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浮發誓,她當初在雲來樓使壞,讓溫溪不打招呼就去見棠沐沐,是希望能湊個巧,讓溫溪發現棠沐沐並非像他想的那樣值得付出真心。
若不湊巧,溫溪什麼都沒撞見,還和棠沐沐化解矛盾,兩人之間的感情變得更加深厚也不是沒有可能。
可她萬萬沒想到,事情會變得如此精彩。
外邦的質子、魏太傅的長孫、鎮南將軍府的少將軍、汴國公的女婿、長寧侯的幼子……這幾個人本身不說,他們家的長輩可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因而此事也並未在京城內宣揚開,顧浮之所以會知道,是因為溫溪單獨找她傾訴了一番。
起先溫溪還很冷靜,甚至鋪墊了許久,才提起自己前陣出城去見棠沐沐的事情。
後來說著說著,一個十七歲的少年郎,竟是活生生被那日發生的事情給氣哭了。
也不知是氣棠沐沐對自己的欺騙,還是氣他大哥手段陰損,給他的心靈造成了難以修復的裂痕。
顧浮一邊安慰,一邊在心裡感嘆:溫溪的大哥可真厲害。
之後溫溪又花了半個時辰來罵他大哥,但因溫小公子從小到大就沒聽過幾句髒話,所以罵來罵去都沒什麼殺傷力,聽著更像是耍脾氣撒嬌,還把自己的嗓子給弄啞了。
顧浮不停給他續茶,還把吃的往他那邊推,結果溫溪喝了兩壺茶水,吃光了大半桌的東西,又跑去如廁多回,才終於冷靜下來,告訴顧浮他們那日最後是如何收尾的。
有了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眾人對棠沐沐剩餘的一絲希望也徹底被掐滅。
說起來,棠沐沐能有這般能耐,也是老天助她。
好幾個「藍顏知己」同時遇見她的情況以前也不是沒有發生過,但為了避嫌,棠沐沐理所當然地裝出了同他們不熟的模樣,他們也沒覺得哪裡不對,甚至會嫌棄對方礙事。
棠沐沐私下裡與他們說話寫信,也會在不經意間透露出自己的「古板」和「貞烈」,非常符合前朝遺留下來的思想,叫那些心裡有她的男人不敢隨便在外頭和別人提起她,唯恐傳了出去讓人嚼舌根,惹她不開心。
於是所有人都以為只有自己同棠沐沐暗通款曲,還死命替棠沐沐遮掩,失去了知道真相的機會。
汴國公的女婿蕭然對棠沐沐許下承諾後,林毅最先忍不住衝進了花園。
蕭然嚇了一跳,畢竟他是有婦之夫,他的妻子是汴國公最疼愛的小女兒,他的妻子說他與棠沐沐有染,他還能辯解,說是他妻子多疑,讓旁人信他。可若叫人當場抓住他和棠沐沐不清不楚,他和棠沐沐兩個人都得完蛋。
棠沐沐受到的驚嚇比蕭然更大,因為她順著林毅來的方向望去,還看到了魏文衿和謝子忱。
溫溪她倒是沒看見,因為那會兒溫溪還在抱柱子磕頭,回過神林毅、魏文衿還有謝子忱三人已經進了花園,只留下溫溪還傻不愣登地留在原地。
溫溪不願落下,正要跟著一塊進去,影子一般跟著他的小廝就把他給拉住了:「小少爺,裡頭這麼亂,咱們就不進去了吧。」
溫溪如何會肯,他努力掙扎,卻發現自己根本甩不開小廝的手,於是怒了:「放開我!」
小廝沒辦法,不知從哪掏出根繩子,把溫溪給綁了,見溫溪瞪大眼睛要吼他,小廝眼疾手快,用乾淨的棉布堵住溫溪的嘴。
這一套行雲流水的操作下來,溫溪如何看不出這小廝是早有準備,不然怎會隨手就拿出麻繩和棉布來。
溫溪氣得腦子發暈,小廝還很體貼地將他挪到了一個避風的位置,提醒他:「小少爺聽話,在裡頭當面質問爽快是爽快,可要叫莊子上的僕役聽見傳了出去,老爺定不會放過你的,所以咱還是不進去了,就在這聽著,你看行嗎?」
溫溪嘴都給堵了,哪來說「不行」的機會。
所以接下來的事情,溫溪全程無法參與,只能站在石窗邊,往花園裡看。
蕭然為了不讓眾人把視線放到他與棠沐沐的關係上,先發制人,呵問他們是怎麼進來的,結果反被林毅摁倒在地。
林毅性子直,摁住了蕭然後就問棠沐沐:「你可有什麼想要解釋的?」
棠沐沐對上林毅殺氣十足的臉,心下惶然,側頭又見魏文衿和謝子忱一臉冰霜地看著她,便知道自己與蕭然的話都被他們聽見了。
可棠沐沐不知道這幾個人在來的路上就發現了全部的真相,還以為他們僅僅只是生氣自己與蕭然的關係,自己還有欺瞞的機會,便絞盡腦汁去補救,試圖力挽狂瀾。
她回想起蕭然來這的原因,問他們:「你們也收到了消息,說我命不久矣,要見你們最後一面?」
眾人一愣,棠沐沐見狀含著淚,垂首呢喃:「我就知道,我都已經被趕出京城了,為什麼還是有人不肯放過我?」
如果只聽棠沐沐與蕭然的對話,再結合棠沐沐現下的表現,眾人或許會動搖,會以為是蕭然單方面糾纏棠沐沐,棠沐沐一介弱女子,已經很努力在拒絕他了,卻還是被有心人算計利用,毀她清譽。
可偏偏他們已經知道,和棠沐沐關係曖昧的不僅是蕭然。
若說他們聚集於此是有人算計,那棠沐沐同時招惹他們幾個人,與他們花前月下情意綿綿,難道也是旁人算計嗎?
林毅等人還沒這麼傻。
且棠沐沐這番作態也讓他們發現,棠沐沐並非他們想的那麼天真純善。
她有能力將他們幾個都玩弄於鼓掌,甚至到了這一刻仍不死心,想要繼續欺騙他們。
這個時候怒急攻心,出言撕破棠沐沐偽裝的不再是林毅,而是魏文衿。
魏文衿出生氏族,爺爺又是太傅,位列三公,故而他表面看著斯文和氣,實際上比誰都驕傲。
可就是這麼一個內心驕傲的公子哥,被鍾情之人無情耍弄,可想而知他受到了多大的刺激。
他文采不錯,一疊聲質問條理清晰,不僅把棠沐沐的所作所為扒了個乾乾淨淨,暴曬在太陽底下,還引起了在場其他人的共鳴,就連石窗後被綁著的溫溪都忍不住扭了扭身子,想要掙脫身上的繩索,進去和魏文衿一塊質問棠沐沐。
被摁倒在地的蕭然傻了,他沒想到不僅是自己將一顆心分給了兩個人,棠沐沐也是如此,且棠沐沐分的數量比他還多。
棠沐沐也傻了,她頭一次被人這樣清算,往昔的竊喜得意與輕蔑都化作了羞恥,叫她渾身顫抖,恨不得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噩夢。
因為棠沐沐是女子,還是林毅他們曾經喜歡過的人,所以他們並沒有對棠沐沐做什麼,只丟下傷人絕情的話語就走了。
熱鬧散去,寂寥的花園裡只剩下棠沐沐一人。
棠沐沐用力摳破掌心,眼底翻湧起滔天的恨意。
她恨這些翻臉無情的男人,恨背地裡推動這一切的人,恨得咬牙切齒,唯獨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也忘了自己利用有婦之夫謀取利益時,那些男人的妻子是如何恨她,而她又是如何為了不讓男人休妻娶她,勸男人珍惜家裡的妻子,讓那些女人連想要一封和離書都得不到。
當時溫溪還沒走,他不知棠沐沐心中所想,但他看到了棠沐沐眼底的恨。
那樣的恨意讓溫溪感到陌生,也足夠把溫溪心底殘存的那一絲情誼燃燒殆盡。
此事雖然不曾向外宣揚,但該知道的,基本都知道了。
扶搖質子逃出京城,被抓獲時身邊還有兩大車細軟,這可不是小事。
予他便利的僕從官員紛紛下獄,當時在場的林毅表面上是協助禁軍捉拿潛逃的他國質子,實際上一回京城他就被禁軍逮捕扔去大理寺審訊,好確定他是不是協助質子潛逃的從犯。
林毅出身將門,十四歲開始從軍,什麼苦沒吃過,自然不怕大理寺的審訊,可他不願自己背後的鎮南將軍府因自己遭受叛國污名,所以他舍下臉面求見聖上,把一切都向皇帝交代了。
接著長寧侯、魏太傅、鎮南將軍、汴國公、謝家人,以及臨安伯陸續被傳召入宮。
因為打擊面太廣,有損朝廷和世家大族的威嚴,所以眾人一致決定將此事壓下。
溫溪打算帶去給棠沐沐的兩大車物品依舊歸於質子,算作質子意圖潛逃的罪證。
長寧侯回府就把溫溪罰去跪祠堂抄書,溫江作為幕後,從未想過會牽扯到扶搖質子,把本該悄無聲息結束的事情捅到御前,當即就想到必是家中有秘閣探子,知道他的謀劃後順勢而為,來了這麼一出。
「李於銘……」
溫江不知道秘閣背後的話事人其實是國師,把帳都記到了李家頭上。
魏太傅要狠一些,直接就對魏文衿動了家法,把人打得近一個月不能下地。
鎮南將軍是請旨,把林毅送去北境,讓林毅脫離鎮南將軍府的影響,從困難模式開始重新曆練。
謝家人按下了謝子忱,沒讓他參與今年的春闈,因為謝子忱被攪合進了此等秘辛之中,即便考上也會遭到其餘知情人的打壓,不如等上三年,等這件事的影響淡去再考。
汴國公則把自己的小女兒從夫家接回來,還逼蕭然寫和離書,不寫就施壓,讓蕭然在官場上寸步難行,汴國公家有個混不吝的三少爺,還找人一天按三頓套蕭然麻袋。
待蕭然忍無可忍寫下和離書,汴國公就利用人脈,讓蕭然被外放去窮鄉僻壤,除非汴國公府沒落,不然他這輩子也別想有半點晉升的機會。
至於臨安伯,為平息眾怒,也為保住闔府上下的清譽,他派了幾個身強力壯的嬤嬤去莊子上,沒多久莊子走水,棠沐沐沒能逃出來,藏身火海。
幾乎所有涉及此事的人,都得到了屬於他們的結局。
所以溫溪並不怕棠沐沐會伺機報復,除非她突然詐屍……
溫溪這麼一想,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他問顧浮:「聽說二哥曾在坐忘山住過一段時間?」
顧浮淡定喝茶:「是啊,怎麼了?」
溫溪猶豫片刻,小聲問她:「那裡的寺廟靈不靈?」
若是靈,他想去拜拜,免得棠沐沐還魂,來找他大哥索命。
顧浮:「……應當是靈的吧。」
兩人又坐著聊了一會兒,因為長寧侯給溫溪定了門禁,溫溪沒能在外頭待太久,就回家去了。
顧浮送走溫溪,沒有馬上回家,而是去了趟書局,淘了幾本樂譜才回去。
晚上顧浮照例來到祁天塔,才把樂譜放下,就聽到國師對她說:「陛下召你,明日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