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主城南部區域。
漆黑的地下密道里,通往上方的最主要一條道路已經被堵死了,綠油油的池子只剩下一灘灘的死水,依稀還能分辨出幾名黑甲軍的屍體浮在上面。
從昨夜到現在,趙小花幾乎都沒有合眼。
他身上的傷口已經開始潰爛化膿,雖然在第一時間得到了救治,但再回地下,各種惡性病毒和傳染源在他體內匯聚,最終將自己變成了一副毒藥裹挾的皮囊。
「時間不多了,咳咳……」
趙小花想要翻身坐起,但每個動作都極為費力。
黑甲軍的其中一名死士微微靠近了一些,喉嚨口有一道醒目的劃痕,顯然在昨夜的時候他就自行放血過了。
作為第一批接受藥草加強試驗的死士,他的身體已經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損傷,需要每日都依靠放血來維繫高強度戰鬥的體徵。
「首領……」
黑甲軍並不稱呼他為趙王,而是稱之為首領。
許多年前與趙小花並肩作戰的時候,肅清了沙丘不少叛徒,以及拒絕接受藥物加強的士卒,甚至還負責主要挑選黑甲軍的人選。
在趙小花的心目中,兩人有上下級之分,但命運卻截然不同。
「當初你在紀治身邊的時候,我就曾告誡過你,無需加入進來,說不定這個時候在南境已經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又或是去孤島建功立業,你的才能在我之上,理應過更好的生活……咳咳!」
趙小花剛剛開口說了一句話,就止不住的開始咳嗽,可他還是用力支撐著即將油盡燈枯的身體。
「紀治偏執,你比他還要偏執,這天下落入誰的手中都有可能,是我是他們,都沒有任何區別,要培養出完全忠於自己的虎狼之師,只是為了在沙洲安身立命,目光太短淺了……」
「我一直在想,年關前在朝廷軍北伐的時候起兵攻入京城,比現在的勝算肯定要大一些的,只是那時候太窮了,窮到後來走私的渠道一封,沙洲就徹底淪為失去雙腿的殘疾人,連出城都費勁,何談上京……」
「姤人始終信不過,現在紀治也失敗了,我們手上沒有任何底牌能對朝廷軍發難,這場仗已經輸了,但我們輸的並不悲壯,叛徒太多了……」
說到這裡,他的呼吸開始急促,臨近的黑甲軍雙目圓瞪,紛紛跪倒在地。
密道寬闊,整個南部半區的地下就像是一處皇宮一般,趙小花在沒有直接接受藥水浸泡的時候,提前命人打造了這些四通八達的密道,就是為了防患於未然。
人們稱之為地宮,只有他心裡不是這麼認為。
地宮都是給死去亡靈陪葬的墳墓,天命之師豈能永居於地下?
趙小花按住黑甲軍的唯一心腹,也是在昨夜策劃營救的高級死士,輕輕撫摸著他心口處黑漆漆的磷光盔甲。
「葉大夫興許還有辦法救你們一命,再掙扎也是徒勞無功,壯志未酬身先死,天底下沒什麼比這更殘酷的事了,可我……咳咳,可我也只能接受。」
「為我大計埋葬總共十二萬五千將士,三區高級統帥三十二餘人,參戰平民一萬六千多人,加我在內,損傷高達二十萬餘人的攻堅戰,是時候結束了……」
「徐雄,帶著兄弟們活下去,這是我最後的心愿……」
被稱為徐雄的男人正是這最後一位黑甲軍高級死士,曾任西北防線的第二指揮使,原本應該死於北伐途中,卻被人從西北防線以外的地界,一路拖到了沙丘。
他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身份,徐獅的親兒子……
朝廷曾經在徐獅死後,對於北境王室有了血洗行動,甚至就連霓裳都將戰火擴散到了關外,依舊只在肅清行動中血洗了部分人員。
剩下的人不是死在北伐的征途,就是死在去年的寒冬,唯獨他在沙丘活到了現在。
現在雖然變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但當年依靠先遣軍的身份,第一批接受了藥水淬鍊,身體素質異於常人,只可惜永遠脫不下甲冑,且需要每日放血治療,再依靠藥水來維繫基本生命。
如果後來紀治沒有那麼偏執,只讓他參與第一階段的藥水試煉,說不定他是唯一的成功體。
可就像趙小花剛才說的那樣,紀治偏執,他比紀治更為偏執,想要的更多!
徐雄按住趙小花的手臂,原先緊緻的肌肉現在松松垮垮,而且只要稍稍用力,膿液就從各處細小的刀口上流下來,伴隨著一股刺鼻的腥臭味,無孔不入的鑽進眾人的鼻腔。
這是死期將至的前奏,徐雄忍住心中悲痛,沙啞的問道:「首領,你還有什麼心愿未了,屬下一一照辦!」
趙小花撇過臉,看著長長的過道,沒有火把的光亮,漆黑一片,可在黑夜中,他的視野依舊不受任何光線影響。
成排的黑甲軍匯聚於此,大約只剩下七百多人的隊伍,殘破凋零,已經無法再組織起針對朝廷的有效進攻。
「去求葉大夫,看看還有沒有機會重新回到地上,這就是我的心愿。」
「神醫妙手天然有著醫者仁心的樸素品格,這也是當初葉氏能為我所掌控的原因,只要你求她,她一定會救你們的。」
「這是我最後的心愿,無論你能不能做到,只要能多救一個兄弟,我死得其所,也對得起那些征戰而亡的將士了……」
徐雄眼睜睜的看著趙小花閉上了眼睛,原本孔武有力的手臂垂落在地上,整個人悄無聲息的癱軟靠在牆上,像是一灘惡臭的爛泥。
黑甲軍團發出一聲聲低吟,為他們死去的首領哀悼。
徐雄低垂著頭顱,厚重的頭盔近乎於將他的腦袋全部包裹住,依稀可以聽到他此刻的嗚咽聲,帶著不甘和最後的希望。
葉氏在研究藥水之時,和沙丘有一個背後協議,毒素不可擴散到中原各地,所以他們的棲息地才會從地上轉為地下,就是不想讓傳染源擴散。
現在趙小花死了,徐雄忽然也沒了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