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安見縣令陷入猶豫便知道那些話被聽進去了，當即加了一把火。
「殺幾個原本有罪的人就算責罰被貶，縣令而已也貶不到哪兒去，萬一得聖上讚許不就平步青雲了？」
縣令再抬頭時目光堅定，咬牙對著門口的下人道。
「把主薄叫來！」
下人被屋內時不時傳出的聲響嚇破膽，被命令之後很快慌慌張張的把主薄叫來。
縣令接著把歲安剛剛的話又敘述了一遍。
歲安只知道縣令和主薄是上下級關係，但沒想到這兩人竟這麼交好。
主薄看起來比縣令小了幾歲，大概三十多歲的樣子，整個人給歲安的感覺有些陰沉，話不是很多。
只是沒想到主薄聽完嘴角露出一抹弧度，彎身朝歲安行禮。
「姑娘倒是膽大，這事做好了是可得賞識，要是沒做好可是會滿門抄斬，聖上心情不好的話還會牽連九族，所以縣令大人這才猶豫，不過縣令上任時確實受過歲家不少的幫助，在下在此先感謝各位。」
歲安眼神在父母身上掃過，怪不得敢在縣令面前這般硬氣。
「所以呢？告訴我這個事情你們打算怎麼辦？」
看向縣令時眼中抹出一抹狠厲，又說道。
「你們無能，我也可自己動手。」
縣令和主薄的臉色垮了下來，雖然是個小官但好歹也是吃皇糧的，被一個小姑娘說無能屬實有些難聽。
主薄尷尬的笑了兩聲。
「歲小姐，這事傳出去了對你未免是好事，況且你說的方法我曾跟縣令說過，既然現在喊我來，想必縣令大人心中已有決策。」
縣令大人臉色緩和了些，點點頭道。
「先宣布願意收他們為夏民，不過要做工或者成為佃戶足五年，至於那五名犯人，認罪簽字畫押即可進行刑罰，只是還有一事需要問過歲小姐……」
歲安對這個結果還算滿意，坐在凳子上翹起二郎腿。
「那你說說吧。」
縣令猶豫了一下，「那犯人中的小女孩……」
歲安眉頭一皺，厲聲道。
「不是那個小女孩我也不至於差點沒命，這個沒得商量。」
主薄也趁機說道。
「歲小姐說的對，畢竟天子與庶民同罪。」
縣令嘆了口氣沉重點頭。
「那就這樣吧！」
歲安沒有再吃下去，拿了兩個饅頭出去查看張遠生的傷勢。
回到關押流民的院子，張遠生還躺在地上，盼楠正拿濕布替他擦臉，小女孩也在一旁緊緊握著他的手。
歲安攔住站起身行禮的盼楠，示意她繼續忙，然後把兩個饅頭遞給了小女孩。
小女孩餓狠了一把奪過，拿起一個饅頭三兩口就吃完，也沒有道謝。
盼楠嘴角向下撇，對這些流民沒有一絲好感，絲毫沒有掩飾眼中的厭惡。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的話都沒聽過？連道謝都不會？真是沒……」
原本脫出口的話被歲安的眼神給逼了回去。
歲安只覺得這一切也算塵埃落定，沒必要再去進行言語上的侮辱，想到小女孩將死眼神中不免也帶了些悲憫。
「另一個饅頭不吃嗎？盼楠再去拿碗粥吧，給他們也都帶點東西。」
盼楠粗魯的把濕布甩到張遠生胸口，氣呼呼的出去。
小女孩沒有理會盼楠，拿起濕布托起張遠生徒手挖野菜的髒手，溫柔的擦拭，或許是聽到大家馬上就有飯吃，抬起頭的時候嘴角有一絲笑意。
「她是你的丫鬟嗎？像她那樣的我以前有三個。」
歲安心中一震，想到昨日幾個犯人的對話，張遠生兄妹二人原本在黎國的身份好像很高，但是不管什麼身份在亡國後都化為虛無。
「嗯。」
小女孩臉上有些疑惑。
「你不嘲笑嗎？」
歲安嘆了口氣。
「這有什麼好笑的，如果這裡亡國我的下場不一定有你的好。」
小女孩露出這個年紀才有的笑容。
「一路上他們都覺得我和哥哥是累贅，什麼都不會，哥哥後來學會了找野菜，我們見都沒見過的，才被勉強帶著一起逃跑，現在我對他們也有用了，就沒人再趕我們走了。」
歲安怎麼看都覺得這個笑很苦澀。
「沒吃飽把另一個饅頭也吃了吧，你哥哥不會餓著的。」
小女孩拿出帶了個手印的饅頭，不再像剛剛那般狼吞虎咽，輕輕咬了一小口。
「我是不是要死了？哥哥會活著嗎？」
歲安衣袖中的手陡然握緊，別過頭不再直視小女孩。
「你哥哥不會死，其他人……」
小女孩打斷歲安的話。
「那就好，別人我不關心。」
這句話小女孩確定了兩件事，一是自己會死，二是哥哥不會死。
歲安沒有看到小女孩崩潰，反而特別平靜，像是早就知道結局一樣。
接下來直到盼楠回來，兩人也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盼楠帶了好些吃食，一雙雙沾滿污垢的手隔著門縫伸出。
小女孩拿著已經髒掉的濕布擦拭自己。
歲安眼神落在已經擦乾淨的張遠生臉上，雖然雙眼緊閉臉頰也有些凹陷，還能看出幾分往日的風采，或許沒有戰亂和飢餓，他還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吧。
小女孩露出還沒有褪去稚氣的臉龐，也有恬靜姣好的面容，髒布邊角對齊放在一邊，呼出一口氣。
「謝謝你，可以告訴哥哥我走了嗎，不要說我死了。」
縣令帶著一行人趕來，已經和剛剛在飯桌上的氣場不一樣了。
「把犯人帶上來！」
小女孩被衙役像只小雞一樣拎起來，拖過去和四個男人丟在一起。
歲安只是眼睜睜看著。
主薄等縣令坐好之後站在後面拿出本子。
縣令坐好之後，帶有威壓的眼神掃視著幾個犯人，厲聲道。
「你們可認罪？」
幾個男人不言語，歲安站在遠方也能看出他們身子在顫抖。
縣令用驚堂木一樣的東西拍響桌子。
小女孩回頭看了眼歲安，用口型對歲安說了兩個字，回過頭之後清脆的說道。
「我認罪，一切都是我指使的。」
全場譁然，無不震驚的看著小女孩，四個跪著的男人也都齊刷刷的看向她。
歲安瞳孔驟縮，緊握的雙拳也無力鬆開，反覆咀嚼那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