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淵他們沒有在災區久呆。
還沒到下午,物資交通隊那邊就準備返程,臨走前,他交給聞槳一個深藍色的小布袋。
聞槳接了過來,「這什麼?」
「平安扣,我爸給的。」池淵目光落在她臉上,沒有擁抱更沒有親吻,甚至連一點親昵的動作都沒有,只是溫聲說:「注意安全。」
聞槳攥緊了布袋,抬頭對上他的目光,嘴角有一抹淡得不能再淡的笑意,「我會的。」
「走了。」
「好。」
池淵他們這一走,也帶走了一部分傷情比較嚴重的傷員。
在這之後,救援任務依然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中,每個人都徹夜不休地在和死神賽跑,想要努力從它手裡再多救一個人回來。
一晃小半個月過去,嶺鄉的救援任務也隨之到了結束的時候,現場的救援按照來時的順序一隊一隊撤離。
聞槳在六月的最後一天跟隨醫療隊從嶺鄉撤離,回程路途遙遠,但卻沒有來時那般緊張和不安。
大巴車在山間環路緩慢前行,車內不少人都因為數日的疲憊而睡了過去,聞槳也短暫的睡了一覺,大約是被周鈺晗說對了,她現在一閉眼全是些不好的畫面,睡眠質量很差。
睡不著,又無人陪著打發時間,聞槳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外鬱鬱蔥蔥的山景,放在包里的手機嗡嗡響了兩次。
聞槳將手機拿出來調成靜音,點開剛才引發震動的消息。
-許南知:今天回來嗎?
-聞槳:回來,在路上了。
-許南知:我聽說你爸和池家那邊定好你和池淵結婚的日期了?
-聞槳:你也知道了?
-許南知:嗯。
-許南知:前兩天肖氏搞了個慈善晚會,消息就是從晚會上傳開的,現在全溪城的商圈差不多都知道聞池兩家要連姻親的事情了。
-聞槳:……
-許南知:你真的決定好了?這一步走出去可就沒有後悔路了。
-聞槳:這件事情我從一開始就想好了,沒有什麼可後悔的,也不會後悔。
許南知不知道是不想回還是有事耽擱,聞槳發完這條消息後,就一直沒收到她的回覆。
三個小時後,大巴車在醫院門口停下。
聞槳和周鈺晗還有其他急診科的同事回了趟科室,剛到辦公室坐下,就被孟儒川給趕了回去。
因懷孕沒能去現場的曲麗鑫笑著道:「院長說了,每人兩天假,休息好再回來報導。」
眾人齊齊歡呼,聞槳也鬆了一口氣,拎著包回了醫院對面的公寓,花了比平時多很多倍的時間泡了個澡,又點了個外賣,吃完刷了個牙打算好好睡一覺。
可惜沒能如願,躺下半個多小時她都沒能睡著,爬起來坐了會,聞槳抱著被子去了樓下客廳,找了個平常愛看的電影放著。
屋裡有了人聲,好像就沒那麼安靜,聞槳勉強睡了一覺,再想來已經是晚上七點多。
暴雨之後的溪城接連幾日晴空萬里,氣溫也跟著節節高升,夜幕來襲,城市燈火通明,恍如白晝。
聞槳去樓上找到手機,才發現下午的時候,蔣遠山和池淵都給她打了幾個電話。
因著手機開了靜音,也一直沒聽到,這會手機已經顯示低電量,聞槳找到充電器,開著免提給蔣遠山回了個電話。
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兩家長輩得知她從嶺鄉回來的消息,想著一起吃個飯,順便再把結婚的日子給定了。
只是大家都一直聯繫不到她人,索性就將飯局推到了明天晚上。
聞槳這兩天正好休息,也就應了。
蔣遠山又關心問了兩句,興許是在災區看了太多死亡,聞槳難得對他沒有那麼多牴觸,他問什麼,她就說什麼。
只是還沒講兩句,遠遠聽見他那邊有女人說話的聲音傳來,聞槳下意識捏緊了手機,語氣也不如之前溫和,講了句我困了就把電話掛了。
她可以對蔣遠山和顏悅色,那是因為他們之間還有一層血緣的羈絆,可這不代表她也可以對他身邊的人同樣和顏悅色。
掛了蔣遠山的電話,聞槳又給池淵回了電話,他倒是沒問太多,只問她吃飯了沒。
聞槳說沒。
他輕笑,「那出來一起吃個晚飯?」
聞槳確實是餓了,也有出去吃飯的打算,就沒拒絕,「好啊,那地點能讓我定嗎?」
「沒問題。」
半個小時後,聞槳和池淵在她公寓樓下碰了面,想著不是太多人的場合,聞槳也穿的輕鬆隨意,卻沒想到意外和池淵撞了衫。
她是白衣黑褲,他亦然。
兩人碰面,相視一笑。
池淵手裡勾著車鑰匙,「去哪?」
「不用開車,就在這附近。」
聞槳和他並行。
夏風溫熱,兩個人之前的氣氛也是少有的和諧輕鬆,好像之前橫在中間那道無形的屏障都被風吹遠吹散了。
聞槳帶著池淵繞過公寓,穿過彎彎繞繞的小巷,來到一條熱鬧非凡的長街。
夏天街頭巷尾多的是排擋小吃,聞槳熟門熟路的找到其中唯一一家有門面的的店。
這時候是晚高峰,店裡已經坐滿了人,聞槳和池淵還在外面等了十多分鐘才等到一個空桌。
「這地方雖然小,東西很好吃。」落座後,老闆端來兩杯麥茶,聞槳將桌上的菜單遞給池淵,「你應該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吃飯吧?」
其實池淵並不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以前讀書的時候他、肖孟還有唐越珩三個人為了不受學校食堂的毒害,時常翹課翻牆去校外的美食街覓食。後來高中畢業,他出國,唐越珩讀電影學院開始出道,肖孟按部就班在國內讀金融,三個人碰面的機會難得,再加上唐越珩的檔期的緣故,每次他回國多是在唐越珩劇組附近的龍蝦燒烤店聚上一次。
大學畢業,他回國,肖孟被家裡丟出去歷練,加之唐越珩也越來越紅,也就很少再來這種地方吃飯。
只是他沒想到聞槳也會喜歡來這種地方吃飯,按照她們當醫生的潔癖程度,這種地方不應該出現在她的人生規劃中。
池淵低頭唰唰在紙上勾了幾道菜,又遞還給她,「不是第一次來,以前讀書的時候經常會去這些小店吃飯。」
聞槳點點頭,喝了口茶,「你以前在哪讀書?」
「師大附中。」
「哦,我記得那裡有一家章魚燒很好吃。」
池淵眉梢一揚,「你知道?」
「我在明揚中學讀過書。」聞槳看著他,「不過我初中畢業之後就轉學了,不然我們很有可能會是同學了。」
明揚中學和師大附中僅隔著一條馬路,如果不是轉學,聞槳後來就會考進師大附中讀高中。
如果按照她以前在平城一中的那個風頭,池淵不會不知道她的名字。
聽了聞槳的話,池淵嘴角揚起一個輕微的弧度,當年沒做成同學,現在倒是要做夫妻了。
氣氛輕鬆地吃完一頓晚飯,見時間還早,池淵提出在附近逛了逛,順便消消食。
聞槳也沒拒絕。
今晚的她和池淵都格外的好說話,也格外的不一樣。
吃完飯出來快九點,長街比他們來時還要熱鬧,興許是毗鄰醫院和學校兩大重量級建築,街市里人來人往,喧嚷嘈雜。
聞槳只對這裡的吃食感興趣,這會吃飽喝足看攤子上的小玩意都提不起興致,街市狹窄,人又多,走幾步就要停兩步才不會踩到前邊人的腳。她和池淵並肩而行,胳膊時不時會撞到一起,帶著手背也會碰一下,然後再飛快的躲開。
這樣走起路來實在是受罪,聞槳索性雙手交叉背在身後,就像古時候青天老爺帶著衙役巡視街頭一般。
走了一半,聞槳看到路邊有家攤子,掛著之前在店裡她和池淵提起的那家章魚燒一樣的招牌,眼睛倏地亮了下,儘管已經沒有多餘的胃口,但她還是被記憶里的味道勾引出一點想吃的**。
池淵顯然也順著她的目光看見了那家店,「想吃?」
聞槳用行動告訴他,自己確實想吃。
她快步走了過去,乾脆利落地點了一份,又回頭問池淵,「你吃嗎?」
池淵搖了搖頭,「你吃吧。」
儘管人很多,但老闆出餐的速度依然很快,「誒,拿好。」
「謝謝。」聞槳接過來,迫不及待地嘗了一口,卻不是記憶里熟悉的味道,口感也欠佳,寥寥吃了兩個就停了手。
「不好吃?」池淵問。
「沒有附中那裡的好吃。」
聞槳低頭找紙巾擦手,池淵盯著她的動作,喉結輕滾了滾,「想不想去附中那邊逛逛?」
「嗯?」聞槳抬頭,「現在嗎?」
「對,現在。」
「現在太晚了。」聞槳笑,「你忘了,附中那邊十點鐘就全部收攤了。」
「……」
池淵倒是真忘了這件事。
聞槳不想浪費,將剩下的四個章魚燒囫圇吞棗式地吃完,又買了瓶水喝了幾口,「差不多了,回去吧。」
「行。」
兩人又折身往回走,長街的人越來越多,聞槳被旁邊的阿姨擠了一下,人往後倒,池淵走在她後方,伸手扶了一把。
聞槳的腦袋碰到他的下巴,後背貼著他溫熱的胸膛,之前若有若無的距離瞬間被拉到更近。
周圍仍舊熙熙攘攘,後面的人抱怨他們忽然停下的腳步,聞槳回過神,往前邁了一小步,池淵卻沒收回扶在她肩側的手,而是順勢往下,牽住了她的手。
不是情侶間的十指相扣,僅僅只是握住她的手指,卻隱隱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
次日晚上的飯局破天荒定在聞宅,聞槳中午接到將遠山電話,下午兩點多開車回了聞宅。
容姨比聞槳更早知道晚上家裡來客人的事情,聞槳回去的時候,她正和家裡的阿姨在廚房準備晚宴的食材。
聽到她停車的動靜,容姨出來迎她,「早前我聽到你要結婚的消息,還沒敢信,今早上接到你爸的電話,我才知道這是真的,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也不跟容姨說一聲。」
聞槳笑,「還沒定下來的事情,不想您也跟著擔心。」
「是哪家的男孩子啊?」
「西邊池伯伯家裡的。」
聞槳和她簡單說了些池淵的情況,老人家聽完竟忍不住紅了眼,「真是好多年了,想你媽媽嫁人好像還是昨天的事情,轉眼間我們小槳槳也要嫁人了。」
「哪裡還是小槳槳,我今年都二十五了。」聞槳笑眯眯地,「也到了要嫁人的時候了。」
進了屋,容姨問,「這婚事是你自個挑的,還是你爸給你挑的?」
聞槳一頓,實話假話摻著說,「我爸挑的,您也知道我工作忙,哪裡有時間去安排這些事情。我爸挑的,我去見了,也是覺得合適才打算定下來的。」
「那就好。」
到了傍晚,蔣遠山和池家人差不多同一時間抵達聞宅,當著外人的面,聞槳和蔣遠山依然是父慈女孝,讓人看不出什麼異樣。
家宴是對客人最高的級別款待,這是古往今來的禮儀,和你關係不好自然不會請你到家裡做客。
池聞兩家的關係如今密不可分,自然但得上這份款待。
開席之前,池母將蔣遠山早前選好的那些帖子遞給聞槳,「這些都是你爸爸親自去廟裡求的日子,之前我讓池淵選,他非要留著等你回來,讓你定一個。」
聞槳下意識抬眸看了眼坐在一旁的池淵,後者抬手摸了摸額頭,若無其事地挪開了視線。
「……」
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聞槳打開盒子,狀似認真地看著帖子上的內容,但實際上心思也不在這處,自然也選不出什麼好日子,最後只能笑著推辭,「還是伯母你們定吧。」
「這——」池母欲言又止,池庭鍾和蔣遠山對視一眼,前者笑呵呵地接了話,「那既然你們小輩都選不好,這日子就讓我來定吧。」
池庭鍾從聞槳手中接過木盒,一張一張帖子看過來,最後選了個不遠不近的日期。
——九月初十,良辰吉日,諸事皆宜。
蔣遠山定的都是良辰吉日,池庭鐘不過是在吉日裡又挑了個數字吉利的,既然聞槳和池淵都不選,那長輩選好了,也不能有什麼意見。
日子就這麼給定下來了。
吃過飯後,池家人離開,聞槳和蔣遠山分別占領客廳沙發的兩側,容姨給他兩一人沏了杯茶。
坐了會,蔣遠山起身,叫聞槳和他一起去書房。
自從搬出去之後,聞槳已經很少再回到聞宅,更別說是進家裡的書房,那幾乎是一步也未曾踏過。
聞宅只有兩個書房,大一點的以前是聞槳的外公聞清之所用,小一點的是聞宋在用。
蔣遠山和聞宋結婚後,聞清之就將兩個書房合併為一個,留給他們夫妻兩處理工作。
他自己則是在閣樓重修了個書房,聞槳的童年回憶里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是在那裡讀書學習。
蔣遠山說的書房自然是他和聞宋共同的一間。
書房的格局構造和整個聞宅一樣,都沒什麼太多的變化,再加上容姨定時清掃透氣,聞槳剛一走進去,看到書架上她以前讀書時拿的獎狀和獎盃,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聞家所有人都還在的時候。
蔣遠山走到書桌後,打開鑲在柜子里的保險箱,從里拿出一個暗紅色正方體絨面小盒子,「這是你媽媽留給你的。」
聞槳盯著那個小盒子,喉間一哽,像是透過這個物件就能想像到如果聞宋還在世。
如果她還在,這個一定會是她親手交給自己的。
片刻後,聞槳眨了下眼睛,伸手接了過來。
蔣遠山看著她,神情溫和,「這是你媽媽家裡傳下來了,有很多年了,你媽媽臨走前交代我,等你結婚的時候拿給你。」
聽著蔣遠山這般輕易的提起聞母去世前的事情,聞槳不由自主的攥緊了手,盒子邊緣堅硬鋒利。
她眼眶泛紅,水光之下藏著不容忽視的悲痛,「有時候我真的很懷疑,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有愛過她。」
蔣遠山神色斂了一瞬,「槳槳,不管我和你母親之間發生了什麼,你都不能質疑我對你母親的感情。」
「為什麼不能質疑?!你如果真的愛她,為什麼我會有一個比我大三歲的哥哥,為什麼你在和她結婚這麼多年之後還依然和初戀糾纏不清!如果你真的愛她,你就不會因為蔣辭的出現和她吵架,你就不會在她去世後不久就把蔣辭和那個女人接進家門!」
聞槳的情緒幾乎在崩潰的邊緣,父女倆之間那麼多的不可提,在這一時刻又成了彼此手中的利刃,狠狠地刺向對方,連帶著也將自己傷了透徹。
「槳槳……」蔣遠山像是受到什麼打擊一般,起身的動作搖搖晃晃,還要扶著桌子才能站穩。
「我不想再聽你的那些所謂責任感的解釋。」聞槳低著頭,一滴淚落在手背上。她垂著眸,看著手裡的小盒子,語氣帶著濃濃地失望,「如果時光能倒流,我情願這個世界上沒有我,也不要她再嫁給你。」
「槳槳——」
聞槳難以忍受再聽他任何一句辯解,轉過身就要往外走,卻在邁腳的同時聽見身後傳來巨大的倒地聲。
蔣遠山暈倒了。
還是那種不省人事的昏迷,這是聞槳沒有想到的事情。她回過神,迅速走過去蹲在地上替蔣遠做檢查。
想要上來勸兩句的容姨見此情景,忙不迭跑出去讓人打了急救電話。
救護車來得很快,急促的鳴笛聲穿透了整個別墅區。
去醫院的路上,聞槳接到了蔣辭的電話,他原本是打給蔣遠山的,只是剛好當時蔣遠山的手機在聞槳手上。
聞槳並沒有對他隱瞞蔣遠山當前的情況。
說完後,聽筒里忽然傳來什麼落地的動靜,緊接著,聞槳聽見蔣辭有些悲痛地聲音從聽筒里傳來。
「聞槳,爸爸有腦膜瘤,他不能受刺激。」
作者有話要說: -事到如今,我也沒有什麼好解釋的了。
-都是我的錯。
-但是你們聽我狡辯(不是)
-明天一定分手,不分我是狗: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