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番外二·4

2024-08-17 09:23:22 作者: 昔邀曉
  春寒料峭,屋內伺候的丫鬟巧倩見穆青瑤坐在書堆里發呆,便上前輕聲提醒道:「少夫人,少爺快回來了,你這要不要收拾收拾?」

  穆青瑤回過神,放下手中的《煮雨記》,看了眼亂七八糟散落在地的各種話本,道:「收拾吧。」

  她說完,巧倩叫來另一個丫鬟,兩人一塊將地上的話本整理收拾好,放回到了書架邊的小柜子里。

  小柜子是聞齊澤叫人打造的,專門用來放穆青瑤的話本,除此之外,裡面還放了聞齊澤不知從哪弄來的避火圖。

  時人愛用春宮圖作辟火用,故而春宮圖又稱避火圖,聞齊澤裝模作樣地說是用這圖辟火,以免燒了穆青瑤的珍藏,然而小小一卷卷得賊厚,展開裡面是幾十幅小圖首尾拼接,其上所繪栩栩如生,姿態各異,聞所未聞。

  聞齊澤懷抱探究精神,拉著穆青瑤試了不少上頭的內容。

  丫鬟把書都收拾好,只剩《煮雨記》和穆青瑤親手寫的話本,被穆青瑤緊緊捏在手裡。

  待下人通傳說聞齊澤回來了,穆青瑤便將這兩本書在桌上攤開。

  聞齊澤早已養成習慣,一回院子就先去側屋換了衣服,然後才入主屋去找穆青瑤。

  他見穆青瑤坐在桌前沒有回頭,便放輕腳步聲從背後靠近,將人擁入懷中。

  「看什麼這麼專注?」他問,並開始期待穆青瑤的回答。

  誰知這次他沒有迎來意料之中的回答,而是聽到懷裡人略顯恍惚的聲音:「這本《煮雨記》,與我寫的那本好像。」

  聞齊澤心裡咯噔一下,陷入了沉默。

  穆青瑤扯了扯嘴角,苦笑道:「或許是我想多了吧,《煮雨記》這麼好看,我寫的這本哪裡能與《煮雨記》相比,竟還妄想是自己的書被人給抄了,真是厚顏無恥。」

  聞齊澤哪裡能聽得了這樣的話,遂投案自首,向穆青瑤坦白:「你別難過,我、這書——這本《煮雨記》是我寫的!」

  說完又察覺不對,立馬改口:「不對,是我照著你的書寫的,是我抄的你,你沒妄想,是我的錯,厚顏無恥的也是我,明明知道這是你想的故事,卻還、卻還瞞著你投給了書局,怪我。」

  穆青瑤沒想到這麼順利就讓聞齊澤說了實話,她慢慢收起臉上裝出來的難過與痛苦,但因為聞齊澤在她背後抱著她,所以沒看到,只聽見她說:「解釋一下?」

  聞齊澤老老實實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及自己的心路歷程都給穆青瑤交代了一遍:「我看你寫這話本花了好長時間,大冬天凍得手都紅了,就想著替你潤色潤色,讓你知道你想的故事其實很好,只是你從來沒寫過,不熟練,這才沒寫好。」

  穆青瑤接受了這個說法,但還是不明白:「那你怎麼不把它拿給我看,反而遞去書局賣了?」

  聞齊澤沉默著將臉埋到穆青瑤頸側,過了一會兒才吐出一口氣,悶聲道:「我不甘心。」

  穆青瑤心想也對,《煮雨記》寫得實在太好了,聞齊澤無法甘心自己寫的故事就此埋沒,只給她一人觀賞,穆青瑤也能理解。

  聞齊澤說:「我不甘心你當著我的面,說想見別的男人。」

  穆青瑤:「……」

  好吧,她習慣了,反正這兩年裡沒少發生這樣的誤會,他們兩人的想法永遠都對不上,問題是——

  「……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天地良心,她穆青瑤可不是什麼水性楊花的女人,更不會蠢到當著自己丈夫的面說想見別的男人,這其中定有誤會。

  聞齊澤不依不饒:「『若能得之一見,此生無憾矣』這話是不是你說的?」

  穆青瑤想了許久,終於在大腦的犄角旮旯里將這段回憶給刨了出來。

  當時書局還沒開始賣《煮雨記》,她沉迷另一本叫《金釵淚》的話本,因為寫得太過感人,看到最後她都看哭了,還將寫《金釵淚》的筆者好一番誇讚,認為能寫出《金釵淚》的筆者必定不是凡俗,感慨之下便說了「若能得之一見,此生無憾矣」這樣的話。

  穆青瑤吶吶道:「我就隨口一說。」

  聞齊澤抱緊了穆青瑤,彆扭道:「是情之所至,還是隨口一說,你自己心裡清楚。」

  穆青瑤:……好酸。

  穆青瑤努力辯解:「《金釵淚》的筆者也未必是男子。」

  聞齊澤抬頭,淡淡道:「是男的。」


  穆青瑤緩緩睜大了眼睛。

  聞齊澤捏著她的下巴讓她看著自己:「你以為大理寺這邊查個人很難嗎?」

  穆青瑤無語凝噎:這傢伙,竟就為她一句話,把《金釵淚》的筆者是誰都給查出來了。

  硬氣地耍了通性子,聞齊澤又軟下聲,輕輕道:「你不知道這些日子,你拿著《煮雨記》來回看,我有多高興。」

  穆青瑤忍了忍,終於還是沒忍住,問他:「那《煮雨記》下冊……你寫了嗎?」

  聞齊澤搖頭:「上冊是按照你寫的那本來改的,你又沒寫下冊,我當然也寫不了。」

  穆青瑤恨鐵不成鋼:「你可以自己編啊。」

  聞齊澤不肯:「太費事了,要不是想給你看,我連上冊都不想寫。不如你把下冊寫了,我繼續給你潤筆?」

  穆青瑤努力、仔細、認真地回想,最終絕望道:「我把下冊想寫什麼都給忘了。」

  過去整整一年,她怎麼可能還記得自己當時想寫什麼。

  聞齊澤鬆開手站起身,去一旁書架上拿來一疊紙張放到穆青瑤面前。

  穆青瑤定睛一看,居然是自己寫話本時隨手記下的語句和劇情思路,也不知道聞齊澤是什麼時候替她收起來的。

  可穆青瑤實在不想寫,她已經看透了:寫話本哪有看話本舒坦啊。

  於是她靠進聞齊澤懷裡,抱著聞齊澤,問他:「我不想寫,剩下的你自己想,把下冊寫了給我看,好不好?」

  聞齊澤沒鬆口,倒不是真的不想,就是想聽穆青瑤再多說幾句求他的話。

  果然,穆青瑤為了《煮雨記》下冊無所不用其極,還主動坐到他腿上,用起了色誘的手段。

  不對,夫妻之間這麼幹不能叫「色誘」,應該叫「情趣」。

  聞齊澤根本抵抗不住穆青瑤主動的情趣,等反應過來,他已經說了「好」。

  怎麼可能說「不好」呢,越來越喜歡的人坐在他懷裡這樣求他,便是叫他去死他都甘之如飴。

  穆青瑤得了承諾,開心不已。

  但讓穆青瑤沒想到的是,聞齊澤把話本內容分成兩份,一份還是和上冊一樣,用獨特的文筆去描繪故事,將故事主線娓娓道來。

  另一份則是在原先的基礎上,加了許多能將《煮雨記》直接打成淫.書的內容。

  按說話本子本身就不怎麼上得了台面,行文間有關於魚水之歡的描述簡直再正常不過,偏聞齊澤將魚水之歡那部分寫得格外細緻,讓進度明明一模一樣的兩份內容出現了字數相差近半本的情況。

  穆青瑤作為閱覽話本的資深人士,無論多出來的字數與主線劇情有沒有關聯,總會選擇字數更多、描寫更全面的那一份。

  結果就是看得面紅耳赤,被聞齊澤抱著試書上的內容,美其名曰:「試一試,若有不對的地方,我好改了它。」

  穆青瑤試完就一個念頭:決不能讓字數更多的那份流傳出去。

  不然總感覺被人圍觀了私事,太過羞恥。

  這事也不必穆青瑤說,聞齊澤自己就不會允許它發生,因此字數更多的那一份內容被放進了穆青瑤的小柜子,除了他們夫妻倆,再沒任何人看過。

  ……

  炎夏,穆青瑤回顧家去看望顧啟錚,聞齊澤陪她同行。

  這兩年多來,穆青瑤逢年過節都會回趟顧家,聞齊澤更是常去顧家拜訪,上門的理由也不難找:聞齊澤在大理寺辦差,顧啟錚轉去戶部之前也在大理寺和刑部待過,算是他的老前輩,去討教一二實屬尋常。

  然而他們夫婦的馬車才走動沒幾步,穆青瑤便聽見外頭有人著急忙慌地喊了一聲:「齊澤!」

  陌生的呼喊內容讓穆青瑤根本沒反應過來,還在想誰啊,這樣大聲叫喊。

  直到聞齊澤叫停馬車,告訴穆青瑤:「是我在大理寺的同僚,大約是找我有急事,我下去同他說幾句話。」

  穆青瑤才反應過來那聲音喚的是她丈夫。

  不是「世子」,也不是「聞大人」,更不是「惠之」,難道是他的名字?

  穆青瑤方才沒留心,所以也沒聽清。

  聞齊澤出去後她忍不住側耳細聽,就聽見聞齊澤的同僚趕到馬車邊,對聞齊澤來了句:「齊澤你聽我說,巡街的武侯剛剛來報,說是之前被通緝的犯人找到了,事不宜遲,你立刻隨我去趟明善街。」


  明善街——樂坊妓館的聚集之地。

  這麼些年過去,穆青瑤差點忘了自己不記得自己丈夫的名字這件事,卻怎麼也沒料到會在這樣的話語中得知自己丈夫叫「齊澤」。

  車外的聞齊澤嚇破了膽,生怕會被穆青瑤誤會,連忙掀開車帘子向穆青瑤解釋,表示同僚叫自己去明善街只為調查一起命案,絕不是去找女人尋歡作樂。

  同僚這才知道聞齊澤的夫人也在馬車上,心知要遭,連忙跟著一塊解釋。

  穆青瑤看他急得滿頭大汗,安撫道:「好了,我還不知道你嗎,去忙吧,父親那邊我同他說一聲就行。」

  聞齊澤愣住。

  沒被穆青瑤誤會,他本該開心,但不知為何,此刻的他只覺得哪裡不大對勁,

  ——大約是他想多吧。

  聞齊澤將心底的異樣感壓下,隨著同僚一道前往明善街。

  當天回家後他一直在觀察穆青瑤,發現穆青瑤的態度和平時沒什麼兩樣。

  甚至沒因為說好要去顧家,結果他臨時變卦而生氣。

  聞齊澤頓時有些不高興:去明善街辦差的時候他可掛心穆青瑤了,怕穆青瑤不高興他突然跑掉,也怕穆青瑤會誤會他來明善街用心不良,為此他可是嚴防死守,沒讓明善街任何一個女人靠近過他,怎麼回到家後,穆青瑤這個當妻子的也不說來查看查看,聞聞他身上有沒有沾到別的女人的香粉或胭脂?

  聞齊澤分不清他到底是在鬱悶自己的努力沒有得到誇獎,還是在鬱悶穆青瑤對他的忽視。

  但因為這事兒不算大,發作起來顯得他小家子氣,故而他也只是憋在心裡,沒找穆青瑤討說法。

  不曾想兩天後,安王與安王妃有事入宮不在家,安王妃的娘家哥哥上門拜訪,會將這件藏在聞齊澤心底的不痛快徹底引爆。

  安王妃出生小門小戶,聞齊澤雖然不覺得這有什麼,但他清楚自己母親的哥哥不是什麼好人,從小受盡磨蹉的母親也常常勸他不要給舅舅家好臉色,可他為了顧忌母親的顏面,一直都對舅舅家多有容忍。

  因此他雖警惕,卻還是接待了舅舅,至於舅舅帶來的表妹,則被他扔給了穆青瑤招待。

  之後發生的事情出乎他的意料,簡單來說就是穆青瑤兩年無所出,舅舅特地找了安王妃不在家的日子上門,想仗著長輩的身份將自己女兒塞給聞齊澤做妾,好為安王府傳宗接代。

  今天他將女兒送過來,就沒打算再帶回去,也是算準了聞齊澤會看在安王妃的份上,忍氣吞聲給他一份薄面。

  可他沒想到,忍了許多年的聞齊澤會怒而趕客,不給他半點情面。

  聞齊澤的表妹也被一同趕了出去,因為表妹來時坐的馬車早早就被遣走,王府的婆子直接將表妹扔到大街上,並往小姑娘腳邊扔了一頂帷帽。

  擔心舅舅一家會破罐子破摔,聞齊澤特地派王府的府兵到府外震懾,還叫府中管事去安王妃娘家警告,確保萬無一失才去看穆青瑤的情況。

  穆青瑤身邊的丫鬟巧倩在主院門口等了半天,看見聞齊澤來,立馬向聞齊澤告狀,說那小姑娘忒不要臉,竟罵穆青瑤是不下蛋的母雞,還趾高氣昂地叫穆青瑤別擋她的路。

  聞齊澤聽得惱火,他從來沒這麼氣過,他的青瑤,他小心翼翼捧在手心裡疼愛的妻子,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人這樣欺負。

  聞齊澤加快腳步,想要好好安慰穆青瑤,然而進屋後卻看見穆青瑤倚在窗戶邊,神色如常不說,看到他還笑著問:「舅舅走了?」

  聞齊澤愣住。

  穆青瑤卻仿佛感覺不到聞齊澤的詫異,隨口閒聊了幾句書院裡發生的趣事,隻字不提方才所受的委屈,也不問他那個表妹到底是怎麼回事,就好像自己的丈夫會不會納妾,會不會碰別的女人,都與她無關一般。

  難以名狀的苦澀自聞齊澤心底升起,漫至舌根,最終化作一句沙啞的話語,挖出了他這麼多年來一直藏在心裡,不敢輕易觸碰的一個問題——

  「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在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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