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選麟,顧浮入宮的次數越發頻繁。
皇后也很照顧她,三不五時便有賞賜送去顧家,逐漸的,京城裡的人都知道顧二姑娘走了大運,成了皇后跟前的大紅人。
而此刻大紅人正在鳳儀宮,把晚袖齋那邊的進展仔仔細細向皇后娘娘匯報了一遍。
皇后聽完,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有你幫本宮,本宮倒是落了個輕鬆。」
顧浮也老實:「選麟這事本就因我而起,我責無旁貸。」
皇后看顧浮只找了幾個幫手就把晚袖齋管理得井井有條,面上不由得透出幾分嘆息:這麼好的姑娘,最後還是和自己一樣,逃不出「皇命難違」四個字。
皇后不是傻子,自然能聽出皇帝之前對她說的那番話是什麼意思——國師對顧浮有意。
雖然不明白國師為什麼不直接向皇帝表明自己的想法,讓皇帝給他和顧浮賜婚,但從皇帝的態度不難看出,皇帝對這門親事樂見其成,就等著國師開口了。
皇后沒辦法把這麼殘酷的事實告訴還被蒙在鼓裡的顧浮,可裝出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她又怕顧浮最後會接受不了現實。
就在皇后暗自糾結的時候,顧浮突然說道:「一直想問,娘娘為何要這樣費心地幫我?」
許是因為心裡那份憐惜,又或者是因為這段日子以來的接觸,讓她對顧浮的了解不再僅限於旁人的口述,她知道顧浮不是多嘴多舌的人,能報以信任,於是她將自己那段和顧浮十分類似的過往,說給了顧浮聽。
簡短的敘述中沒有怨恨,也沒有悵然,只有淡淡的追憶,和對自己當年能如此勇敢偽裝成弟弟在外行商的驕傲。
顧浮早就想到這背後定有不為人知的秘密,卻沒想到皇后的經歷和自己這麼像,她安靜聽完皇后的回憶,又聽皇后說了幾件當年行商的趣事,終於在皇后喝茶潤嗓時,開口問了她一句——
「娘娘會不甘心嗎?」
……
京城有條自西向東的河,河流主幹貫穿東西二市,方便城外來的商品貨物直接乘船入城,在東西二市的碼頭卸貨。
河流支幹則有十多條,其中兩條先流過皇城,再進入宮城,在宮內蓄成水鏡池與靈瑤池,另外的支幹則流經城內許多地方,可供人做日常使用,也可開鑿水渠引入屋宅,做出漂亮的湖泊景致。
到端午這天可就熱鬧了,城內會舉辦龍舟賽,讓幾條龍舟輪流在城中河上疾馳,最後用時與船體損傷最少的龍舟獲勝。
而為了尋求比賽的刺激,城中的龍舟賽一般都會挑選波折最大最崎嶇、過彎處最狹窄的河道作為比賽河道。
顧浮本來和穆青瑤約好,一塊出門看龍舟賽,誰知當天早上,胖鴿在穆青瑤肩頭留了一坨鳥糞,讓愛乾淨的穆青瑤在精神方面受到了極大的刺激,導致她不想出門,只想一個人抱著關胖鴿的籠子好好冷靜一下。
顧浮擔心穆青瑤想不開把胖鴿煮成鴿子湯,也準備在家待著,可穆青瑤為這天出門特地列了一張書單,說是有好幾本只在今日售賣的書,讓顧浮替她去書局買。
顧浮怕進一步刺激穆青瑤,只好應下,並去找別人陪自己一塊——反正都要出門,原先在致雅樓定好的雅間就別浪費了。
然而不巧,全家除了顧竹和她大嫂,其他人都不在家。顧竹剛入軍造司,得了兩塊隕鐵,還在琢磨給顧浮打兩把苗刀,一聽說顧浮叫他出門,他便把頭搖成撥浪鼓,臉色更是蒼白,仿佛顧浮不是叫他出門看龍舟賽,而是叫他去走刀山火海一般。
之後顧浮又去了大嫂的院子,想叫上大嫂出門走走,別在家裡頭傻悶著,散散心透透氣也好。
結果大嫂藉口體虛拒絕了她,大嫂院裡的丫鬟和嬤嬤送她出來,那丫鬟年紀輕口無遮攔,還對顧浮陰陽怪氣,說顧浮先約了穆家表姑娘,等表姑娘不願出門才想起她們少夫人來,不知道的還以為表姑娘才是她嫂嫂。
顧浮看向一旁的嬤嬤,見她沒說什麼,便道:「若這就是嫂嫂教出來的丫鬟,那我可真慶幸如今是嬸嬸管家。」
嬤嬤的臉色頓時就變了,她還以為顧浮和其他人一樣,會看在她家少夫人可憐的份上,即便聽了難聽的話也只當耳旁風,沒想到顧浮這麼不客氣,張口就往人最怕最痛的地方刺。
顧浮也懶得和她們磨嘰,說完轉身就走,帶上綠竹乘馬車出了門。
林嬤嬤被她留在家,免得長輩不在,大嫂和穆青瑤之間又出什麼事。
書局在東市附近,中途路過宣陽街,顧浮看著高高的祁天塔,心想這不是還有一個人嗎。
馬車到了書局,顧浮戴上幕籬下車買書,並叫綠竹替自己去一趟祁天塔。
沒過多久,顧浮買好書,綠竹也趕了回來,說這邊離賽龍舟的河道遠,對面的茶樓人少清靜,問顧浮要不要去坐一坐。
顧浮點頭,過去後跟著綠竹,被綠竹帶進二樓雅間。
雅間內,傅硯穿著帶兜帽的外衣,正在喝茶。
顧浮摘掉幕籬湊過去:「不熱嗎?」
傅硯的視線在顧浮的衣服上停留了一下。
顧浮今日穿了條竹青色的裙子,上著橙紅色抹胸與一件藕色對襟短衫,首飾不多,看著格外清爽利落。
傅硯收回視線,搖頭說:「不熱。」
顧浮摸了摸傅硯的兜帽帽沿,發現這件外衣雖然不透色,但質地輕薄透氣,確實不是容易悶熱的料子。
顧浮畢竟穿著女裝,不好帶傅硯乘坐顧家的馬車,於是兩人從茶樓後門出去,那裡停著一輛沒帶任何標識,外表十分低調的馬車,馬車內里還是顧浮熟悉的奢侈裝潢,只是原先擺放爐子的地方換成了冰鑒。
車夫揮動韁繩,驅使馬車朝熱鬧的街道駛去,顧浮和上元節那會一樣,讓傅硯在馬車裡摘掉帽子,要給傅硯扎小辮,免得頭髮從兜帽里露出來。
可惜顧浮的手藝沒有半點長進,弄掉傅硯不知道多少根頭髮,最後不得不放棄三股辮,把所有頭髮都束一塊了事。
「你的頭髮太滑了。」顧浮替自己挽尊。
傅硯也由著她,甚至還「嗯」了一聲。
抵達致雅樓,顧浮拿著小二給的牌子湊到傅硯身邊,兩人商量著點了五種口味的粽子。
小二離開後,傅硯問顧浮:「不要金蟬軒的點心嗎?」
顧浮格外喜歡和傅硯有商有量的感覺,就問:「你想吃?」
傅硯點了點頭,說想吃上回吃過的藍色點心。
顧浮意外:「我還以為你不喜歡那個。」
因為上回吃的時候,傅硯的反應非常平淡。
可傅硯卻說:「沒有不喜歡。」
顧浮讓綠竹去買,隨後轉頭對傅硯道:「完全看不出來,你也太不會表達自己的喜好了。」
傅硯看著顧浮:「……嗯。」
顧浮定的雅間在致雅樓邊角,兩面都有窗戶,一面對著賽龍舟的河道,一面對著隔壁酒坊,中間僅隔著一條小巷子,能聞見濃郁的酒香。
龍舟經過致雅樓時,岸邊傳來震耳欲聾的尖叫吶喊,龍舟上的槳手也十分有默契,在沒有任何減速的情況下直接闖過了垂直的拐角,還沒有損傷船體分毫,引圍觀百姓瘋狂叫好。
顧浮與傅硯坐在窗邊看,兩人一個性子冷,一個注意力總在對方身上,所以半點沒被熱鬧的氛圍沾染。
待龍舟駛遠,綠竹正好拎著食盒回來。
食盒裡不僅有金蟬軒的點心,還有幾條用五色絲線編成的長命縷。
端午節習俗不少,除了吃粽子、賽龍舟,還有掛艾草、放紙鳶、給小孩手上系五色長命縷。
金蟬軒的客人許多都是姑娘或小孩,所以端午節這天,他們會給食客們送上自家編好的長命縷。
顧浮許久沒系過長命縷,還挺懷念的,就給自己系了一條,然後抓起傅硯的手,往他手上也系了一條。
充滿世俗氣的長命縷點綴在傅硯手腕,看著就像是給一身雪白的傅硯畫上了顏色,有些格格不入,但顧浮卻特別喜歡。
傅硯也很喜歡,他想起顧浮剛剛說他不會表達喜好,便想學著用言語告訴顧浮。
然而話還沒出口,窗外突然炸開一聲巨響,似乎是有什麼東西從高處砸下,直直落到了地上。
顧浮起身,快步走到朝向酒坊的那扇窗戶前,還未開窗就聽見有人在罵:「禁軍辦事!看什麼看!!」
隨即外頭傳來接二連三的關窗聲,顯然是在顧浮之前就有人開窗看熱鬧,結果被禁軍的呵斥給嚇退了。
好好的端午佳節,禁軍不忙著護衛陛下,跑這來撒什麼瘋?
顧浮站在窗戶邊聽了一會兒,發現禁軍呵斥完就走了,心裡愈發奇怪,於是推開窗戶往下看。
這一看就看見,有個人坐在小巷子的地面上,背倚著酒坊的牆,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還腫了半邊,把一隻眼睛擠得只剩一條縫。
顧浮看著那張臉,越看越覺得眼熟,但又覺得不可能。
這時傅硯走到顧浮身後,將幕籬戴到了顧浮頭上,並證實了她的猜想:「郭兼,你曾經的左膀右臂,去年年末被調遣入京,現執掌赤堯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