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駁的光影透過枝葉灑落在顧浮身上,顧浮側頭看著瑞陽長公主,臉上帶著堪稱和善的笑容,可說出來的話語卻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匕首,讓天真的瑞陽被扎了個透心涼。
浸染著寒意的風吹拂而過,瑞陽打了個冷顫,險些沒坐穩從樹上掉下去,幸好顧浮及時伸手,摁住了她的肩膀。
瑞陽臉色蒼白,顧浮的話和剛剛差點掉下去的驚險讓她心跳得飛快,她搭在樹枝上的手輕顫不已,臉頰也微微發麻。
「這裡有些冷,我們去太陽底下走走吧?」顧浮看瑞陽渾身都在抖,於是提出建議。
瑞陽張了張嘴,發出第一個音的瞬間,眼眶就濕了:「我、我腿軟,可能、下不去」
顧浮攬著瑞陽的腰,抱著瑞陽從樹上跳下。
突如其來的失重感讓瑞陽尖叫出聲,她緊緊抱著顧浮,即便穩穩落到了地上,也沒把手鬆開。
顧浮任由她把臉埋進自己懷裡,小聲地哭泣。
過了一會兒,瑞陽抬起頭,滿臉淚水,抽泣著問顧浮:「她們、外祖母她們,為什麼……」
顧浮知道她想問什麼,想了想,道:「大約是對北境沒什麼了解吧。」
瑞陽懵懂地點了點頭,其實她還想問,既然這些事情顧浮都能知道,那她的外祖母為何不能為了她去問問別人?她的表哥李禹不就在北境從過軍嗎?
可瑞陽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口,大約是怕顧浮答不上來,又或者是怕顧浮能答上來。
然而許久之後,瑞陽還是知道了答案,因為李家要「懂分寸識進退」,要「謹小慎微不仗著外戚的身份恃寵而驕」,要「時時刻刻謹記身為臣子的本分」,要「為君分憂」。
所以他們不能因為陛下偏寵就護著她這個外孫女,免得朝臣把北境戰亂不止的原因都歸咎於皇后專寵,說李家女自私自利,不肯為國犧牲自己的兒女,平白污了李家的清名……
顧浮安撫好瑞陽,離開書院後就入了趟宮,把瑞陽這邊的事情同皇后說明,免得李家人再做出別的什麼事來。
皇后知道瑞陽昨日旬休,也知道自己的母親和嫂子都入了宮來探望瑞陽,可皇后怎麼都沒想到,她們竟是來逼瑞陽的,就像當年逼她嫁入東宮一樣。
「母親如此大義,那為何陛下看在我的份上提拔禹兒時,你們不知道避嫌叫禹兒辭了君恩,免得惹人閒話?」鳳儀宮,皇后召來自己的母親,當著面撕破了臉皮。
李老夫人不敢置信地看著皇后,震驚道:「娘娘,那可是我們李家的嫡孫!李家未來的榮辱皆繫於他一人之身,你怎忍心這樣對他?」
「瑞陽才是我的女兒!」皇后展現出了以往從未有過的狠厲:「聽著!本宮有今日是本宮自己賺來的,往日看在養育之恩的份上,本宮甘願拂照李家,可你們要是再敢打瑞陽的主意,本宮定叫你與父親生不如死!」
李老夫人看著皇后,驚恐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全然不認識的陌生人。
一旁的景嬤嬤扶著顫顫巍巍的老夫人,勸皇后:「娘娘,老夫人畢竟是您的母親,您怎能這樣同她說話。」
皇后朝景嬤嬤看了過去。
李老夫人入宮那日,皇后特地讓景嬤嬤去瑞陽那送了東西,回來後皇后問過景嬤嬤,問她李老夫人都和瑞陽聊了些什麼,景嬤嬤只說是閒話家常,瞞下了老夫人逼瑞陽自請和親的事情。
皇后知道景嬤嬤心在李家,可這麼多年兩人相互扶持,皇后自認從未虧待過她,卻怎麼也沒想到最後會是她在背後給了自己一刀。
皇后側開臉,停頓後說道:「景嬤嬤年紀大了,既然你心裡只有李家,那本宮恩許你出宮,回李家去吧。」
景嬤嬤愣住,隨即噗通一聲跪下,膝行到皇后面前,拉著皇后的衣擺連聲哀求:「娘娘!娘娘您不能,您不能這樣對奴婢啊,奴婢對您忠心耿耿,您……」
皇后揮了揮手,當即有人上前將景嬤嬤捂嘴拖了下去。
皇后看向自己的母親,見她氣得臉色漲紅站立不穩,皇后忍下僅剩的一絲不忍,決絕道:「母親若還想讓李家和禹兒好好的,就安分點,本宮並非是靠陛下恩寵才能活著的後宮女子,即便不依靠娘家,本宮照樣能坐穩後位,不信你可以試試。」
皇后這邊警告了李家,皇帝那邊也召見了自己的姐姐和妹妹,別的不多說,只告訴她們:「你們若是覺得應該同左迦部議和,朕成全你們,即日就下旨封你們為長公主,前往北境和親。」
幾位公主驚疑不定,膽小一點的直接就傻了,膽大的開口提醒皇帝:「陛下真會開玩笑,怕不是忘了,我們都是有夫之婦,怎、怎麼好去和親?」
皇帝笑道:「放心,左迦部盛行共妻,父子兄弟之間享用一個女人皆是尋常,自然不像我們這般在意女子貞潔,至於駙馬那邊,朕會好好補償他們,你們只管去就是,畢竟你們心懷天下,想來應當是迫不及待了。」
皇帝說完,幾位公主俱都嚇破了膽,哭著求皇帝饒過她們。
皇帝收斂了笑容,眼底一片冰寒:「朕知道你們在想什麼,你們一個個都是先帝嬌寵出來的,朕為太子時也不過是你們消遣的玩意兒,如今你們還是『公主』,朕的女兒何德何能,竟敢位居『長公主』,你們當然不甘心,既然如此朕成全你們,反正左迦部要的是『瑞陽長公主』,大不了朕將瑞陽的封號一併給了你們,瑞陽向來孝順,想來也不會介意這點小事。」
幾位公主幾乎哭暈過去,叫喊聲讓上了年紀的趙公公聽得腦殼發疼。
之後皇帝還下旨,將這幾位公主禁足公主府,還派了人看著,不讓她們與外界同信往來。
就這麼關了兩個月,無法打探外界消息的公主們惴惴不安,生怕皇帝當真將她們封成長公主,更怕哪天醒來被人打扮好押送去北境和親,每日杯弓蛇影,差點瘋掉。
……
像是要趕在入冬前抓住這難得的宜人節氣,京城許多人家都辦了宴席,就連皇后也多次召見命婦貴女入宮,談天說笑。
有命婦聽說皇后養了一盆極為珍貴的綠菊,便出口恭維,說想要看一看綠菊,開開眼界。
可皇后並未叫人端花上來,而是沒好氣地提起了顧家二姑娘,說:「她呀,特地來給本宮請安,本宮還以為她是想本宮了,結果竟是書院裡要評花王,來本宮這要花的,還把本宮那盆好不容易養出來的綠菊給抱走了。」
皇后的話聽起來像是責怪,可誰都不是傻子,自然能品出字裡行間的親昵與縱容。
放眼全京城,除了瑞陽公主,還有誰敢這般放肆,入宮把皇后叫人專門培育出來的花拿走。
在場眾人看出皇后與顧浮親近,回家後辦起宴席來都不忘往顧家送封請帖。
顧浮沒空赴宴,本想都辭了,後來得知穆衡會帶著妻兒去參加安王府那位老太妃的大壽,這才從一堆請帖中,找出了安王府送來的請帖
於此同時,被困在府中近五個月的英王也終於有了出門走動的機會。
原來英王剛出生那會,因生母品階不夠,曾被送去老太妃那養過幾年,後來英王的生母得了寵,求得先帝皇恩,把英王接回到了身邊,那時老太妃也有了安王,膝下有子,兩邊倒是沒因此結仇。
前陣子老太妃病重,險死還生,醒來後就忘了許多事情,還以為自己活在十幾年前,膝下同時養著安王和英王,就鬧著要見英王。
安王生為人子,不得不想辦法替母親如願,就去皇帝那裡求了恩典。
英王終於能夠出門,棠沐沐身份不夠去不了,又不想眼睜睜看著英王妃陪同左右,索性耍起手段,想讓英王妃也去不成。
英王妃不甘示弱,同時她也恨極了自己的疏忽,讓棠沐沐趁虛而入得了英王的寵,兩邊因此斗得如火如荼,分毫不讓。
她們誰都沒想到,真正的贏家此刻正在書房,以丫鬟的身份給英王研墨。
林月枝吊了英王許久的胃口,在英王以為林月枝只是他幻想出來的一個人物後,林月枝終於出現在了英王面前。
那天桂花開得正好,林月枝帶著英王年紀最小的兒子在花園裡玩,淘氣的小孩踹了一腳桂花樹,桂花花瓣如雨一般紛紛落下,點綴了她明媚耀眼的容顏。
那之後英王就將林月枝安排到了自己的書房,並常常試探林月枝,想知道林月枝是否就是那個任勞任怨,守在自己身邊的人。
林月枝矢口否認,說英王認錯了人,可在英王接二連三的試探下,林月枝還是「不小心」露出了馬腳。
之後英王調查了一番,發現林月枝原先是棠沐沐身邊的丫鬟。
在他病重期間,英王妃到處想法子求人顧不上他,棠沐沐想要利用這次機會獲得他的寵愛,可又嫌照顧病人麻煩,就把他扔給了林月枝,後來又怕他見到林月枝,就把林月枝從自己身邊調走。
英王把自己找出來的真相擺到林月枝面前,林月枝嚇了一跳,跪下求英王不要因此責怪棠沐沐,還說棠沐沐於她有大恩,若英王責怪棠沐沐,她會良心難安。
英王愛極了林月枝的心地善良,便答應林月枝:「看在你的份上,本王不怪她。」
只是棠沐沐妄圖騙他,這筆帳他絕不會就這麼輕易揭過,暫且先拿棠沐沐當靶子,由著棠沐沐和自己的妻子爭搶,也好保下他心裡真正喜歡的人。
聽聞英王妃與棠沐沐如自己所料,斗得不可開交,英王冷笑一聲不予理會,只是瞧見一旁研墨的纖纖玉手,開口問了句:「你不想去?」
化名「銀月」的林月枝眨了眨眼,笑道:「奴婢不愛出門,只是……」
英王拉住林月枝的手:「只是什麼?」
林月枝小小聲道:「如今還是花季,王爺此次出門,可否為奴婢帶一朵漂亮的菊花回來?」
英王笑道:「這有何難。」
林月枝紅了臉,連忙把手從英王掌心抽出來,羞澀地轉身去倒茶,免得叫英王發現她眼底難以抑制的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