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信息素

2024-08-04 06:37:50 作者: 神乃木生白
  「所以這是一場陰謀?」

  「對,但問題是,哪種陰謀。」梅宗端起了咖啡杯,他此刻需要潤嗓,更需要一些冒著熱氣的東西來鎮定自己。

  人們對運籌帷幄通常有一個誤解,一個人既然足智多謀,就一定能運籌帷幄。

  但其實這一想法太理想化了。當實力相差極為懸殊,且沒有足夠的後勁支撐的時候,領導人即便有著足夠的睿智,也不一定能有處變不驚的鎮定。

  關鍵在於「自信」。

  然而,現在這正是所有人都稀缺的東西。

  元九的財力、杜三的技術,趙四的世故,楊五的活力,老徐的多謀,乃至於雪宗的睿智,合在一起都難以撥開眼前的迷霧。這樣的迷霧固然出自信息差的鴻溝,但更多的是看破之後的無能為力。

  獨在異鄉為異客,而哈德遜是一座難以逾越的高山。莫說幾個京大的孩子,就算真把整座京大搬過來,在許多領域,哈德遜還保持著一騎絕塵的優勢。

  這種優勢是針對世界的。

  在這種情況下,想要自保的眾人,就像剛剛睜眼的鼠鼠,發現自己喝醉的時候睡進了貓窩一樣。

  現在這隻貓,正盯著自己嗎?

  雪宗布置的第一個任務,就是絕對不要打草驚蛇。這一回杜三非常配合地點頭。

  如果橫豎都要出去,那當然走著出去最好。也虧賴橫空出世的生存危機,盛產精緻利己主義的京大,才會瞬間團結成一個整體。

  老徐提出了一個好點子,分批撤離。大家化整為零地提前結束在哈德遜的交換,分散回國。

  這樣就能趕在項目公布結果之前結束鬧劇。

  但大家的臉色都很勉強。

  兩個院所的合作受許多制度的保障和約束。換句話說,眾人現在突然解約,一定會引起連鎖反應;而這些反應一定要由本人來承擔。

  太沉重了,這其中哪怕掉落了一顆塵埃,對個人而言,都是無可背負的大山。個人,永遠無法為院校合作破裂而承擔責任。

  除非審判。

  自救,並不意味著要把自己送上審判台。

  至於反向洗冤?這又不是電視劇。

  而且真打開這個潘多拉的盒子,後果一定無法設想。畢竟,誰敢真正去調查一波連大腦都能切成魚生,直接送到眾人面前的危險分子。孤軍深入,只怕是幾條命都不夠用。元九現在還在歐洲,他的出發是史蒂文森批准的,沒有合適的理由就自動退出與歐盟的談判,說難聽點兒,回來之後都可能背後身中四槍自盡而亡。

  梅宗的建議是,偏向虎山行。現在這個小團體唯一能掌握到的材料,就是目前哈德遜究竟做了哪一樣同他們有關的研究。而且,這樣的調查不需要驚動哈德遜,而是細細地內部盤查就可以了。元九給它起了一個很好的代號,「家務事」。

  是的,即便是研究所,也沒有工夫來過問「家務事」。

  這是目前唯一的保命之法,而大家很快就想通了這一點。畢竟,與聰明人合作的唯一隱患,是不忠。,而閃閃發光的珠寶,往往只能承載起永恆,而不是忠誠。除此之外,人間就幾乎沒有經久不變的東西了。

  但除此之外,一切都是正向的。

  梅宗現在儼然成為了這個臨時搭建的小團體的主腦。

  「我們現在應該從哪個角度破局?」老徐臉上的汗慢慢止住了,語氣也平緩了許多。

  「史蒂文森,這是唯一一個出現在我們眼前的人。」

  「需要去接觸他麼?」楊五對這件事流露出了一種本能的反感。杜三和趙四更是完全不想接話。

  「不,不需要,那樣只會更快地暴露自己。我們只需要知道他的研究方向就行了,這個並不難查。」

  「是啊,既然他來找我們是來公事公辦的,那本身就說明他與這個研究項目密切相關。」

  「他不是傳媒實驗室的麼?大腦切片和傳媒有啥關係?」

  「也不一定,」老徐若有所思地說道,「好像還真有一門這樣的學科。」

  「社會神經科學。」不知道是誰在角落裡念叨出這個字眼。

  「是了。哈德遜資助的不是腦神經科學研究,畢竟鏡像神經元理論還不夠完善。但換在社會神經科學裡頭,鏡像神經元細胞的理論應有前景就很廣闊了。」


  「比如呢?」杜三眯起來了眼睛,他對技術理論總是感興趣的。

  「比如真社會性生物。」比如膜翅目的蜜蜂、螞蟻;還有近年來確定在非洲大陸上的裸鼴形鼠,也是真社會性生物。

  但老徐皺了皺眉頭,他不太認同這種猜測。真社會性生物的三大特徵:繁殖分工、世代重疊和合作照顧未成熟體,從人類社會結構組織的視角來看,都不可能實現。尤其是以生殖為目的,退化其他性能,使雄性成為單一工作與防衛體,這需要大量的信息素才能實現;而唯一的雌性成為社會資源的頂端,並只負責繁殖。這種事是對社會倫理底限的挑戰。

  人類不是沒有瘋狂過,但這種想法只有在蘇格拉底和柏拉圖的社會政治構想中出現過,在後期還被自我修正了。到了現代,連戶籍管理都鬆動了。這種情況下,人類的自主性一直在強化,而非弱化,這種情況怎麼可能形成固定的社會性別身份呢?真要說的話,這些也是冷戰時期用來攻擊大毛的術語,還有臭名昭著的東方治水主義,與所謂的真社會性都是一丘之貉。

  美帝用這個攻擊別人就算了,天下沒有把毒藥打進自己身體的道理。

  「很難用鏡像神經元研究給社會達爾文主義招魂吶,我聽說哈德遜內部的末日論方案,確實涉及過這些問題,但明顯和我們現在的研究不一致吧?」

  哈德遜確實提出過因為圖靈測試為基礎的人工智慧危機論,逃出圖靈測試的人工智慧一旦成長到判定為人類不再是必要的,就會以奧卡姆剃刀原則毫不猶豫地消滅掉人類。因此控制論和系統論支持者一直在人工智慧領域推行了強有力的倫理審查原則,甚至於在很多領域束縛了人工智慧的發展。

  杜三和趙四的臉色也更放鬆了一些,整場討論的走向隱隱有了一絲「危言聳聽」的懷疑。

  雪宗稍微挑了一下眉頭,他也很明白這一點,儘管人類天性愛好誇張的傳聞,但如若真的親身經歷了危險,那麼一定會習慣性地將事情往更加輕鬆和無害的方向去引申。尤其是當決策的封閉小圈層堅信自己在道義上具有優越性時,就更容易形成這種排外的樂觀小圈子。但這種「小集團思維」很容易引導眾人做出錯誤的決定。

  幸運的是,這一回元九堅定地支持了他。

  「該說不說,我認為老雪說得對,」元九已經兩杯F&M錫蘭紅下肚了,瞌睡沒了,隨著瞌睡而去的還有預定的會面,「布魯塞爾的腦神經學會給了我一個很隱晦的提醒,哈德遜不是他們的合作夥伴。他們聽說我要來之後,直接和史蒂文森聯繫了。但史蒂文森回答研究所需要是大腦樣本,而不是掃描數據。歐洲人有點兒生氣,原定的會面直接取消了。」

  「這簡直就像專門要把我調開一樣。」

  元九的回答將會議室里稍稍聚斂起的樂觀氣氛一波掃空,又拋給所有人更深的疑問。研究所究竟在做什麼,就算要調開,為什麼要專門把元九調開。

  「老九你在方案里負責的是什麼部分?」雪宗皺起了眉頭。

  「嗯?布洛卡區的掃描,模擬腦神經信號的交互,還有,嗯?等等,試驗體的應募和研究助理的內推,艹。」

  「現在你知道自己為啥要被一腳踢到布魯塞爾了吧?」

  「臥槽。」

  「什麼情況?」一直沒有開口的楊五突然有些沉不住氣了。

  「簡單地說,負責管理樣本登記入庫和募集實驗人員的人不在,這些樣本的帳要怎麼核。我們的標書已經上去了,如果有人在原本的基礎上『修改一下』,然後再發還我們簽字確認,這個時候負責應募的人不在,誰會發現樣本部分做了多少手腳?這就是為什麼老九要在這個時候派去一萬公里以外壓根兒就沒有談合作的機構去出外差呢。大家都已經在標書上簽名了對吧?」

  所有人的眉毛已經擰得快擰出水了。

  「我覺得有點不對頭,如果只是為了處理腦部切片,也沒有必要把我們特地招來華盛頓陪跑。我的意思是,我們當然可能是掮客,但新德里、東京、首爾,幾乎各個國家的精英學生都參加了這個項目。從隔壁組的土豪寧願為個傳言就扔出兩百萬美刀的勁頭來看,實在沒必要動用院校合作渠道。我的意思是,都是這麼反人類的事兒,他們可以更喪心病狂地去戰爭地帶,那樣沒風險。」老徐非常冷靜。

  在場的人並沒有反對這席話,哪怕平時論心不論跡的杜三,也沒有就這個問題大發雷霆。因為理解壞人而不共情壞人,才能戰勝壞人。

  試錯的機會只有一次,代價是命。

  善良的人並不必然愚蠢,在性命之前,三觀是用來堅守而非宣傳的。


  因此,在場的所有聰明都理解了這個邏輯,作惡是需要成本的。尤其是為了利益而作惡。作惡並不是人的天性無法克制,或激情無法克制。有一種作惡,是為了圖利。因此惡得格外縝密。

  哈德遜明顯屬於這一種。

  一切都又回到了原點。

  果不其然,率先打破僵局的仍然是雪宗。

  「如果正向想不通這件事,那麼我們為什麼不反過來思考呢?」雪宗說道:「不去思考那些安排是不是在針對我們,而去思考為什麼要布置這些安排。」

  「我們現在手上集齊了幾個關鍵詞:鏡像神經元細胞,進行社會神經學研究的主任,真社會性生物,帶有楊五DNA標記的大腦切片,調開了負責應募、登記和模擬腦神經交互的元九,這一些能拼成什麼呢?他們之間如果真的存在著邏輯的話,邏輯關係在哪裡,關鍵是,什麼樣的研究邏輯,才會與我們有關係?」老徐的思慮是非常縝密的。所有人也都能察覺到研究所里若有若無地流露出來的陰謀味道。

  「是我們的研究背景麼?你們的特長是什麼?」

  眾人一一交代了自己在專業之外的特長。

  「代碼,語言編程,數據分析,安全工程師,3D列印和製作,這是個極客團隊啊,哈德遜缺這個?」今天的小會使皺眉一躍而成表情界的傳染病毒,和哈欠一起驗證了人類鏡像神經元細胞對運動模仿的能力無出其右。

  老徐在思考,從學科專業上看,他們怎麼都沒法兒形成有意義的組合;真能讓眾人緊密聯繫起來的,只有在計算機方面的特長了。

  「我感覺我的腦子裡有個東西在迴響,這些事確實有聯繫,但被知識儲備給卡住了,一下子想不到這個連接起一切的關鍵詞。」

  「信息素與人工智慧。」這下又是那個不知道哪個角落裡發出的聲音。梅宗、老徐同時猛拍了一下膝蓋,杜三嚇了一哆嗦,心臟快狂跳。趙四一把握住她的手,兩個人在剛剛小會的時候就一直緊緊牽起手。杜三一直有一些竇性心律不齊,但這種症狀在女生中比較常見。趙四知道這件事,所以不想讓杜三太激動。楊五翻著眼睛,好像在努力回憶著什麼。

  至於元九,沒吱聲,大概是腦子已經超載,懵掉了。

  「如果是,」趙四好像想到了什麼似的,小聲地說了兩句。但杜三聽進去之後,大聲地說了出來,「如果是研究手機上的社交媒體如何發揮類似於信息素作用的研究呢?」

  楊五有點兒黑線:「姐你不要為難體育生啊……我學點兒運動醫學但我真的不懂腦神經科學啊。」

  杜三跟著趙四嘆了口氣,然後用一句話征服了在座的全場。

  「如果哈德遜研究的項目就是如何用UC體新聞標題把我們全都變成沒有腦袋可可愛愛的奶頭樂用戶plus pro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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