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記住本站域名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
這是衡山南麓的一座小城,因山南水北為「陽」,故此得名「衡陽」。
又傳「北雁南飛,至此歇翅停回」,則亦有「雁城」之雅稱,引無數文人名士競相留墨。
這裡,從來都是兵家的必爭之地。
早在湖南會戰之初,軍委會就曾有意讓他到第四、第九戰區指揮作戰,卻沒想到正式命令尚未下達,戰事已一潰至此,讓人始料未及。
現如今,他站在這裡,不見衡陽雁,唯見處處厲兵秣馬,戰雲密布。
「中央的意思,是先固守衡陽,把日軍主力吸引到衡陽周圍,再從外圍進行反擊——所以軍委會指令,衡陽務必要固守兩星期,守期越久越好,儘可能消耗敵人。」薄聿錚看著面前留守衡陽的方軍長以及其餘幾個師長,這樣說道。
幾人皆是微變了神色,那方軍長沉吟片刻,苦笑著開口:「軍令如山,我等自當遵從,只是現如今的情況,也祈請鈞座體諒——衡陽地勢並無險可守,且城內連工事都沒有,況小日本來勢洶洶,而我軍經常德一役,傷亡慘重,裝備兵員迄今未得補全,兩星期之期實屬困難,如實在不得已,是不是可以……」
他身為軍長,自知軍令如山軍心不容動搖,可是此刻在座的並無一般兵士,皆是師以上高級將領,對形勢亦是心知肚明,並無所不能言。
所以,在接下這個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同時,他也選擇了開誠布公,期望著上峰能夠體諒,也為第十軍在萬一時刻能留點兒種子。
可是,薄聿錚緩緩搖了下頭,面色沉毅,聲音雖淡,卻一字一句,並不容人轉圜,「軍人沒有不得已的時候。」
方軍長面色凝重,過了良久,方向著薄聿錚正色開口道:「究竟衡陽能堅守多少時日,先覺不敢在鈞座面前逞強,但我保證,第十軍必將不惜任何犧牲,戰至最後一刻。」
那方軍長說完,也不耽誤時間,立即引了薄聿錚到作戰地圖前,將防禦部署作戰計劃一一匯報,又親自陪同他到城郊視察工事。
「……鈞座請看,凡面敵高地,我已命士兵削成不能攀登之斷崖,而兩高地之間鞍部前面,也由機槍構築了火網,火網之前,還擬布置堅固複雜障礙物,如地形許可,在障礙物外再挖深寬外壕……」
薄聿錚一面實地驗看,一面聽他講解,偶爾說上兩句。
「……這個絕壁工事的想法很好,在絕壁上面還可以再設手榴彈投擲壕……輕重機槍全部側擊,不能留正前方直射射孔,側擊射孔也要注意隱蔽……」
那方軍長跟在他身邊,讓人隨行記錄,一開始,擺個樣子走形式的意味更甚,卻漸漸的,他眼中的神色開始認真起來,一點一點凝為信服。
返回的時候,前方卻不知為何忽有騷亂,很快便有人來回報,是有士兵對新下達的死守兩星期的任務有所不滿。
薄聿錚微蹙了下眉,便往騷亂的方向徑直行去。
那方軍長連忙跟上,免不了在一旁為下屬開口說話,「鈞座,這幾日據我觀察,全軍官兵都鬥志高昂,都在努力構築工事以備戰,可能是任務下得有些突然,他們一時發發牢騷罷了……」
他的話尚未說完,卻忽有一個莽撞衝動的聲音,在前方人群中拔高響起——
「說得倒好聽,只會讓我們死守,卻又不派兵補充,誰有本事誰來守呀,死戰可不是送死!」
一時之間,一眾兵士似乎都被這話觸動了心緒,附和聲漸起,一片嘈雜。
那方軍長亦是變了臉色,轉眼去看薄聿錚,未曾想卻正看見他抬手拔槍。
他大驚,卻根本來不及阻止,他的動作連貫又迅速,猶如一隻優雅的雲豹。
槍聲響了,人群一時安靜下來。
方軍長略鬆了一口氣,那一槍,薄聿錚是對著天上放的。
可還不待他多放鬆一刻,便見薄聿錚徑直舉步便向方才說話的那名兵士走去,手裡仍舊握著那把白朗寧。
方軍長識得那人,是他手下的一個排長,性子火爆,卻是打仗的好手,他心裡暗自著急,卻又一時摸不清薄聿錚的意圖,只得先按兵不動。
「不死於戰場,就死於軍法,兩種死法,我任你選。」薄聿錚的話音雖淡,眼光亦算不得冷,可他就那樣走過去,身上那一股子不怒而威的凌人氣勢卻是讓眾人一時震住,說不出話來。
方軍長越發焦急起來,憑心而論,他是不願意失去這一個能打硬仗的兵的,但臨陣擾亂軍心,卻也可處死罪,尤其是如今這局勢。
他遲疑了會兒,還是開口道:「鈞座,我知道這個人,是條硬漢子,斷不會是貪生怕死之徒,還請鈞座不要計較他的口無遮攔……」
卻偏偏那個排長是個火爆脾氣的大老粗,又是無數次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早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先前被薄聿錚氣勢一懾,愣怔了會兒,此時卻聽見自己的軍長向那個中央派來的什麼狗屁官求情,如何還忍得住,脖子一硬,便吼了起來——
「軍長,你用不著幫我求情,兩種死法,我跟著他選,他選哪種我就選哪種!」
「張德山!」方軍長氣急,又轉頭去看薄聿錚,「鈞座……」
他的話沒有說下去,因為他看見薄聿錚並沒有如他想像中那樣,因著張德山的不敬而大怒,反倒是微微的笑了。
他的眼光溫和又隱有期待,就連張德山本人也愣住了,只能怔怔的聽著他的聲音隨風傳來,平穩沉斂,卻又自有著一股子睥睨天下的氣勢隱在其中——
「那麼,你便隨我一道好好打這一仗,一個鬼子也別放進來。」
薄聿錚說完,便又將視線緩緩巡過面前那一張張年輕卻飽經風霜的臉龐,頓了頓,重又正色開了口——
「諸位,台兒莊的時候,第二集團軍的孫司令曾經對他手下的一個師長說,『士兵打完了,你就自己填進去,你填過了,我就來填。有誰敢退過河,殺無赦。』今天,我也可以對你們說同樣的話。」
在場諸人,包括方軍長,一時皆是靜默無聲,只能聽著他的聲音繼續隨風傳來——
「我已同後勤部俞部長知會過,一切補給將會儘速處理。此外,但凡我軍所需,而鄰近各兵站有庫存者,皆儘其所有送至衡陽。現在,我和你們一道守在這裡,不論是誰,再有方才言論,或敢後退半步者,我第一個槍斃了他。若我先退,你們當中的任何人也都可以朝我開槍。」
眾人面上漸起肅然激越之色,不由自主的齊齊注視著眼前這位身姿筆挺的將軍,看著他眸光堅毅,依舊是一字一句,沉斂開口——
「衡陽一戰的重要性想必你們的長官已經說過太多,在這裡,我就不再多說了,我只希望諸位謹記,身為軍人,為國力戰,馬革裹屍,是責任,也是平生一快。我希望諸位不畏死,不貪生,抱必死之決心、必勝信念,雖戰至一兵一卒,一槍一彈,亦必與小鬼子周旋到底,守住衡陽!」
「守住衡陽!守住衡陽……」
在一眾將士發自肺腑的喊聲中,他與方軍長一道離開,雖一路無語,可方軍長眼中卻不知不覺帶上了欽佩肅然的神色。
薄聿錚想要再看看城內情況,於是兩人連同警衛,便也都沒有乘車,一路步行返往軍指揮部。
就在他們快要到達軍指揮部的時候,卻忽見一名士兵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顯然是有情況要匯報一路尋來的。
「什麼事?」
那士兵立正行禮,聲音卻因為跑得急仍是微微的喘著:「報,報告,夫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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