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自七樓的窗戶外吹進來,吹起國師的寬袖與衣擺,愈發襯得他不近凡俗。
顧浮微微屏息,接著張口就來:「我怎麼說也是個姑娘家,怎麼好跟人打聽外男的名字。」
然而這話她自己都不信,更別說國師。
所以國師的臉色沒有半分回暖,只丟下兩個字:「傅硯。」
顧浮過了幾息才反應過來,追上去問:「具體是哪兩個字?」
傅硯在桌案前坐下,鋪紙提筆,寫下自己的名字。
勁瘦的字體鳳泊鸞漂、力透紙背,顧浮看了喜歡,口中不自覺念道:「傅硯,傅望昔。」
顧浮的聲音雌雄莫辨,此刻低聲呢喃,聽起來格外曖昧。
傅硯垂眸,看不清眼底的情緒,直到顧浮問他:「能寫寫我的名字嗎?」
傅硯才抬起眼,冷酷無情地回了句:「不能。」
接著他又回答了顧浮最初問的那個問題:「陛下找我,是因為我最近都沒怎麼吃藥了。」
「吃藥?」顧浮錯愕:「你身子不舒服嗎?」
傅硯端起一旁的茶杯,說:「我睡不著。」
話落,顧浮伸手抓住他的手臂:「睡不著就別喝茶了吧。」
「現在已經能睡著了。」話是這麼說,可傅硯還是順著顧浮的力道放下茶杯,並看向顧浮。
顧浮被他直直看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因為我?」
傅硯點頭:「只要在你身邊待上一陣子,我就能一夜安眠,所以我之前問過你,你身上是不是有什麼別人沒有的東西。」
顧浮聞言,先是嗅了嗅自己的手臂,然後又站起身,原地轉了一圈:「應該……沒有吧。」
傅硯這幾日一直在觀察,自然知道顧浮身上並無任何異常之處,可他還是對顧浮說道:「你最好是能找出來,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怕是要將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下去。
傅硯知道顧家想把顧浮嫁出去,可若顧浮真的嫁了人,他便不好再叫顧浮夜間來他這。
為了防止好不容易得來的安眠被人打斷,他恐怕會採取一些措施,來阻止這樣的事情發生。
傅硯沒把話都說全,他怕太過強勢,會讓顧浮產生逆反心理。
誰知顧浮突然問他:「你為什麼會睡不著?」
傅硯微愣。
顧浮接著說道:「先弄清楚你為什麼睡不著,才好找到你待在我身邊就能睡著的原因不是嗎?」
傅硯沉默許久,最後避開顧浮的視線,站起身朝樓梯口走去:「時間不早,你該回去了。」
顧浮看著他的背影,明白這是不想說的意思。
可傅硯越是不說,顧浮就越是好奇,她看向桌上寫了傅硯名字的那張紙,心裡有預感,總有一天傅硯會親口把自己睡不著的原因告訴她。
別問為什麼,問就是自信。
第二天早上,傅硯起床來到七樓,發現桌上那張寫了自己名字的紙不翼而飛。他詢問小道童,得知小道童昨夜收拾桌面的時候,紙就已經不在了。
所以多半,是顧浮拿走了那張紙。
……
溫溪這趟門出得並不順利。
不是車輪脫落就是買來的東西莫名受潮,結果拖延了幾日,他才終於帶著兩大車叫人採買的物品出了城。
之後他又遭遇了更加離奇的事情。
就在半路上,他遇見了熟人——魏太傅的孫子,魏文衿。
對方說自己是去探望友人的,但神態十分焦慮,甚至顧不上和溫溪多說幾句就走了,看起來非常匆忙。
溫溪只當這是巧合,結果沒走多久,他又遇到了魏文衿,且在場的還有鎮南將軍府的少將軍林毅,以及另一個溫溪不認識的男子,三人騎馬並行,氣氛微妙,頗有些劍拔弩張。
他看了害怕,但還是硬著頭皮湊過去打招呼,並詢問情況。
最先回答溫溪的,是三人中和溫溪關係最好的魏文衿:「沒什麼,恰好碰上了而已。」
溫溪聽出魏文衿話語中的咬牙切齒,總覺得不對,又問林毅:「林大哥,你這是去哪啊?」
此話一出,本就寒冷的風頓時更冷了。
膚色黝黑氣質剛硬的林毅扔出四個字:「探望朋友。」
溫溪沒話找話:「真巧,魏哥哥也是去探望朋友的。」
說完眾人都沒聲了,溫溪吶吶道:「我說錯話了嗎?」
溫溪不認識的另一個男子——謝子忱冷笑一聲,陰陽怪氣道:「不是你的錯,是在你來之前,我們說了幾句話,發現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溫溪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問下去,他猶豫著錯過了開口接話的時機,索性不再言語。
但一行人走了一陣,經過好幾個岔口,始終同路,還沒人表示奇怪,他便忍不住再次開口問他們:「你們要去的是同一個地方嗎?」
沒人回答他,但魏文衿也沒讓他一個人尷尬,而是轉移了話題,問他:「大冷天的你不在家裡待著,出城做什麼?」
溫溪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探望朋友。」
「吁——」
溫溪以外的三個人同時停下馬,林毅還搶了溫溪手裡的韁繩,強行讓溫溪和他們一塊停下。
溫溪驚慌:「怎怎怎、怎麼了?」
魏文衿一言難盡地看著他:「你那朋友,是男是女?」
溫溪紅了臉,這怎麼好回答,若叫人知道他是去看棠沐沐,豈不是壞了棠沐沐的名聲。
其餘三人通過溫溪的反應得出答案,謝子忱也跟著開口問溫溪:「不會也是你的心上人吧?」
溫溪一臉蒙圈:「……也?」
林毅武人一個,玩不來這些斯文人的彎彎繞繞,直接就問:「你朋友是棠七?」
溫溪睜大了眼睛,震驚無比,然而卻沒人給他解釋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個個光看溫溪的表情就確定了答案,林毅也鬆開了溫溪的韁繩,一行人再度啟程。
寒風撲面,溫溪走在魏文衿和林毅中間,整個人慌極了。
然而接下來的事情更加讓他瞠目結舌——
他們後頭有人快馬揚鞭而來,為了躲開溫溪帶的那兩大車東西,險些撞上溫溪。
這還不算,對方口音奇怪,語氣也十分沖,對著他們就吼了一嗓子:「都給我讓開!!」
林毅正窩火,又被人當頭一吼能忍住就怪了:「哪來的狗東西,敢在爺面前亂吠?」
「大膽!」那口音奇怪的外邦人身旁還跟著侍衛,侍衛聞言拔刀和林毅對峙了起來。
可外邦人卻根本不在意林毅,只想著趕往自己的目的地,還大喊:「都讓開!我要去見沐沐最後一面,誰敢攔我我殺誰!」
卻不想這話讓包括溫溪在內的人都睜大了眼睛,林毅更是直接衝上去,和外邦人以及他的侍衛打了起來。
魏文衿回過神,夾了夾馬腹繼續往前走,還很好心地帶上了溫溪,旁邊的謝子忱也驅馬跟了上來。
溫溪很是無措:「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怎麼突然就打起來了?他那兩車東西還在後頭呢。
還有那個外邦人口中的「沐沐」……是巧合嗎?
魏文衿默了片刻,終於告訴他:「我們剛剛遇見聊了幾句,因為著急不想浪費時間寒暄,林毅就說自己要趕去見心上人最後一面。」
謝子忱再度冷笑:「巧的是,我也是趕去見我心上人最後一面的。」
溫溪看向魏文衿,魏文衿沒說話,溫溪在心裡替他補充:你也是。
不僅是他們三個,還有剛剛那個外邦人也是。
四個男人,去見心上人最後一面,半路發現他們四個的心上人是同一個女子。
面對這般千古奇聞,溫溪沒有半分看熱鬧的心思,因為從他們剛剛的詢問,溫溪得出了一個很可怕的結論——
他們的心上人,也是他的心上人,臨安伯爵府的七姑娘棠沐沐。
三人一時無言,耳邊只剩馬蹄聲不疾不徐踢踏作響。
又過了片刻,溫溪反應過來,驚恐道:「你們剛剛說的『最後一面』是怎麼回事?」
魏文衿把自己收到的消息告訴溫溪,並十分冷靜地分析:「十有八.九是假的,我們被人看笑話了。」
那人故意傳了棠沐沐命不久矣的消息給他們,就是為了讓他們知道,他們被一個閨閣女子耍得團團轉。
所以棠沐沐現下多半還好好的,不然這戲唱不下去。
溫溪再度陷入沉默,因為他好像猜到,那個「看笑話」的人是誰了。
——除了他大哥還能有誰!
溫溪攥緊了手中的韁繩,胸口生疼,但又不敢吱聲,怕被另外兩個人發現端倪。
溫溪偷偷瞄了眼一直騎馬跟在他身後的小廝,方才那個外邦人險些撞到他,是小廝出手把人攔下的,一看就知道身手不凡。也因此溫溪終於明白,大哥為何非要把自己的小廝借給他了,大約是怕其他人將他就地打死,來一出兄債弟償。
但幸好,魏文衿和謝子忱都沒想到那上邊去,只當溫溪是趕巧趕上了。
可即便發現了這麼荒唐的事情,他們依舊沒有停下去找棠沐沐的腳步,因為這一刻他們心裡的想法都是一致的——
或許這只是一場誤會。
又或許,其他人都是自作多情的單相思,只有自己才是和棠沐沐兩情相悅的那個良人。
他們不緊不慢地騎著馬,一邊著急想要知道答案,一邊又害怕那個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
快到地方的時候,林毅趕了上來,魏文衿問他那個外邦人呢?
林毅說:「來了一隊禁軍,說他是潛逃出城的扶搖質子,把他帶回去了。」
眾人一聽,內心百感交集。
那個外邦人居然還是扶搖的質子!
林毅歸隊後,他們找棠沐沐的方式也有了改變。
棠沐沐現今居住在臨安伯爵府名下的一處莊子上,那莊子裡除了棠沐沐,其他都是下人。
他們一行把門敲開後,確認了棠沐沐就住在這裡,接著林毅出手把看門的護衛打暈,帶著他們徑直闖了進去。
溫溪還在猶豫這樣是不是不太好,林毅就已經拿出看家本領,從一個僕從口中逼問出棠沐沐剛剛去了花園。
於是他們又氣勢洶洶跑去花園。
在快要接近花園的時候,他們默契地放慢了腳步,怕這一切若是誤會,突然一下衝進去會嚇著棠沐沐。
也是因此,他們沒有打斷花園裡發生的一切,並親耳聽到了棠沐沐和另一個男人的對話。
冬季百花凋零,棠沐沐身著素色襖衫,不負往昔身在京城的艷麗,看著格外楚楚動人。
她輕撫過枯枝,淒楚一笑:「往年總嫌冬季能開的花少,離了家才發現,有花能開就不錯了,不像如今,一眼望去皆是荒蕪。」
同她一起的男人心疼不已,上前拉住她的手,向她保證:「沐沐你放心,我一定想法子讓你回京。」
棠沐沐將自己的手從男人掌心抽回來,輕聲責怪:「莫要如此,這麼做對不起安姐姐,她待我如親妹妹一般,我們不能這樣對她。」
男人收回手,臉色黯然:「我也是情難自禁。」
接著又道:「而且你安姐姐她……她也沒你想得那麼好,我出城找你,她竟以死相逼不讓我走,若你當真有什麼不測,我定不會原諒她。」
棠沐沐不高興:「你怎麼能這麼說安姐姐,她也是在乎你才會變得不講理,你還說她。」
男人見棠沐沐偏心自己妻子,心裡有些吃味,還說:「其實我覺得你留在這裡也好,這裡不像京城似的到處都有眼睛看著,我也能像現在這樣單獨見你。」
誰知棠沐沐聽了,猛地轉頭看向男人,臉上滿是不敢置信,琉璃似的眼睛也變得濕潤起來:「你把我當什麼了!你的外室嗎?」
男人嚇了一跳,連忙否認:「不不不,我不是這意思,我保證,我一定想法子讓你回京。」
……
花園裡郎情妾意,拱門後冰天雪地。
溫溪環抱身旁的柱子,一額頭磕上去,滿心震撼。
不僅是因為花園裡兩人情意綿綿的對話,也因為他認識花園裡那個男人——
汴國公的女婿蕭然。
那可是有!婦!之!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