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相依

2024-08-17 06:21:57 作者: 世藏白鳥via
  在八歲前,塞德里克·迪戈里和塞拉菲納·格林格拉斯就像是兩隻成日相依相偎的雛鳥,從未想過有分開的可能。

  當他們肩並肩、手拉手地走在田野間、躺在春日蓬鬆如絨羽的草地上,坐在塞德家明亮乾淨的餐桌邊,看似挨得很近,十分親密,但兩個孩子的心其實相差甚遠。

  他們性情迥異,如同日光與新雪,如同這世界上一切無法共生的事物,但還是令迪戈里夫婦倍感驚奇地玩到一處去了,並且還十分要好,是彼此童年裡珍貴且唯一的密友。

  這對本就極易親近、玩伴眾多的塞德里克來說或許意味庸常(事實則恰好相反),但對於就連朋友都沒幾個——準確地說是除塞德以外為零的塞拉菲納來說,那可就是相當的不同尋常了。

  塞德里克對於自己在好朋友心中的地位有著絕對的自信。

  當他在得知萊斯利去世的消息後,立刻就去懇求了父母,在得到他們同意收養塞菲的應允後,立馬就把這個令人高興的消息告訴了塞拉菲納,並激動不已。

  而在得到回絕之後,塞德里克露出一副親眼見證火星撞地球般的表情。

  「為什麼?我不明白,塞菲。」

  「你不喜歡我爸爸媽媽嗎?」

  「你開始討厭我了嗎?」

  塞德里克抓住女孩的手,而它們卻像兩條游魚似的飛快甩個尾巴就從他的掌心逃脫了。

  塞拉菲納將手藏到背後去,過於寬鬆的袖子自然垂落下來,直到將十個蒼白的指尖都徹底遮掩住;同時也避免了那醜陋的傷痕徹底暴露在陽光下的可能性。

  塞德里克這才仿佛想起了什麼似的,也將手抽回,學著她的樣子放到自己的背後去,好讓她感到安心一些。

  「對不起,塞菲······」

  「那你又會去哪裡?」

  「萊斯利留下了遺囑,讓我去村子附近的那家孤兒院,叫什麼來著,讓我想想看·····」

  塞拉菲納用手指緊緊攥住袖子的邊緣,抬手抵住下巴,作出一副正在努力回憶的模樣。

  塞德里克早就習慣了她的心不在焉,仿佛萬事萬物都不足以在她的記憶之河中激起漣漪,都是那麼悄無聲息就沒入水面、直至沉底了。

  「橡樹孤兒院?」

  「是的,就是這個。」

  她抬起眼睛,但並無半分神采,沒有憂慮,沒有害怕,沒有對即將到來的分別的不舍和悲傷,什麼都沒有。

  「我會想念你的。」

  塞德里克在此時突然有了一種將手深埋進雪裡的感覺,又或許別的什麼也被同時扔進了雪地去。

  *

  「下雪了,塞菲,」他抬起頭,發現呼嘯的北風正卷著雪花飄飛而下,灰雲堆積如山,又是一場暴風雪即將到來。

  「去我家裡待會好嗎,媽媽做了你愛吃的甜點。」

  塞拉菲納看著朋友那雙因充滿期待而顯得有些忐忑不安的灰眼睛,事先想好的拒絕話卻變得有些難以開口起來,遲疑片刻才將它脫口而出。

  「抱歉,我還得收拾行李呢,那個什麼孤兒院傍晚就會派人過來接我。」

  「橡樹,哦不對,我是說,那好,我來幫你吧,兩個人收拾會更快一些。」

  這下本不情願讓塞德里克去自己家的塞拉菲納也無法再拒絕他了,她回想了一番已經提前打掃過一遍的房間裡是否還有什麼遺漏,確定無誤後才點頭道謝。

  只見塞德里克露出他慣有的那種溫暖如春的笑容,讓她回到屋子裡去等他,就轉身往僅僅一道藩籬之隔的迪戈里家跑去了。

  眼見他的背影消失不見,塞拉菲納才嘆口氣,拖著步子打開自家老門,拉亮客廳的汽燈,而那古董貨絲毫沒能讓這本就破敗的家具陳設變得明亮溫暖一分。

  不像塞德里克的家,只要她不去,那裡就沒有暗淡、冷漠這一類詞可以形容的事物存在。

  她對塞德里克說了謊。

  萊斯利那瘋女人根本就沒有留下什麼遺囑,即使有,裡面也不會有一個字是與她相關的。

  只是前來處理報案的警察注意到了她這個無處可去的未成年兒童,在與其他部門人員溝通後,一起作出的安置決定。

  孤兒院,倒是聽起來不壞的樣子,總比這個地方好。


  這棟房子是她能想像出來的全世界最糟糕的地方了,可能就連地板的每一道縫隙里都灑遍了她的眼淚,至於隨處可見的詭異貼畫,那是萊斯利為了掩蓋鮮血的痕跡才張貼上去的,畢竟家裡還得用來接待她走馬燈似的更換個不停的男朋友,女主人有必要保持它一定程度上的體面。至於那比噩夢還要沉重的厚窗簾,想必每一道褶皺里都藏著一句咒罵吧,只要一掀起帘子,往事就會像蝙蝠那樣撲閃著翅膀飛出來,帶來無休止的陰影。

  這時塞德里克笑著走了進來,手裡抱著兩個包裹,隨手將門帶上,但屋裡並沒有變得黑暗,反而更加亮堂了幾分。

  「喏,這是送給你的,拆開看看吧。」

  塞拉菲納想了一想,發現自己的生日還沒到,有些疑惑,但還是依言慢慢拉開蝴蝶結,小心拆開亮閃閃的包裝紙。

  「你知道的,我爸爸在魔法部工作,他有個好朋友在禁止濫用麻瓜物品司,但他本人卻經常搗鼓些麻瓜的玩意兒,這就是從他那裡拿來的,爸爸給它們施了些魔法,媽媽也幫我找來一些裝飾品。」

  「希望你會喜歡,塞菲。」

  「這是······手錶?」

  塞拉菲納驚訝地舉起那塊樣式奇異的錶盤,只見上面只有兩根指針,分別是紅色和灰色,本該出現數字的位置卻空空如也,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奇怪的詞語。

  她眯起眼將錶盤拎到眼前,才發現那兩根指針正齊齊指向「家」這個單詞。

  「這個可不是用來指示時間的麻瓜款式,這是魔法手錶,」他翹起唇角,帶著幾分得意。

  「紅色的指針代表你,灰色的呢,自然就代表我,無論我們去到哪裡、是否安全,這個都可以在錶盤上隨時顯示出來。」

  「這樣的話,無論你去到哪裡,我都可以第一時間知道你的下落,然後找到你。」

  塞拉菲納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麼,就像喉嚨被哽住一般,只好低頭假裝正忙活著戴上手錶,誰知就連手指也輕微顫抖起來,錶帶上的孔都穿不過去。

  早已戴好的塞德里克自然而然伸出手,「我來吧,」眼神落到塞拉菲納捂得嚴嚴實實的手腕上,又閃電般收回手,假裝無事發生地搓起膝蓋來。

  「是系帶上的孔洞太小了嗎?要不我再拿回去讓爸爸調整一下吧,你太瘦小了,等到了『橡樹』,一定要多吃些。」

  塞拉菲納輕輕嗯了一聲,依舊垂著頭,任由髮絲將自己徹底包圍住。

  片刻後,她轉過身來,將左手遞到塞德里克面前,袖子被高高捋起,於是那道鏽紅色的傷疤也徹底暴露。

  「幫幫忙吧,塞德,」塞拉菲納撇過頭,下巴朝向手錶隨意一點,輕柔地請求著,聲音小到仿佛是雛鳥發出的第一聲呢喃。

  塞德里克儘管驚訝,但還是依言照做了。

  不知怎的,他模模糊糊地感到那句「幫幫忙吧,」似乎另有所指。

  他輕輕握住女孩纖細的手腕,這還是他第一次真正近距離看到塞拉菲納的疤痕。雖然她從沒說過是什麼導致的,但塞德里克或多或少也能猜到。

  他選擇手錶作為禮物,也有這樣一層替她遮掩傷疤的意思在。

  「當時肯定很疼吧?」

  他丈量好合適的寬度,隨即將錶帶扣上,如他先前所想的那樣,正好遮住了,不湊近細看一點也瞧不出來。

  與此同時,塞德里克也清楚心上的傷口可沒那麼容易結疤,小心翼翼問道。

  「還好,都過去了,早就不痛了。」被問及此,塞拉菲納非常平靜,幾乎有些麻木。

  真的不痛了嗎?

  塞拉菲納依舊藏起來的右手在袖子裡緊攥成拳,連指甲都深深刻入掌心。燈光掃到的地方,依稀看到腕間一道淺白色的橫直切痕。

  那是塞拉菲納曾經自殺過的痕跡。

  一個愚不可及的決定,被絕望沖昏了頭腦,才做出再懦弱不過的事來。

  還好她在茫茫然注視著鮮血流淌時,及時清醒過來,偷來萊斯利的魔杖給自己念了一道治癒咒語——這知識也是她偷來的,若非如此,她早就死過一百遍了。

  活著儘管並不是多麼美好的事,使她疲倦又勞累,但她還是要活著。

  說不出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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