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五將車開了出來，按照梅宗和他說的，出車的速度慢一些，安全第一。
同時梅宗和老徐在仔細地分辨機器人的動靜。
按照他的設想，在視覺和聽覺之外，能做到被動監控的，就是藍牙信號。
藍牙5.0的標準傳輸距離為300米，4.2的傳輸標準也可以達到75米，而即便是大為縮水的手機藍牙連接距離，也有10米。整個停車場的縱向距離也不過20米。大部分情況下，只要安裝一個信號接收器，利用機器人探測車輛的遠程啟動，是相當容易的。
只要確定藍牙鑰匙的啟動，距離最近的機器人上線識別人像，剩下的交給留在門外埋伏的人就可以了，簡直是完美避開了所有死局。
至於下六個機器人的血本，恐怕更多的是為了起到攔截的作用。從剛剛三個機器人出動的情況，就能看出這個端倪了。
對方確實利用有限的材料做出了資源配置的最優解。如果沒有提前策劃好，梅宗就在自己的主場被團滅了。
但現在車子緩緩開出，但生路在哪兒仍未可知。這種短暫的喜悅與舉目四下的茫然，構成了此刻梅宗的全部。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在今晚之前，他是一個馬上就要拿到學位的博士；但今晚以來，他一直在扮演一個不斷被追殺的人。這種生活與逃犯之間岔開的，也只有一個社會性死亡。
明明白天開車進來的時候，生活還是奔馳在軌道上的，儘管時常有些疲累。只是靠著老徐的出謀劃策，他才得以從前半夜苟到現在。現在關於要去哪兒，幹些什麼，還來不及有個思路，就要馬上離開了。
好在這條路上，楊五和老徐還能多陪一會兒。
楊五要開車，而梅宗和老徐正好還能在后座上商量一會兒接下來的計劃。
老徐則在注視著機器人的動靜，他擔憂的是車輛的牌照。車輛信息一旦被採集，那麼基本就是後腳追前腳，湯姆追傑瑞，很難甩掉身後的鉤子了。
未慮勝，先慮敗；老徐啃的兵書看起來不比梅宗少。
至於楊五，逆光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從大略的肢體動作上看，他現在大致處於得瑟與安心的薛丁格態。
楊五並非第一次與哈德遜打交道，但一定是第一次在同哈德遜的交鋒中取得勝利。
這種勝利使他的仇恨綻放成了一朵花，而本就年輕的楊五幾乎無法遏制自己對哈德遜的仇恨。
梅宗即使沒有聽過他所說的噩夢內容，看這樣子，也大致猜測出來了過去的噩夢對他造成的創傷。
但在這個時候，梅宗又感到左邊的手腕傳來一點刺痛。
是杜三給他戴上的手錶嗎？在從小院兒出來之後，手腕已經刺痛兩回了。
不是對自己的攻擊，就手錶的電池來看，也不足以放出能擊穿人體電阻的電流吧？
難道？梅宗倉促地抬起手腕，果然，手錶的背部有點兒凹凸，那玩意兒可能是頭比較鈍的針。
在適當的時候，會扎進梅總的手腕。不至於流血，但能造成短暫的刺痛感。
此刻梅宗真的很想狠狠地瞪一眼杜三。即便在夜影中，他的白眼也已經翻到天上去了。但手腕短暫的疼痛，也使他將胡思亂想的注意力集中在眼前。楊五由於過於興奮，似乎忘了適時踩剎車了。在極短的距離下，儘管車輛的速度不快，但好歹也是一噸重的鐵皮，不控制速度和方向，無論是撞到牆還是撞到人，都會影響接下來的計劃。
於是他點亮了手機屏幕，對著擋風玻璃就是一頓揮舞，來回舞動的手機屏幕吸引了楊五的注意力，狠狠地踩下了剎車。
老徐仔細地端詳了一下車尾，確定沒有機器人跟出來，示意車子出門之後就右拐。截住車身的遮蔽，老徐招呼和自己同時從左側車門上車。
梅宗的車是輛新能源的城市SUV，窮學生開的車，要麼好入手，要麼好護理。有賴於他的強迫症，車子每晚都會充滿電。現在所有人都上了車，有厚重的車門與茶色的防窺玻璃防護，老徐和梅宗都鬆了口氣，轉身叮囑楊五注意路況。
楊武回了個ok，車內的氣氛頓時宛如周五晚上三個小伙兒去後海酒吧鬼混的快樂氣息。
梅宗讓楊五用自己的手機導航，而將車周圍的八顆攝像頭全部打開。車輛代替他們進入哨兵模式，儘可能地保障自己的安全。
老徐讚許地點了點頭。此刻暫時客串司機的楊五逐漸恢復了自己開朗的本性，神氣地問起了後排的乘客，下一個目的地是哪兒。
老徐將地址定位通過微信發給了楊五，梅宗看了一眼地址，是在京州遠郊的一處水庫，單程即有一百公里。
「我們要往那裡走麼？」
「聽我的就行。公里數夠麼？」
「夠的。」
「好，楊五，你專心開車。老梅，你給老闆發個消息，告訴他你的定位，畢竟這期間如果校方管理部門要找你，得靠你老闆來擋拆。最好讓他給你分派一個代替出差的任務，這樣我們去系秘那兒給你報備一下就行。手續必須明天完成，否則你會很麻煩。先開車，接下來我們要儘快離開學校，越快越好。」
楊五什麼都沒有說，一腳油門表達了他對這個命令的順從。
梅宗則很敏銳地聽出了執行程序的畫外音。
「你的意思是？」
「你先等我一下。」老徐從背包里掏出了一個對講機一般的手持儀器，綠色的電晶體屏幕與令人懷念的像素屏幕，從另一個側面印證了自己的專業性。畢竟這個手持終端恨不得向retina視網膜精度上靠的時代里，一個完全不事外觀，不諂媚市場的木頭樣兒，反向地凸顯出自己的專業與傲慢。
還有一卷黑色不透光的膠帶。
然後他鬆開了安全帶，通過微信給楊五發去了一個中途必須拜訪的加油站，加油站在十公里外的高速公路上。同時對梅宗做了一個「噓」的動作，就從后座翻到了副駕座上，用膠帶將後視鏡上一個微不可見的針眼緊緊貼上，隨後給自己拉上了安全帶。對楊武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出發。
「我們的奇幻漂流，開始了。」
楊五將車開了出去。
梅宗的車靜悄悄地從東南門的車行道開了出去，當護欄升起的時候，梅宗注意到在門外的道路上，有一輛雪佛萊的全黑薩博班，正靜靜地靠邊停著。在梅宗的車掠過薩博班的時候，老徐明顯緊張地盯著車子的中控屏，似乎對這輛車動向極為關心。尤其當車子遇到了紅燈，在薩博班前不遠的紅燈前停住的時候，梅宗即便坐在後排，也能感覺到老徐死死盯梢的視野。
好在楊五一直在抬頭確認路況，沒有留意到老徐微妙的動作。
在等待紅綠燈的兩分鐘裡，老徐幾乎將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中控屏上，同時揮手示意梅宗不要亂動，不要說話。這個時候，梅宗才認真起來。他順著老徐的目光，看向了中控屏里的全黑薩博班。車輛看似價格不菲，主要是車中網上與印象中的複合式中網不同，有一層黑色的蜂窩狀擋板，但並不顯眼。車上豎起了一根粗短的天線，除此之外沒有什麼其他的外設。只是尺寸確實很大，氣勢相當驚人。
「當心，他們可能看得見我們。從現在開始絕對不要開口說話，不要在微信中暴露自己位置信息，全員發消息，手機開靜音。」老徐通過微信在群里發了消息。
「什麼情況？」梅宗馬上接話。
「一會兒說。」
「好。」梅宗盯著老徐，老徐盯著紅燈，但都能感到那肉眼可見的緊張氣息。
眼前的紅燈在倒數計時，十、九、八、七、六，每一下計時都像砸在車裡一樣，上車時的安全感在瞬間蕩然無存。梅宗盯著老徐焦慮和緊張的姿勢，不敢隨意動彈。而楊五似乎也終於發現了氣氛不對勁，將疑慮的眼光投向了老徐。
老徐微微地搖頭，楊五及時閉上了嘴巴。
這個時候交通燈轉綠了，楊五本想一腳電門踩出去，老徐卻快速地將手放在他右側的大腿上。「慢點開。」
車輛緩緩地起步，而身後的車沒有進一步的反應。而老徐的手開始有些微微沁汗。
車子勻速開出兩個紅綠燈後，這輛車都沒有跟上來。老徐如同斷了脊樑一般，身子一軟，陷入了寬大的座椅里，並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同時閉上了眼。
楊五和梅宗知道這個時候提問實際很不合適，於是強壓著心頭的好奇心。將注意力轉向了路況。很快他們就進入了新的狀態。
深夜的三環沒有什麼車，相較於白天擁擠到恐怖的路況，此刻除了不斷在眼前延展的路燈與天邊的夜雲，整座城市都陷入了沉眠。
老徐疲憊地點開了中控屏里的音樂播放器，中控屏里自然地流露出了慵懶沙啞的女聲與輕柔的爵士鋼琴聲，梅宗聽出了那是酷派，他的爵士樂只是都由師兄教會的。
兩個人就著剛冰好的啤酒，在深夜的辦公室里一邊乾杯，一邊暢談著自己的論文。那時他們還非常年輕，還沒有花心思去思考要不可見的教職與遠赴重洋的深造。
那樣的日子就好像做夢一般，曾經真實發生，但又恍若隔世。鋼琴開始在不同的音階之中滑動，雖然三個老爺們窩在車上聽爵士，氣氛多少有點兒不對。
這種感覺只有當三個人是樂隊樂手的時候才能多少緩解。
但團結與共患難的感覺，還是不一樣的。
今夜經歷了幾番起伏，梅宗同老徐成了患難之交，但此刻梅宗只感到深深的乏力。
天，離開了學校還沒給小師妹回消息的。
在無邊無際的危機感落潮之後，梅宗終於想起了擔心他到撅嘴的小師妹。小師妹還在，日常的日子就好像能回來一樣。梅宗比師兄起來更不諳風月，不知道如何恰如其分地形容自己對小師妹的感情。但唯獨到了這個時刻，當他想起師妹時，心裡踏實了很多。
他給小師妹發了條消息：「今天不回宿舍了，在外頭，我還平安。你注意安全。」
車子在頂著星光與寂寥的街道前進，全速抽離出熟悉而又危險的校園，而車上的所有人，梅宗、老徐，似乎都陷入了一種告別危險之後的短暫呆滯。梅宗滿腦子胡思亂想著，但仍然記得老徐的話，沒有開口說話。
老徐在確定擺脫了薩博班之後，一直一動不動地窩在副駕座里，好像已經睡著了。
今天真的很辛苦他了。
梅宗也很感激此刻執掌方向盤的楊五，通晚開出一百公里，如果再要回來，這橫穿整個京州城的陣仗，是真的辛苦。在發現自己能放下心的瞬間，一股沉沉的睡意從心底升上眉梢。如果此刻是他在開車，估計已經要出車禍。駛過一座平地拔起而看似無限蜿蜒至天空的環行路，車輛平穩地駛入了前方燈火繪畫的高速路口。
梅宗知道自己安全了，儘管只是暫時的。
不知道小院兒裡面的人怎麼樣了。老徐好像在微信群里和他們打過招呼了。
感覺一切都安排好了的梅宗頭向後一靠，便沉沉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梅宗睜開了眼，發現車子已經在高速的休息區里停下了。老徐拿著手裡的儀器在車裡竄上跳下地，一邊不斷地旋轉手持機台一側的旋鈕。墨綠色的屏幕中偶爾閃過一些變化的數字。車子此刻停在自動洗車機里。肥皂水與毛刷從四面八方湧來，整輛車子已經沒入自動洗車機的軌道之中。老徐看到梅宗睜眼了，點頭給他打了個招呼。楊五則藉機在主駕駛位上閉目養神。梅宗用問詢的眼光投向了老徐，似乎在徵詢他的意見。老徐心領神會地加快了手上的動作。在用儀器掃描完車裡的角角落落之後，老徐終於開了口。『』
「我們今夜必須開車趕到京州的北面邊塞，在那裡有京大還沒建完的校區。在補充完物資之後，老梅你就要開著車第一時間離開京州。追捕你的力量比我們之前想像的還要麻煩。關於這件事的詳細細節，我們到了地兒再說。但在此之前，一定要記住，如果在路上看見之前路邊的那輛車。你需要第一時間逃跑；如果開車逃不掉，就馬上換車或棄車。你現在手上掌握的東西，對所有人而言都非常重要，你必須要努力活到論文答辯的時候。」
梅宗點了點頭，老徐並沒有危言聳聽。在剛剛驅車離開京大的過程中，梅宗相信三人已經脫離了看不見的危險。
但現在是時候弄清楚對方的面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