麼說?」

  「比較……生動。」玖珠小心描著色:「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就是感覺特別好。」

  宸王笑了笑,隨即笑容愣住,他看著畫上的自己與玖珠,頓時明白過來。

  玖珠對畫的好壞判定,或許跟很多人不一樣。

  她透過畫,看到了作畫人的情感。

  畫下玖珠時,他什麼都沒有想,只是覺得這樣的美景,有她才算美景。她已在畫上,自己又怎能不陪伴在身邊,所以他把自己也加了上去。

  以情入畫。

  往日她送自己的那幾幅畫,是不是也這樣,把她心中最美的景,最好的祝福,畫下來,送給了他。


  在這個瞬間,宸王發現自己與世間任何俗人都沒有差別。花草並不在乎世人怎麼看它們,然而他卻高高在上的覺得,世間萬千美麗花朵,都不如明小豬對他展眉一笑。

  「不知王爺與王妃在此作畫,老身打擾了。」

  玖珠把筆放到一邊,轉頭看向來人:「太妃娘娘。」

  「桃花雨下描畫,這片桃花林,反不如二人並肩之美。」趙太妃摸著懷裡的貓,神情懷念地看著這片桃林:「我已經很久沒有來過這片桃花林了。」

  「趙太妃知道這片桃林的由來?」宸王端了凳子,放到趙太妃身邊,玖珠扶著她慢慢坐下。

  「當然知道。」趙太妃笑了笑:「老身進宮前,祖上是釀酒人,釀得最好的就是桃花醉。因有幾分容色,被先帝看中,就被帶進了宮。為哄我歡顏,先帝便在此處種下了一片桃花。」

  玖珠睜大眼:「這片桃林,竟是先帝為您栽種的?」

  「是啊。」提到先帝,趙太妃語氣有些冷淡:「不過後宮並不缺女子,先帝能為我種一片桃林,也能為其他女子種梨林,杏林,菊圃。」

  在她的眼神里,玖珠沒有看到半分快樂,也許就連進宮,也非她所願。

  「來。」趙太妃把貓交給宸王,輕輕握住玖珠的手:「我帶你看一樣好東西。」

  「一、二……八。」趙太妃拉著玖珠在桃林里慢慢走,一直走到第八棵桃樹下,顫顫巍巍地彎下腰,準備去挖下面的東西。

  「太妃,你要挖什麼,讓我來。」玖珠連忙扶住她:「我力氣大。」

  「好。」趙太妃笑了笑。

  宸王讓宮人送來鐵鍬,把貓塞給玖珠:「別讓土弄髒了你的鞋襪,我來。」

  趙太妃笑眯眯地看著這一幕,眼中有無限慈愛。

  很快,宸王從裡面挖出兩個罈子。

  「酒?」宸王把罈子從土坑裡抱出來,扭頭看趙太妃:「此酒,是太妃所釀?」

  太妃蹲下膝蓋,用手拂去罈子上的泥土:「我十幾歲進宮,這兩壇酒是我十八歲時所釀。今年……我已經六十有餘,再不把它們挖出來,我怕這兩壇酒再無出土的機會。」

  她混濁老邁的眼中,有隱隱淚光閃爍:「很多很多年前,我答應過一個人,要親手為他釀造兩壇酒。」

  「可惜我十八歲那年,他就沒了。」

  他與她青梅竹馬,及笄那年,她答應要給他釀兩壇桃花醉,待成親時一起飲下。

  可她被先帝強征入宮,而他傷心過度,僅僅三年便病故。

  他死了,她的孩子死了,最後連她的家人也都沒了,獨獨留下她,在這世間磋磨,最後只有一隻貓相伴。

  若不是宸王與宸王妃把貓給她送回,也許她連貓也失去了。

  「喵。」肥胖的貓,在玖珠身上蹭了蹭,跳到了趙太妃懷裡。

  玖珠見趙太妃抱著貓試圖站起身,趕緊去扶她。

  「有勞王妃。」趙太妃對玖珠笑了:「殿下與王妃若是不嫌棄,便把這兩壇酒帶回去喝吧。」

  「願二位白首不離。」趙太妃看向宸王:「不棄。」

  「太妃。」玖珠道:「再過幾日就是清明,我……」


  「王妃。」趙太妃笑著打斷玖珠:「這座皇宮,發生過很多女人悲哀的故事,老身只是微不足道的那一個。我老了,拜不拜祭又如何,已經不重要了。」

  她甚至快要記不住那個少年郎的容貌,只記得他笑起來很好看,喚她名字時,聲音總是軟軟的。

  「近一年,我的記性越來越差,我怕再不跟人說一說他,我就把他忘了。」趙太妃摸了摸貓兒的頭:「王妃,請記住老身一句話。」

  「不要輕易同情宮裡的女人。」趙太妃回頭看了眼正彎腰把土往坑裡填的宸王:「尤其是年輕又漂亮的女人。」

  玖珠輕笑著搖頭:「太妃,我不在乎。」

  趙太妃看她。

  「年輕漂亮的女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男人無法專一的心。」玖珠摘了一朵桃花,別在趙太妃銀髮上:「今日的太妃娘娘,仍是十八好年華。」

  趙太妃笑了,笑得格外釋然:「老身活了六十餘年,卻不如你。」

  走到畫桌旁,趙太妃看著桌上的畫,感慨道:「這畫真美,老身記得,杜家現在的家主杜青珂,曾在先帝舉辦的宮宴上,當場畫過桃花。」

  「提及此人,你或許不熟悉。」趙太妃拿起筆,在紙上寫了杜青珂三個字:「他是靜王妃的大伯,年少時因作得一手好畫,頗討先帝歡心。」

  「年少時未曾讀過書,字難看了些。」趙太妃放下筆,對走過來的宸王道:「讓王爺與王妃見笑了。」

  「太妃的字已經寫得很好。」宸王看著紙上杜青珂三個字,朝她作揖:「多謝太妃娘娘贈酒。」

  「人老了,就不愛動彈,今天把酒送了出去,老身也了了一樁心事。」趙太妃把這張寫了杜青珂三個字的揉作一團:「在這座皇宮待了五十多年,看多了生死浮沉,早就養成了不愛管事的性子。王爺飲了那桃花醉,若是覺得味道還好,就來老身這裡,取桃花醉的方子。」

  「多謝太妃。」

  「不必言謝。」趙太妃笑:「老身雖然糊塗,但是承你們母子照顧十多年,也不能忘本。年紀大了,人容易疲乏,老身該回去了。」

  「太妃,我送你。」玖珠小心翼翼扶著趙太妃。

  「怎能打擾王妃與王爺作畫?」

  「桃花一日不會謝盡,今日不畫,還有明日。」玖珠笑:「陪您老回到宮裡,我才能放心。」

  「那便有勞王妃了。」趙太妃拍了拍玖珠扶著她臂彎的手,眼底的溫情更濃。

  「喵。」胖貓似乎怕壓著老太妃,又跳到了玖珠懷裡,挑了一個舒適的位置,懶洋洋地躺好。

  老太妃摸了摸它的腦袋:「它倒知道誰能穩穩抱著它。」

  「不愧是太妃養的貓,真聰明。」

  陵州。

  送信人跑死了好幾匹馬,爬了數座山,沿著羊腸小道走了許久,終於在深山老林找到那座被大樹掩藏了一大半的小道觀。

  道觀似乎許久沒有人拜訪,四周都長滿了雜草,牆上斑駁脫漆,一些雜草堅強地紮根於瓦礫之上,在山風中跳舞。

  送信人忍不住懷疑,這樣的破道觀真能住人?

  明家究竟怎麼想的,竟然把親生女兒送到這種地方?

  就算不被餓死,就不怕豺狼虎豹把孩子叼走?


  「在下奉王妃之命,給大師送信,請問大師可在?」

  「什麼人?」

  破舊的道觀木門打開,從裡面走出一個穿著青袍的女人,女人不胖不瘦,眉眼見之可親,但不知為何,竟讓人猜不出她的年齡。

  「在下奉王妃之命,送信而來。」送信人踩著雜草,走到女人面前,把厚厚的信封遞到女人面前。

  女人看著他手裡的信,目光從「明玖珠」二字上掃過,伸手接了信:「明小姐還說了什麼?」

  「王妃說,您看了信後自然會明白。」送信人作揖:「在下在山下等候兩日,兩日後再來拜訪。」

  女人看他:「往日明家派來送信的人,似乎不是你。」

  「在下非明府之人,因王妃有恩於在下,在下才替王妃送來此信。」

  送信人知道,出家人最是單純好騙,尤其是這種深山老林,不與外人接觸的出家人。

  「原來如此。」女人點頭:「我明白了。」

  等送信人離開,另一個穿著灰袍的女人從樹上飛身而下,連信都沒拆開,便嗤笑道:「字雖有幾分像玖珠,但她什麼時候給我們送信,不是大包小包塞一堆東西回來?」

  青袍女子拆開信,信里掉出一幅畫。

  畫上的女子身處深宮之中,淚流滿面卻無法脫離,整張畫都在向她們表達求救的意思。

  「就這破畫……騙子也好意思說是咱們玖珠畫的?」青袍女子震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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