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揉揉眼睛,很茫然。
世界這麼大,個人力量又太微弱,好像做什麼都沒大用處。
他敲了幾下鍵盤,打了行莫名其妙的代碼,想到曾經的一些事情,有點喪氣。
這時,他感到有人用手按在他脖子上,手掌很大,關節和指腹上有厚厚的繭。
王朝當然知道這是誰的手。
而這個動作實在很有溫柔安撫的意味,他見鬼一樣扭過頭。
「去睡會兒。」
「老大……」
刑從連說:「有點信心,先去睡一覺。」
「病毒啊……」
我怎麼可能有信心。
王朝想。
「首先這是份宣傳材料,無論對方是否準備啟用它,當我們看到它的時,他們只能硬著頭皮繼續。」
被這一點撥,王朝像抓住什麼關鍵:「藏不住了,只能準備決一死戰了?」
「如果接下來,網絡上出現大規模同博納爾病病毒相關材料,就證明他們大概真到了強弩之末。」
刑從連說到這裡。
電腦右下角的監控警報響起。
他立即點開。
彈窗中,他所設置的「病毒」、「傳染」相關關鍵詞以幾何數值爆炸性增長,超過了安全閾值。
「開始了。」他掉轉屏幕,給他老大看到。
屏幕內外眾人臉色皆是一凜。
但已經提前知道會發生什麼,他倒不覺得手足無措。
「狗急跳牆了,呵呵。」
刑從連把煙按滅。
「接下來該怎麼辦?」王朝問。
刑從連思考片刻,說:「我給蘇鳳子打個電話。」
他話音未落。
放在桌面上的手機亮起,來電是個不知名號碼,王朝渾身悚然,立即想去找信號追蹤設備。
可刑從連像提前感知到什麼,臉色陰沉,毫不猶豫接通。
「刑隊……我是看守所的楚衛。」
「楚所。「
」這個……林顧問在醫院天台上,我們不專業,不敢去勸……您看……「
王朝靠得近,能聽到裡面謹慎的措辭。
他渾身一僵,困意全無。
「我知道了。」刑從連停頓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後說,「讓你們的人退開,不要打擾他。」
他說完,看向視頻電話中兩人,說:「抱歉。」
言畢,他啪地合上筆記本電腦,用手重重抹了把臉。
但他這兒已經收到輿情預警,那麼指揮中心反應不會慢到哪裡。
掛斷醫院來電沒兩分鐘,刑從連又接到下一通來自沈部長的電話。。
他已經有預感,接起電話後直接道:「等我三分鐘,三分鐘後匯報情況。」
說完,他直接掛斷電話。
留給刑從連思考的時間很少。
一邊是情況糟糕的阿辰哥哥,一邊是狗急跳牆的幕後者。
王朝看在眼裡,但除了干著急也不知道能幹嘛。
刑從連握著手機,點開通訊錄,手指在聯繫人名單上划過。
他摩挲著手機邊框,不知在想什麼。
正當王朝以為他會給阿辰哥哥打電話時,他卻見他老大把手機貼到耳邊,片刻後道:「鳳子,情況是這樣的……」
刑從連開始向盟友之一簡要說明案情最新進展。
蘇鳳子聽了會兒電話,也再沒有打趣,而是說:「恐怕博納爾病病毒的傳播途徑實際並沒有達到最理想的高效方式,所以他們是想利用藥物和病毒製造群體性恐慌。但這兩者,不管哪一樣,我們在短期內都沒用有效遏制手段。」、
「是。」
「林辰呢,沈戀還沒鬆口嗎,等著救命呢。」
「沈戀自殺了,還在搶救。」
蘇鳳子呼吸一滯,卻又犀利道:「你避開正面回答,林辰是不是受刺激了,情況不好?」
刑從連深深吸了口氣,如實以告:「在醫院天台上。」
「明白了,bdv病毒的事情暫時不要告訴他,等他緩和下來再說。」蘇鳳子極其乾脆。
「我也是這麼想的。」刑從連說,「但我需要簡要處理方案,針對輿情控制和可能出現的群體性恐慌。「
「我寫一個簡要方案給你。「
「謝謝。」
「謝你妹。」蘇鳳子破天荒,極其暴躁道,「林辰怎麼樣了……」
然而刑從連沒有回答,直接掛斷電話。
王朝看了下時間,離他老大預定匯報情況,還剩下一分鐘。
這時,他老大看向他,目光堅定:「找幾個人的電話給我,然後去睡覺,你有兩個小時休息時間。」
……
林辰上天台只是想吹吹風。
清晨氣溫不冷不熱,有藍天白雲,不像手術室門口那麼憋悶。
他眼前理所當然還不斷浮現沈戀自裁時的場景,從她口腔中噴涌而出的血還有那支藍色鉛筆都分外醒目。
有時林辰還能看到白色的骨茬,不過他不清楚那是來自臆想還是真有那麼回事。
但這些都不重要了。
他盤腿坐下,背靠著水泥牆,手垂在腿上,地面很涼。
因為天台構造,他要找個能靠著背部的地方,就離天台邊緣比較近了。
他大概知道,這樣子看上去很像是要自殺,不過他現在也沒力氣在意那麼多人的情緒。
他確實很累。
老實講,雖然他一直覺得自己命很不好,可他其實從來都不信命運這玩意。
不僅如此,他還不信天理昭昭因果報應什麼真相會遲到正義永遠不會缺席這些話。
因為心靈雞湯的作用就是讓絕境中的人懷揣信念撐下去,但它的壞處也很明顯,人們會覺得原來是高高在上的天道公理在起作用。
但實際上,沒有那玩意,天道最公平,人人如草芥。
真正為正義和真相不屈鬥爭的,是人。
可也正因為沒有天理,所以很多時候,人才會有那麼多無能為力。
林辰閉上眼。
雖然周圍天氣明朗,他感覺自己還站在看守所那間狹窄的衛生間內。
他撐著洗手台,像分裂成兩個人。
一邊陰暗,一邊明亮。
一邊的人絕望孤獨,一邊的人因為玻璃紙反光而變成得色彩斑斕支離破碎。
他在想黃薇薇。
玻璃紙上就出現女孩模模糊糊的笑容。
他看著她,她就沖他笑著。
如果真有天理,或者說人的命運要按照人的好壞來評定,那麼命運天平之上,黃薇薇最有理由站到最後。
可黃薇薇死了。
他又想到宋聲聲。
他搜腸刮肚,想尋找一個確切措辭來給宋聲聲做個總結。
真是太漂亮的生命。
他只能想到這句話。
所以宋聲聲也死了。
當然,這個因果關係並不非常明確。
不過哪有那麼明確的因果。
無論是方志明或者許染,有什麼原因讓他們必須得死呢?
還有四個人。
四個人換千千萬萬無辜者,多划算的買賣,真應該選是……
這樣一切都結束了。
林辰知道自己現在鑽牛角尖,應該為這一切負責的人是兇手,而不是老天爺。
可既然有兇手,那他們就應該阻止對方,而不是眼睜睜看著慘案不停發生。
什麼都做不了,真是太無能了。
所以,他現在既不想承認對方過於強大,又不想承認自己無能。
只能認為命運是盲眼的仲裁者,世界本就這麼無常而無理,因此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太離譜。
林辰認識到,其實他連自己都說服不了,不能去說服沈戀。
他握著手機捏了捏,沒打電話。
刑從連既然沒有來電,說明情況不好。
他眨了下眼,涼風拂面,他的臉朝著陽光,並能感覺到眼皮下的鮮紅血管。
他知道自己現在很病態,可病態感讓人很舒服。
沉浸在無能為力的絕望中,不需要再用意志努力來達到滿意狀態、令別人滿意的狀態。
多好啊……
如果這是個悲情故事,那差不多可以以主人公自殺作為終結。
但很可惜,現實比故事要殘酷,因為現實無論多麼悲慘,劇本都是自己寫的,沒人會為你的生命負責,所以大部分時候,只能撐下去。
噠……噠……
門打開,怯生生的腳步音在天台響起。
林辰揉了把臉,很想等對方走近後告知對方,他其實也沒自殺的意思,讓他靜靜就可以。
可很清淡的奶味隨風而來。
他轉過頭,看到一張又圓又壯的臉。
林辰愣住。
「你怎麼來了?」他勉強開口問。
來人理所當然不會回答。
林辰拍了拍身邊的地,讓對方過來坐下。
然而很快,林辰懷裡一沉,對方竟然在他盤起的腿上坐了下來。
一個酷愛各種雞腿堡的小胖子,體重想當然可觀。
鄭小明同學為了個人坐姿舒適,還選擇全身心靠在他身上,林辰被壓得幾欲吐血。
他勉強把手從鄭小明背後抽出,將胖小孩圈在懷裡,想問點什麼,又懶得說話,並不是所有事情都得追根溯源。
鄭小明也不會說話,畢竟一個自閉症兒童,所處的世界和正常人位面完全不同。
所以他們就在一起呆了一會兒,吹吹風。
小孩柔軟的髮根貼著他的脖子,渾身又肉得過分,懷抱里的感覺非常充實。
過了不知道有多久,鄭小明終於開始行動。
他在林辰身上扭了一會兒,在林辰小腿快被壓斷前,他終於從口袋裡掏出什麼東西。
那是張白色食品包裝紙,上面印有一些圖案。
包裝紙被悉悉索索展開,林辰才發現,那竟然是肯德基雞腿堡?
他怔愣地看向鄭小明同學,小男孩臉頰的肥肉都滿溢出來,可還貪婪地吸了口炸雞包裝紙的香氣,咽了口口水,把圖案展示給他看。
隨後鄭小明把還帶著碎屑的包裝紙交到他手上,另一隻手攤開。
拇指同食指中指捏合,輕輕搓了搓。
這動作,何止似曾相識。
林辰看著小胖子漆黑澄澈,帶著期待的目光,很不知該說什麼。
「他讓你來的?」
他最後這麼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