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熹微晨光落在山林間。
楚晚棠與將她送下山的小僧人道了謝,轉頭,烏黑的眸微微眯了下。
視野中,山腳淺淡的霧氣里那幾道火光格外惹眼。
是安聞昇帶著人馬上山尋人來了。
「姑爺!」
「求求您,就再找一找吧!奴婢看過了,那懸崖看著可怕,卻也不高,小姐一定就在近處,或是受了傷暈過去也說不定。」
迎春撲通一聲跪地,血肉模糊的雙手死死扒著自馬背上垂落的一角錦袍。
上好錦緞被個下賤的婢子污髒,安聞昇的臉色自然好看不到哪去。
尤其,還是楚晚棠那賤人身邊的婢女。
「不知死活的東西!」
馬鞭倏地甩下!
安聞昇凌厲的鞭勢直接將迎春拽著的那截衣袍斷成兩片,臉上的神情更是傲慢無比。
「不日便是百花宴!如何能耽誤?夫人我自會派人去尋,還用得著你個卑賤的畜生教我做事?」
「姑爺!」
迎春不可置信瞪大眼。
面前騎著馬的十餘人全是府中精衛,事發不過半個時辰便趕到,可他們找到姑爺和那個所謂的歡娘子後,便一直守在此處再沒動作。
而姑爺,夜裡消失了好幾個時辰。
本以為他是親去尋小姐了,可如今回來,竟要丟下小姐在這等死!
迎春猛地攥緊那截斷袍,宛若一頭不怕死的瘋獸一般掙扎沖向安聞昇的馬,猩紅著眼大吼。
「姑爺,侯府對你一家助力頗多!如今小姐生死攸關你卻不管不顧,我家小姐若有事,太傅大人不會放過你的!」
安聞昇臉色猛地一變。
自成婚後,他就頂著吃女人軟飯的名頭被人嘲笑!
如今楚晚棠都生死未知,她身邊的丫鬟還敢用侯府的名頭壓他!
「賤人!來人,把她舌頭給我割了!」安聞昇清俊的臉龐爬上一絲扭曲,大手揚鞭一揮動,帶著狠勁兒的鞭子兇狠的朝迎春落下。
「咻!」
一枚石子破風而來。
安聞昇手腕劇痛,鞭子登時脫了手,身側的侍衛也立馬擺開陣型,警惕十足看向石子射來的方向。
山間霧氣清淺,青灰的石板路上,一抹素白纖細的身影緩緩拾階而下。
女人?
眾侍衛皆一頓,安聞昇也疑惑不止。
為了這次計劃能順利,這幾日,別說是山中林戶,便是山間的鳥也都被清理乾淨。
山上那些和尚更不會多管閒事,可這人的身影怎麼那麼熟悉……
隨著女人緩步走近,看清她眼角一枚小痣,安聞昇臉色驟變。
「楚晚棠!」
他面白如紙,一瞬間驚恐爬上眼底:「你、你怎麼……」
「想問我怎麼沒死?」
楚晚棠不緊不慢停下,譏諷地挑眉注視著安聞昇。
前世她摔下山崖後重傷昏迷,幸運撿回一條命,後半生卻落下病根,更在安聞昇的算計下,受盡折磨含恨而終。
這次她早有防備,只受了些皮肉傷而已。
而且,昨晚的收穫,比她預想的要多。
想到禪房外聽到的那些內容,楚晚棠神色又冷了幾分。
她目不斜視,越過安聞昇俯身將迎春攙起。
「手可疼?」
楚晚棠盯著迎春血肉模糊的雙手,指甲外翻,傷口裡還摻著細碎的石子,與血混在一起,瞧著嚇人。
想是為了尋她,吃了不少苦頭。
見楚晚棠好好回來,且沒受什麼傷,迎春驚喜的又哭又笑。
「小姐,您沒事便好,奴婢的手不礙事的。」
迎春慌忙將手縮了回去,又小心翼翼覷了眼安聞昇的方向。
小姐在安家已是過的不易,犯不上再為她個婢子與姑爺吵架。
楚晚棠直接撕下片衣袍替她裹住傷口,把她拉到身後,譏諷看向安聞昇。
「夫君這是篤定我回不來了,便能隨意打殺我身邊伺候的人了?」
楚晚棠神色淡淡,嘴角甚至還啜著一絲笑意。
溫婉的眉目在晨光下更顯柔和,可迎著她不帶一絲情感的視線,安聞昇無端端打了個寒顫。
這賤人不是愛慘了他嗎?
怎麼會用這種眼神看他!
「你是我夫人,我怎會丟下你不管?」
安聞昇心裡有些慌,可到底是在楚晚棠面前裝模作樣的慣了的,謊話信手拈來:「方才這賤婢以下犯上,我不過是教訓她一番,之後還要繼續去尋你的下落的。」
「都是這群不中用的東西,竟尋個人也尋不到,不過如今你回來便好,一切我們回府再說。」
他扭頭怒斥身後的侍衛,翻身下馬,一副急切討饒的模樣,便要去牽楚晚棠的手。
往日每每惹惱了楚晚棠,說點好話也就輕易哄過去了。
但今日,楚晚棠卻輕巧的躲開了他的手。
安聞昇愣住,只見楚晚棠眼神微眯,犀利的視線一一掃過他身後整裝待歸的侍衛們。
楚晚棠嗤笑了聲,冷冰冰丟下一句:「即是不中用的東西,府里還養著作甚?」
「迎春,一一記下這些侍衛,明日便逐出府去!」
迎春點頭,那些侍衛陡然變了臉色,全都看向安聞昇。
安聞昇額頭青筋瞬間暴漲。
如今他這個家中主事的還在呢,什麼時候輪到楚晚棠這個內宅婦人越庖代俎,隨意處置他身邊的侍衛了?
安聞昇幾乎壓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可陡然看見楚晚棠手中剩下的幾枚石子,神色一僵,火氣硬生生又給壓了下去。
「夫人莫氣。」
他強顏歡笑,試探的打量著楚晚棠的神色:「一切按你說的便是,只是夫人你何時又開始玩這些粗魯玩意兒,我傷了不重要,你別弄疼了手。」
回應他的卻是一聲更為諷刺的笑聲。
楚晚棠手中石子拋起又落下,一縷寒芒自眸底划過。
她武將世家出身,雖是獨女幼女,可父親那一身本領,她學的也不差。
可自成婚後,安聞昇便以心疼她身體為由,要她安安心心在家做夫人便是。
而她,竟天真至此,信了安聞昇的甜言蜜語。
以至於前世,作為堂堂將門虎女,落得一個手腳盡費,眼盲腿瘸,任人宰割的地步!
若不是荒廢了幾年武功,今日,安聞昇的手腕,當場便該廢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