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鄰里

2024-08-17 06:21:54 作者: 世藏白鳥via
  阿莫斯·迪戈里一向是個樂天知足的巫師,他工作順利,家庭美滿,在德文郡擁有一處房產,妻子溫柔體貼,八歲的兒子塞德里克也健康活潑。梅林在上,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抱著一如既往的想法,他在餐桌上抖開報紙,端起咖啡,準備像往常那樣開始平淡而幸福的一天,窗外呼嘯而去的警笛聲卻仿佛一道不妙的預兆突然闖入這間溫馨的小屋。

  「哦我的老天,這群麻瓜又搞出什麼麻煩事了?」

  迪戈里先生過於激動地抬起身往窗子外面張望,連咖啡都不小心灑出一些到新換的襯衫上。

  「阿莫斯,把你手裡的咖啡端好,」迪戈里夫人抽身去拿紙巾,溫聲提醒她那性情略微有些急躁的丈夫——除此之外,她也再難挑出他的什麼不好來了。

  「哦不,梅林的襪子啊,」迪戈里先生的那張紅臉龐仿佛是緊緊黏在了窗戶玻璃上,因為連日的風雪,它總是緊緊關閉著,好不讓一絲暖氣逃脫。

  他竭盡全力向窗外窺視著,因為很不幸,那鳴聲大放的警車正巧停在了他家屋外的車道上。

  就在迪戈里先生已經開始追查回憶直到前天穿的襪子花紋是否有違麻瓜法律時,那制服襯衫漏在褲子邊的中年警察已經敲響了隔壁格林格拉斯家那破爛不堪的大門——得虧他十分注意地收著勁兒,要不然就可以直接踩著倒下的門板登堂入室了。

  「爸爸,出什麼事了?」

  嘴唇邊還沾著奶油痕跡的塞德里克抬起頭來,好奇地問。

  迪戈里先生為他的襪子和他本人都證實了清白,也就不再繼續擠壓鼻子,轉過頭來坐到高背椅上,聳聳肩膀,繼續將臉藏到報紙後面。

  「哦親愛的塞德,沒什麼,又是隔壁那家被麻瓜警察找上門來了,要我說呀,我可是一點都不奇怪呢。那女人——」

  迪戈里先生用一聲足以涵蓋所有貶義詞意味的「哼!」總結了他們那好鄰居的為人,就閉口不談了。

  等著瞧好了,我賭一個銀西可,很快那婆娘就會被醉醺醺地拖出來,給押上警車帶走,因為盜竊、吸毒、濫交或者其他什麼見鬼的罪名,然後過幾天再給放回來。

  正在代鄰居複習被捕流程的他沒有注意到兒子正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跳下椅子,連最愛的奶油鬆餅都沒有吃完,把臉貼到方才他父親的那張曾呆過的地方去,用小手擦去玻璃上的霧氣,踮起腳尖,凝神向窗外望著。

  「哦,就是苦了小塞菲了,我每次都讓塞德去邀請她來我們這住——後來我乾脆自己也去,可是那小姑娘懂事得讓人心疼,總是找藉口拒絕,好像生怕給我們家添麻煩似的。」

  迪戈里夫人也是一臉憂心地走到兒子旁邊,摟過他的肩膀,與他一起時刻關注著窗外的動靜。

  在絕大多數時候都能夠成為人生贏家的阿莫斯·迪戈里先生這次也難免於命運女神的玩弄,淪為了賭桌上的輸家。

  他的鄰居,二十八歲的萊斯利·格林格拉斯這次既沒有盜竊,也不是因為吸毒而被捕,她是真正的出於一個見鬼的原因。

  她死了,所以再也不能被放回來了,除非末日降臨,喪屍從墳墓中爬出。

  到這裡,這個本該在家庭肥皂劇頻道繼續播放下去的囉嗦故事就此搖身一變,大搖大擺地走進了恐怖片——對不起開個玩笑其實是懸疑片頻道。

  讓我們把鏡頭拉回到三小時前,也許還要更加久遠些,去迪戈里先生的那位好鄰居家一探究竟。

  *

  夜色濃沉,窗外傳來暴風雪的咆哮聲,枝葉投在窗簾上的暗影就仿佛死神的鐮刀。

  躺在床上的萊斯利·格林格拉斯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微微喘著氣,竭力壓制即將湧出喉嚨的痛苦呻吟,小心不去發出太大的動靜,免得吵醒正趴伏在床邊睡得香甜、對一切都毫無知覺的女孩。

  奇怪,原來像她這樣一塊碎片,也會被即將到來的死亡磨平尖銳的邊緣,變得平和起來。

  她抬起一隻骨瘦如柴、布滿凍瘡和針眼的手,以一種生硬的姿態去撫摸女孩的頭頂,就好像她是第一次這麼做似的。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以前,萊斯利的手只會揮動滾燙的煎鍋打向她,這也給當時還十分幼小的女孩妄圖當作盾牌的左手背留下一道火焰形狀的傷疤,終生再難消除。

  她的女兒,塞拉菲納·格林格拉斯有著一頭如她一般濃如夜色的髮絲,因為常年的營養不良而缺乏光澤,握在手裡只有薄薄一束,可憐又可愛。


  萊斯利的神智漸漸模糊,眼前仿佛被罩上一層慘白色薄霧。

  她開始逐漸忘記女兒的面容,年齡······直到名字。

  不過這並不難,萊斯利平時的注意力幾乎全放在思考如何花掉麻瓜政府針對像她這樣的貧困戶撥來的救濟款上面,而劣質酒精成了她最愛的答案。

  萊斯利在十八歲前是古老純血家族裡貌美又天賦異稟的年輕女巫。

  當之無愧的格林格拉斯家最嬌貴的藍玫瑰本該在巫師界嶄露頭角,但在遇到一個英俊而滿口花言巧語的麻瓜青年並與他墜入愛河後,她的人生就走起了下坡路,直到歸入死亡的幽谷,再也沒能振作起來。

  她的手順著漆黑髮絲無力地垂下,輕輕搭到床邊。

  經歷過盲目地一頭扎進愛情亂流、私奔、家族除名、懷孕、被拋棄、遠在異鄉獨自生產等等不幸後,她這個命運的受害者,又轉向了年幼的女兒,將所有苦水盡數化作暴雨澆下,好讓她的童年變成一場足以沖毀一切的山洪,過處滿目荒蕪,寸草不生。

  她也確實做到了。

  現在她終於死了,在臨死前毫無怨言,毫無愧疚 。

  萊斯利認命了,她只是一粒泥沙,被翻湧個不停的命運之潮帶去了最黑暗的深淵,僅此而已。

  凡人一生,不過如此。

  一九八四年深冬,在德文郡一個風雪飄搖的小村莊裡,萊斯利·格林格拉斯永遠地閉上了眼睛,它也曾蔚藍如春日晴空,而現在只不過是一對無機質的玻璃珠。

  八歲的塞拉菲納緩緩抬起頭,尚且稚嫩的臉龐上看不出絲毫感情的波動。

  她用手指小心翼翼捏起床單的邊角處,將母親的屍身蓋住,儘量不觸碰到那冷硬肉體的分毫,直到床上只剩白布包裹著的略有隆起的人形,才放心地走開,去廚房擦亮一根火柴,用它點起爐子來。

  火光跳躍在塞拉菲納暗紅色的眼眸深處,她正迫不及待要去燒一壺熱水來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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