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四。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重慶。
這是黎明之前,最為黑暗的時刻,晝與夜,明與暗,於此交鋒。
「……現在盟軍處處捷報頻傳,唯有中國戰區一敗塗地,豫中會戰慘痛失利,洛陽淪陷,現在你們居然告訴我,長沙戰況危急——現在盟軍已經在質疑,中國還有沒有力量繼續和日本作戰?你們自己說說,我國軍的軍威何在?國家的顏面何存?」
「小鬼子現在不過是在垂死掙扎,他們在太平洋戰場上新近失利,又趁我們如今分兵印緬戰場,所以才孤注一擲,發起了此番進攻……」
「我不聽這些,我只要結果——長沙,到底能不能守住?」
地處隱秘的會議室里,重重光影之下,一片沉默。
「照目前的情形看,長沙,大概是守不住了的。現當務之急,是儘快擬定下一步的作戰方針,固重慶、昆明。」
一個聲音打破了這滿室死寂,眾人齊齊的轉眼看去,燈光之下,那男子目光微凝,面色卻是沉斂依舊。
一語既畢,滿室又是寂然,每個人都心知肚明,他說的是實話,可那種眼睜睜等著國土淪陷,身為軍人的他們卻偏偏無能為力的深重痛苦,沉沉的壓在在座的每一個人心上,幾乎讓他們喘不過氣來。
過了片刻,終是有人向著首座面色嚴峻的委員長開口道:「委座,我同意仲霆的意見,如今局勢,向長沙增兵已無濟於事,保陪都和西南國際交通刻不容緩。」
委員長閉了閉眼,啞聲道:「那依你們看,日軍的下一步進攻動向會是哪裡?」
薄聿錚將眼光緩緩移到牆上掛著的巨幅軍用地圖上,目光經由長沙,緩緩的下移,終於凝在了一點上,膠著不動。
「衡陽。」他說。
在座的高級軍官們紛紛隨委員長一道起身,走到了那巨幅地圖面前。
委員長的眼中布滿了紅血絲,他就睜著那樣猩紅的眼,沉默著去看那地圖,過了好一陣子,才開口問道:「其他人的意見呢?」
「以敵人現在的兵力,進至淥口或即停止,畢竟長沙一戰敵亦有所折損,他們在太平洋戰場上又是節節失利。」
有人有不同意見,說了出來,不少人點頭應聲附和。
薄聿錚卻搖頭道:「正因為他們在太平洋戰場上節節敗退,海上交通線受到嚴重威脅,所以才會孤注一擲,發起了這次進攻——如果我的判斷沒有錯,攻下衡陽之後,他們的下一個目標會是桂林,一則避免這兩地成為盟軍空軍根據地,二則進一步打通大陸交通線。」
他此言一出,有不少人贊同,卻依舊有人持反對意見——
「仲霆言重了吧,以小鬼子如今的情形,即使竄據衡陽,也決不至西入桂林。我推測,他們不過一意打擊吾人反攻力量而已。」
一時之間,會議室內眾人各抒己見,相持不下。
「報告,第九戰區緊急密電!」不知過了多久,門外一聲報告響起。
眾人皆是神色一肅,如今這裡召開的,是最高層機要會議,若非情況緊急,是斷不會有人來擾的。
委員長自他的侍從官手中接過了那電文,看了一眼,合上,又看了一眼,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聲音還算平靜,眼中卻壓抑著深沉慘痛。
「第九戰區又再告急,長沙,大概真的守不住了。」
他放下那電文,又再走到作戰地圖面前,眉頭緊蹙,聲音很低,向是說給一眾下僚聽,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衡陽是湘桂、粵漢鐵路的樞紐,水運交通也是四通八達,又是西南公路網的中心,如果日軍果真進攻衡陽,如果衡陽失守,那東南和西南之間就要被隔斷,西南大後方就會受到直接威脅……還有衡陽機場,這是東南空軍基地之間的中間聯絡站啊,一旦失守,我們的前進機場就要後退到桂林,那空中戰線一下子就要後退兩千公里……」
他又再閉了閉眼,再睜開,看著地圖上那小小的一點,斬釘截鐵的開口,「不管敵人攻不攻衡陽,衡陽,必不容失。」
走出會議室的時候,太陽已經高照,薄聿錚抬頭看了一眼藍空,長達五年半的大轟炸現如今終於告一段落,他一直以來牽掛著的心,終於可以稍稍安定。
馮維麟看了一眼手上的腕錶,一時沒能忍住,「哥,讓司機開快些,就算誤點兒時間,也回去一趟罷,你都有多長時間沒有見到媽和嫂子了,這次過重慶來,又是家門都不沾就要走……」
薄聿錚搖了下頭,「不了,機場那邊已經在等著了,如今戰局緊迫,長沙一旦失守,衡陽岌岌可危,刻不容緩,我得儘快趕過去。」
即不能相見,更不想徒惹她難過牽念,他頓了頓,又再開口,「不要告訴她們我來過。」
馮維麟喉頭一哽,「我明白,其實我也是只能看一眼就得走的。」
薄聿錚拍了拍弟弟的肩,沒多說什麼,便往開過來的車子走去。
馮維麟眼看著兄長的背影,眼看著他上車,控制著自己的情緒,隔著車窗開口:「哥,你要小心。」
他相信自己兄長的判斷,因為相信,所以擔心。
車內的薄聿錚點頭,看著弟弟眼中的擔憂,笑了一笑,「維麟,放心,這場戰事,很快就要結束了。」
馮維麟眼看著兄長的車子走遠,沉默著上了自己的車,向著馮公館的方向開去。
他到家的時候,亦笙正在房中看信。
每當她思念丈夫的時候,就會把他寫給她的信都拿出來,重新來看。
那些信大多是他在夜深人靜時寫的,信里其實並沒有什麼纏綿悱惻的情話,寫的大多是他對如今時局的看法,對所指揮戰況的描述,也會寫到自己的情況讓她不要擔心,還有要她照顧好自己,小心空襲,天冷添衣……
那一封封信,在她手心中,句句內斂,卻又字字柔情。
「少夫人,二少爺回來了,夫人讓您下去呢!」
前來稟報的聽差,連聲音里都透著喜悅,她亦是一喜,忙起身快步便往樓下而去。
客廳里,馮夫人拉著兒子的手,又是笑又是淚的,怎麼也不肯放,「維麟,怎麼會突然回來的?」
「剛好有個會,就回來看看,」馮維麟亦是緊緊握著母親的手,問道,「媽,你和大嫂還好嗎?」
這次的會議性屬機密,就連參會人員的行程都是完全保密的,況且,他也不知道自己開完會之後是不是還有時間回家來看看,所以並沒有事先告訴家裡。
也因此,馮夫人才會因著兒子的驟然回來,驚喜交加。
「好,好,我們都好,你就別掛著了,」馮夫人跟了馮帥多年,對這些事情看得很是明白,明知不應問的,卻還是沒能忍住,「那你大哥呢,他也來重慶了嗎?」
馮維麟笑容一淡,搖頭,「大哥另有任務,沒有來開會。」
「那他現在在哪兒,可以告訴我嗎?」樓梯上,忽而傳來一道女子的聲音。
馮維麟抬頭,看著那女子一襲墨蘭色旗袍,逐級而下,眼底透著藏不住的牽掛和期待。
他在她那樣的目光注視下,終究是不忍心拒絕,開口道:「大哥在衡陽督戰。」
他原想著,讓她的思念能有個具體的所在,讓她的牽掛能落實一些,讓她能夠稍解憂心。
卻一時忘了,她並不是一般的女子。
「衡陽,」她輕輕道,不期然的又想起了陸風揚的話,「他在那裡,連會議都缺席了,是不是意味著一旦長沙失守,衡陽就是日軍進攻的重點?」
馮維麟一時怔住,連忙開口道:「你在瞎想些什麼呢,哪個地方不需要人,大哥不過是剛好安排到那裡督戰罷了。」
「我原不懂什麼,倒是關心則亂,自己嚇自己了。」亦笙聽他這樣說了,又因著馮夫人在,也便點了下頭,勉力一笑,將話題帶了開去。
吃過午飯,馮維麟不能久留,便要動身立刻了。
他看著馮夫人哭得無力,心底難受,便讓平安將她扶上樓去。
亦笙於是送他出門,一路上都沒有說話,似乎在想什麼。
他知道她太聰明,剛才他說的話她未必肯信,暗自後悔,於是尋了話題想逗她開心一些,也是害怕她再問他。
「你生日就要到了,我讓人尋上好的緬玉,做成項鍊送給你好不好,你不是最喜歡玉的麼。」他笑著說。
她忽而抬頭,一眨不眨的看著他,「維麟,你幫我一個忙,就當是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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