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紀年650年5月,山陽市。
此時的天氣並不是很好,天空陰沉沉的,仿佛被一塊巨大的灰色幕布所籠罩。陰雲密布,層層疊疊,緊密地堆積在一起,讓人感到無比壓抑。
街道上人數不多,且人人行色匆忙,似乎都不願遭遇這隨時可能傾盆而下的暴雨。
一個看起來二十多歲的青年走在街上,肩上正背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大背包。
青年的手指在屏幕上瘋狂點擊,眉頭緊鎖,眼神閃動,似乎正在和屏幕對面的人進行著一番絞盡腦汁的博弈。
只見他的手機屏幕上赫然出現了這麼一句留言:「您這種情況,就是典型的中邪,這邊建議您購買王天師至尊無敵VIP豪華驅邪套餐,不要998……」
青年就暗罵一聲,把手機用力塞進口袋。
青年名叫陸宇澤,23歲,豫南大學新聞系畢業,現任山陽市新聞社的記者,三個月前剛剛轉正。作為從小生活在山陽市的孩子,更是一步步看著老陸把自己家那個破爛公司幹上市,甚至現在還相當牛逼……小陸同志堅信山陽市不是一個廢物到骨子裡的十八線城市,一定還有其他的出路。
所以,他回來了。
現在的小陸還沒有什麼大的成就,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用 982 塊租到了一間出租屋——多出來的那幾塊錢,是給房東女兒買棒棒糖的「賄賂費」。
作為新時代好青年,不收拾屋子是他們的傳統。沒多久,屋子裡的垃圾就堆積如山,已經難以下腳了。
不僅如此,讓陸宇澤煩心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發生。
他的眼睛,或者說是他的精神,出問題了。
也許正如那個手機上的留言所說,「他這種情況,就是典型的中邪」。
半個月前,小陸正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卻見一輛白色轎車突然失控,一陣歪歪扭扭的行駛過後,竟然不偏不倚朝著陸宇澤撞了過來,而且還在不斷加速。
小陸站在人行道上,反應也還算迅速,連忙跑了幾步,跑出了車子的行駛路徑。
怪事,也就在這時發生了。
「轟!」一聲巨響,那輛時速接近60公里的汽車猛然平移,駕駛室的門深深凹陷,方向亂飄。
在司機驚恐的大叫聲中,轎車的車頭狠狠撞到了綠化帶的水泥牙子上,幾乎整個車頭都被塞進了駕駛室,車子更是在巨大動能的推動下,一個前滾翻就摔進了綠化帶,擋風玻璃登時碎裂一地。
更加不妙的是,這車子的發動機和油箱處都開始冒出黑煙,爆炸只是遲早的事。
陸宇澤本著一個記者的優秀反應,立刻從人行道上跑到馬路上。這無關採訪——先救人!陸宇澤如是想著。
卻見那司機在車內搖晃了幾下後,立刻看向車窗外,眼神慌張,似乎外面有什麼大恐怖。
他並沒有注意到陸宇澤,而是摸索著解開了安全帶,身體重重的砸在車前擋風玻璃上,絲絲鮮血染紅了玻璃,順著裂縫流出車外,他卻渾然不顧。
「砰」的一聲,那人用力推開了車門,陸宇澤只覺得匪夷所思——他不知道推開這種翻倒變形的車的車門需要多大的力氣,但絕對不是一個人能夠完成的工作。
包括那名司機方才那個向外看的眼神,這一切在陸宇澤眼裡都太過異常了。
突然,一聲巨大的喇叭聲把陸宇澤從思考中驚醒。
「你到底走不走?」
陸宇澤此時正站在馬路上,幾個被陸宇澤擋住的司機一邊死命的拍著喇叭,一邊把頭伸出窗外,一邊大張旗鼓的把陸家族譜上的幾位單方面的刪去,同時就陸宇澤未來的子嗣是否有皮燕子的問題展開了激烈討論,幾乎達成了共識。
正在這混亂的當口,那名司機掙扎著爬了起來,向著遠處頭也不回的跑去。
車子還靜靜地在綠化帶里躺著,燃燒的火焰幾乎要灼到他的眼睛,這群平時最愛吃瓜的司機卻頭也不回。
就好像,那裡根本沒有一輛翻倒燃燒的汽車一樣。
陸宇澤有些發愣的按動快門,同時下意識後退兩步,讓這群司機通過。他低頭查看著自己手中的照片,突然瞳孔暴縮!
那車門凹陷處的中央,赫然是一個深深的腳印!
他下意識的撫摸相機屏幕,想把屏幕擦乾淨,他懷疑自己看錯了。
誰知,這相機經常失靈的觸屏的死人設計,在這時竟然突然生效!
嘩嘩嘩……隨著照片迅速往後翻了幾十張,半個星期前自己去採訪某家公司時拍攝的寫字樓外景赫然呈現在陸宇澤眼前。
陸宇澤的瞳孔驟然一縮。
那棟寫字樓……不,確切的說只有半棟。
寫字樓被一條猙獰的裂痕攔腰斬斷,其上半部分,不翼而飛!
再次切換一張照片,陸宇澤的手指開始微微發顫,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一張,又一張……
那些照片是原來的照片,又不是原來的模樣。
多少都有些變化。
有些街道上多了些裂縫,有的馬路旁多了輛報廢的車子……
濃濃的違和感。
卻像是把世界粉飾的一角掀開,露出了它的本來面目。
「這,這怎麼可能……」陸宇澤狠狠給了自己一個耳光,如果這一切都是在做夢,那就都可以解釋了。
只不過……
痛,痛的很真實。
揉揉眼睛,再次看向那些照片,卻並無變化。
照片沒有問題,那麼……有問題的就只能是他了。
他有些渾渾噩噩的坐上了駛向出租屋的公交車,打開某度。
某度上評論數最高的答案有兩個:其一是「臆想症」,其二就是有些玄幻的「天眼」,也就是所謂的「陰陽眼」。
陸宇澤並不信神佛,更不知道陰陽眼其實所屬道家。但這些都已經無所謂了。
陸宇澤已經把自己當成一個擁有臆想症的即將失業的記者了。
以防萬一,他去精神科掛了號,向醫生們描述了照片上的情況。他試著把照片給幾個醫生看,那些醫生卻無甚反應。
甚至有點想笑。
「記者同志,你其實就是工作壓力太大了,精神有些衰弱,昨天上完班後出現了幻覺……其實這種情況挺常見的,諾,剛剛出去那個孩子,高三,做卷子壓力太大,總是感覺根號會跳起來給他一巴掌。」
一邊說著,一邊熱情的給他塞了自己的名片和一張心理診所的名片,說報他的名字可以打95折。
陸宇澤無言以對。
他上班摸不摸魚他還不清楚?
一個月兩千塊的工資,誰家的黑奴老老實實幹活啊?
其實……一個月也就干420多個小時。
不多,真心不多。
所以,不可能去的,這個心理疏導陸宇澤是絕對不可能去的。
就是死。
現在出門。
從醫院頂樓跳下去。
…………
…………二十分鐘後,心理疏導診所。
「您先在那裡等一下,我們的醫生正在工作。」前台接待微笑著指了指等候區,那裡正坐著一個少年。
「你是剛剛那個害怕被根號扇巴掌的勾八小孩?」陸宇澤驚奇的叫了一聲。
小孩哥:「???什麼玩意?」
「怕被根號扇巴掌的小孩,叫勾八小孩,有問題嗎?」
「如果這麼說,我不應該叫根八小孩嗎……」
陸宇澤露出他那富有感染力的笑容:「沒事,小勾八,都差不多。」
「……6。」
兩人不再交談,各自坐在座位上,陸宇澤聽著廣播發呆,小孩哥則是拿著一套試卷瘋狂的寫著,時不時猛的把手捂在卷子上瑟瑟發抖。
看見根號了。
「……據本台消息,山陽市……失蹤23人,近二十年內,山陽市失蹤失聯人口達到3500人次,該問題……」廣播的信號並不好,時不時吞幾個音,但陸宇澤還是聽了個大概。正在這時,前台走過來拍了拍電台,有些疑惑的開開關關,最後試著撥動旋鈕……
很復古的收音機。
陸宇澤什麼都聽不到了。
直到收音機開始播放一首至少20年前的不知名愛情歌曲,前台才作罷,只是那聲音聽得人大皺眉頭。
「要不關了吧?」勾八小孩開口。
「行。」前台也不囉嗦,抬手關上了收音機。
大廳里恢復寂靜。
「喂,勾八小孩。」
「幹嘛?」
「之前那個廣播,你怎麼看?」
「……一個字,史。」
「不是那首歌,是前面那個廣播。」
「……什麼玩意?」
「就是那個,山陽市失蹤了25人那個……」
「……你有病吧?之前廣播就沒開。」
陸宇澤怔了一下,隨即似乎是明白了什麼,眼睛一亮。「多謝提醒啊,我才想起來醫生說我有臆想症。」
「我……」勾八小孩欲罵又止。
陸宇澤果斷走人,心裡在不斷盤算著什麼。假如說,做一個大膽的設想,自己的情況不是病,而是某種特殊的「能力」……
那麼,廣播對面的那個人,是不是……算得上自己的「同類」?
如今的問題再次繞回了起點。
陸宇澤到底有沒有病。
其實他確實是有病,一邊和自己拉扯,一邊搜集著各種可能的消息……
短短半個月,他已經快把自己逼瘋了。不僅寫稿子的速度下降了0.3%,信息秒回的好習慣也丟掉了,甚至每天和女朋友打視頻通話的時候也會走神。
自己的周圍也是有各種怪事發生,每一樁都不比車禍事件遜色多少。
什麼出門正好碰到一個花盆砸在自己面前,什麼一颳風自己前面的小姐姐的裙子就被吹起來……
哦,最後這個不算。
難道自己真的是撞了邪了?陸宇澤疑神疑鬼,甚至,他已經開始嘗試第二條路,也就是某度給的第二個選項:「天眼」。
術業有專攻,陸宇澤幾番周折,終於打聽到一個似乎靠譜的道士。
某信名:王(二麻子)神算子天師。
於是乎,陸宇澤就開始和這位王二麻子先生拉扯……
直到王二麻子說出那句「不要九九八」徹底擊破了陸宇澤的心裡防線。
「騙子,又是騙子……」陸宇澤心裡罵罵咧咧,把手機塞回了口袋。
幹活,要不然活不下去。
這段時間為了探究自己身上的異狀,他甚至只工作了100個小時。
以這種工作效率,如何競爭這個月的優秀員工名額!
正出神時,陸宇澤並沒有在意,有一道身影正極速朝著陸宇澤的方向狂奔而來。
其實,那道身影並不是衝著陸宇澤來的。
那個男人穿著一件大紅色的上衣,褲子也是暗紅色的,整個人顯得不倫不類。
不僅如此,他在奔跑的同時,還在不斷回頭看著,似乎自己的背後有什麼洪水猛獸。
他不看路的嗎?扭著頭還跑這麼快?陸宇澤下意識的想著。
不對……有哪裡不對!
這個人衝刺的方向……朝著自己?
我剛剛為什麼沒有想著要躲開?
快躲開!
這般想著,手腳卻是不聽使喚,挨個和腦神經分家,各過各的。
果不其然,兩人狠狠相撞。
「什麼東西……這裡怎麼會有個人?」那個傢伙似乎是沒料到陸宇澤正好會在這個地方,後退兩步,口中不斷地罵著。
而陸宇澤在這股巨力的衝撞之下,一連後退了七八步,直到被什麼東西絆倒。他下意識的側過身,同時把手墊在背包下面——背包里都是攝像機之類的,很貴,自己目前賠不起。
陸宇澤的雙手在地上一陣摩擦,皮肯定是破了,並沒有立刻出血,但是疼的鑽心。
他卻沒有心思關注這點傷,而是看著那個人的臉,愣在了原地。
這張臉,怎麼那麼熟悉?
陸宇澤的大腦正在緊急開機,而那個人卻顧不了那麼多,看了看陸宇澤有些呆滯的目光,他下意識鬆了一口氣,而後亡命一般向遠處逃遁。
陸宇澤此時回過神來,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司機!
這是那場車禍時的司機!
回想他身上的衣服,那哪裡是什麼紅色的衣服,那股味道自己再熟悉不過——血!
他到底在逃什麼?他在躲避什麼?
他身上的血又是怎麼回事?
這樣想著,陸宇澤只看見那個人的身影突然一陣恍惚,他的衣服似乎被什麼東西從後面拉住。
那人驚恐的回頭,但只是回到一半,他便一個踉蹌,頭部不自然的歪了一下。
似乎,是被一個看不見的拳頭擊中了。
一下,兩下……男人的頭有點節奏的歪著,看上去像是一場滑稽可笑的演出,但陸宇澤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男人的口鼻已經湧出鮮血,雙眼的眼球甚至也被打破,眼看是活不成了。
突然,男人的「歪頭」停了下來,陸宇澤的內心卻沒來由的一跳。
「砰」,司機的頭像西瓜一樣炸開,紅的白的呈濺射狀向前撒了一地。
而後,在陸宇澤的注視之下。
那些東西,包括那司機的殘軀,一寸寸消失在了陸宇澤眼前。
陸宇澤怔怔的看著司機消失的地方,直到一道滾滾雷聲把自己驚醒。
不是他瘋了。
是世界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