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冬天需要烈酒取暖,顧浮也因此養出了不錯的酒量。
偶爾輪休的時候同人拼酒,喝上頭了少不得說些為難人的懲罰,這也算慣例。誰讓他們這些臭當兵的手上沒東西,拿不出像樣的好彩頭給喝到最後還站著的人,只能退而求其次,去罰最先喝倒的人。
顧浮酒量雖好,但也怕輸,所以每次都會起鬨出個自己絕對接受不了的懲罰,這樣就像懸了把劍在頭上,不容易醉。
顧浮接受不了的懲罰不多,其中一樣就是脫褲子在外邊跑,只要有這個懲罰,顧浮就從未喝倒過。
李禹和顧浮不同,他性子高傲,很少參加這樣的集體活動,所以他是在和顧浮單獨喝酒的時候輸給顧浮的,還輸了兩次。
李禹自然沒辦法舍下臉面脫了褲子去外頭跑圈,顧浮將心比心也沒為難他,所以這事兒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
拿這件事出來說,李禹想不信顧浮還活著都不行。
只是……
李禹飽受淬鍊,本以為自己那不值一文的驕傲和自尊早就被捨棄在了蒼茫邊境,不曾想還會有羞紅了臉,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的時候。
顧浮那個混蛋!竟讓一個姑娘來說這種不堪入耳的話!!
真是……太符合他一貫的作風了!
雖然不好意思,但李禹還是感到了安心,畢竟這種混帳事一般人做不出來。
確定顧浮還活著,李禹思緒萬千,想問眼前的姑娘顧浮在哪,怎麼沒親自過來,是不是傷得太重,還想問她顧浮日後作何打算……問題太多,反而讓他不知道從哪問起才好。
顧浮看他還有話要說,側身往邊上讓了讓,道:「有什麼話,進去說吧。」
李禹這一身禁軍專屬的玄袍和腰間的鱗紋長刀實在是太顯眼了。
當然她也很顯眼,戴著幕籬的姑娘家,身邊卻連一個侍衛丫鬟都沒有,還主動去和男子搭話,怎麼看都不像回事。
李禹有點猶豫,畢竟這裡是京城,他怕和這位姑娘入酒坊會壞了人家姑娘的名聲。
顧浮知道李禹在擔心什麼,乾脆自己先進了酒坊,反正幕籬戴著,遲點離開的時候繞個路,從金蟬軒隔壁的脂粉鋪子出來,她不信還有人能認出她。
酒坊二樓有拿屏風隔開的小間,顧浮一連要了三個並排的小間,最後進了中間的小間,還叫了兩壺酒並幾碟子下酒的小菜。
酒坊的小廝動作麻溜,本還想順口問一句是否要叫唱小曲兒的姑娘來助興,一看顧浮就是個女的,及時閉了嘴。
小廝退下後,整理好心情的李禹問顧浮:「他現在在哪?」
顧浮給自己倒了杯酒,入口跟喝水似的,沒甚滋味,於是放下酒杯,並回答李禹:「她不讓我說。」
李禹著急:「為什麼?」
顧浮還是那句:「她不讓我說。」
李禹拿顧浮一個姑娘家沒辦法,只能換了個問題:「那他的傷怎麼樣了?」
顧浮:「已經好了,就是又留了幾道疤,有些難看。」
——你和他是什麼關係?
李禹把這個問題咽回去,接著問:「那他以後,可有什麼打算?」
顧浮思慮一番,然後才道:「先在京城待一段時日吧,等陛下得空召見過她了,她就會離開京城。」
顧浮這話當然是騙人的,她不可能和李禹一直聯繫下去,所以等過段時間她就換上男裝,讓李禹送她出城,之後偷偷回城,再托人送幾封信,慢慢斷了聯繫,便沒有後顧之憂了。
李禹不解:「他為何不留在京城?反正京城也沒人見過他的模樣,不會知道他是誰。」
顧浮一時口快,懟了句:「你不是人?」
李禹:「……」
好熟悉的感覺。
顧浮連忙岔開話題:「反正她決定了要走,你們兄弟一場,到時候來送送她吧。」
得知自己還有見到顧浮的可能,李禹心情好了不少:「那是自然的。」
他還從袖子裡拿出了一塊玉佩,遞給顧浮:「這是我李家的玉佩,若遇到什麼難事,只管拿出來用。」
豁!
顧浮心想,好大手筆。
李家如今可不僅僅是出了一位皇后這麼簡單,皇后有兩個哥哥一個弟弟,大哥雖名不見經傳,但有李禹這麼個出息的兒子,二哥在秘閣任職,是位令人聞風喪膽的狠角色,說是皇帝手裡的刀也不為過,小弟據說最沒出息,行商賈之事,但也聽說戶部那邊沒少沾這位的光,如今國庫充裕,也都有他的一份功勞。
最難得的是,國丈李老太爺會管家,所以即便李家現下如日中天,也沒見有李家的人出門橫行霸道,不僅讓人挑不出錯,也讓人連個巴結的機會都沒有,由此可見李禹手上這枚李家的玉佩有多稀罕。
但她不太想收,怕哪天因這塊玉佩露了餡。
然而不收不行,不收李禹不讓她走。
顧浮只好把玉佩收下,出了小間離開酒坊。
李禹不甘心等顧浮離京才能見到她,便偷偷跟了出去,想暗中探得顧浮的下落,可才走過拐角,就發現那個頭戴幕籬的女子不見了。
竟是個會武功的。
李禹輕嘖一聲,原地站了許久才離開。
顧浮繞路從後門進了脂粉鋪,隨後和林嬤嬤一塊回了金蟬軒。
卻見金蟬軒里除了穆青瑤和她的丫鬟,竟還站著一位嬤嬤。
「二姑娘,二夫人有要事,叫我來請二姑娘回府。」
顧浮一頭霧水,問是怎麼回事,嬤嬤不肯直說,只好和穆青瑤一塊乘馬車回府。
回府後那嬤嬤也沒帶顧浮去二夫人那,而是讓顧浮先回自己的院子,好好打扮一番。
顧浮有所猜測,問一直在家的明珠:「家裡可是來客人了?」
明珠:「是來了客人,聽說是二老爺的學生,但不知為何去了大老爺那,一同來的還有那位公子的爹娘,正同老夫人說話呢。」
被拉著上妝的顧浮透過鏡子,看了眼身後的穆青瑤,穆青瑤收到視線,拍了拍她的肩,算做安慰。
……
「李大人」
祁天塔下,守衛上前替騎馬而來的李於銘拉住韁繩。
李於銘翻身下馬,道:「陛下叫我來請國師入宮,煩請通傳一聲。」
「李大人客氣了。」
守衛們畢恭畢敬,然而通傳後的回應卻沒那麼令人如意。
「李大人,國師大人身體不適,你看這……」
李於銘倒是沒什麼不滿,畢竟這也不是頭一回了,他們的陛下對國師向來縱容,從不會因為召不來人就生氣,他們這些個做臣子的自然也不會瞎操心。
不過該盡力的事情,即便厚著臉皮也要再試一把,這是李於銘的信條,也是他能走到如今這個地位的原因之一。
他讓守衛又傳了一次話,這次說是想要親自見見國師,當面和國師說明來意。
這回國師允了。
於是李於銘爬了七層高的樓梯,上了塔樓頂層,臉上沒露出絲毫的不滿。
表面上國師沒有品銜,但身為秘閣指揮使,李於銘知道,國師才是真正執掌秘閣的人。
世人都說李於銘作為國舅,是皇帝手裡的刀,卻不知他這把明刀後邊還藏了一把暗刀,這把暗刀殺的人、做的髒活,可比明刀多了去了。
也正是清楚這點,李家才能維持住理智,不被眼前的富貴權柄迷瞎了眼。
李於銘對著憑欄而坐,明顯沒有哪裡「不適」的國師行禮,說道:「陛下召大人入宮,想和大人說說忠順侯的事。」
忠順侯?
拿著「千里目」在城內看來看去的傅硯回憶了一下才想起來,那是顧浮大將軍「死」後被追封的爵位。
顧浮的事情他聽皇帝說過,也知道這位忠順侯是女子,更知道這女子如今已經回了京城,皇帝正苦惱後續的安排。畢竟人好好一個大將軍,雖說是女子,但畢竟為國家灑過熱血,總不好一道聖旨把人大好前程攔腰斬斷就什麼都不管了。
皇帝叫他入宮,多半是要他幫著一塊出主意。
國師想了想,覺得沒什麼興趣,也懶得入宮,再一次給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