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機和殺機這兩個詞彙,不斷出現在朝堂的軍情報告中,夾雜著南境緊張局勢,就像暗無天日之下永遠撥不開的烏雲。
夏中園和紀治兩人都清楚,朝廷需要知道趙小花登島和在南境上岸的真實動機。
其中包含的信息有可能威脅到李觀棋的開春計劃,甚至蔓延到各州府的緊張局勢。
朝廷擺出了決不妥協的態度,而紀治也出色的發揮了自己的作用,將時間拖延到了他們上岸的第六日。
今日,倘若誰也不肯讓步,最終的大決戰興許不會在沙丘爆發,而是會直接針對趙小花實行斬首行動。
在那個凌厲的帝王手段面前,這幾艘貨輪上的沙丘官員和士兵早已經是隨時會腐爛的屍體,又或是海島下大型魚類啃食的對象。
夏中園與狡猾的紀治隔著一張長方木桌分別對坐,潮濕悶熱的水汽在桌面上覆蓋了一層厚厚凝結的水珠,紙張和堪輿圖放上去,很快就被沾濕。
被水漬沾濕的牛皮卷並沒有因此弄花,上面被紀治特意用硃砂標記過的紅色標點無比醒目刺眼。
「朝廷應該黔驢技窮了吧?針對沙丘的西征行動持續多日,但收效甚微,從各地傳來的奏摺肯定將樞密院都堆滿了,這時候陛下最為頭疼的,恐怕不是我們為何要在南境上岸,而是要想著法子如何應對戰事有可能拖延到秋後的緊張形勢吧?」
「中園兄,先生在臨終前特意告誡過我們的話,您還記得嗎?」
紀治一襲白衣,雖說也上了年紀,可臉上的意氣風發不減當年。
與夏中園的滿臉愁雲慘霧對比,更顯運籌帷幄之中的雲淡風輕。
魏歷三十五年初,兩人共同拜入天子門生之下,與那位象徵著雄才偉略的軍事家共同謀劃當初的朝堂中樞機構,建立起的每一個政治樞紐渠道,沿用至今。
在當時的朝政之中,紀治盛名不顯,直到去了沙丘之後才慢慢嶄露頭角,而當時的夏中園已經聲名大噪,從官道到南北境的各處商道,沿著陳濤布下的手筆,給朝廷以及自己的口袋賺的盆滿缽滿。
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兩人雖然是同門師兄弟,可夏中園對他的態度向來冷淡,無論是先前還是今日。
「先師忠告夏某自然牢記於心,可今時不同往日,天下大和是國之根本,朝堂根基只能是握於一人之手,爾等宵小妄圖改變局勢,遲早會受到因果報應!」
「夏某今日來不是為了與你敘舊,前幾日沒有談妥的問題,今日若是還沒有結果,夏某哪怕墊上自己的一世英名,也要將你們這些亂臣賊子拿下!」
聽聞此話,紀治卻是露出一股淡然的笑意。
「中園兄,在朝堂做事,需要和光同塵,您當初走私一案雖然過去了那麼多年,新皇也不追究了,可你心裡真能心安理得的以賢臣自居?」
「這是永遠洗不去的污名,所以,中園兄,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君而輔,當今世上算得上雄才偉略有勇有謀之人,可以是南境的中園兄,也可以是鄙人,為何就不能是趙王呢?」
「我很難說服你,但今日來,身為師兄弟,還是想讓你好好考慮一下,類似於咱們的風雅之士,是要身處於三教九流之地,還是要躋身於朝廷一席之地,機會不在個人,而在於時事。」
「現如今,正是時勢造英雄的最恰當時機……」
在夏中園看來,趙小花現如今的一系列舉措都是無比瘋癲的,從西到南,歷經千險只是為了收攏自己?
不,這些只懂陰謀的政客向來不會因為個人而有所冒險的舉動,他們不惜以主動對抗朝廷的代價,來換取安身立命的一州之地,這類狠角色是不需要同類的。
夏中園深吸一口氣,靠著背椅,語氣堅定道:「夏某不懂你們所行之事與口中大義有何關聯,此生只忠於大魏。」
「吾以吾身獻光明……」
紀治看著他垂眸的目光忽然迸發出了一道強烈的金光,像是海平面被餘暉照耀的金粼。
吾以吾身獻光明,是他們當初在先師面前立下的誓言,沒想到平生過去半載,只有夏中園這種純粹的人才會始終掛在嘴上。
此刻說出來,無非是多了一股諷刺意味。
紀治臉色不變,語氣卻加重了一些。
「看在同門師兄弟的面子上,我會在南境的行動完畢之後,留你性命。」
說完,他微微起身,衣玦翩翩。
夏中園看著這一襲白衣微微有些晃眼,明明已經日落西山了……
「你們的最終行動是什麼?屠殺平民?」
夏中園也站了起來,極為不甘的問道。
「這種手段太低劣了,也別把我們想像成那些普通的山匪。」
當夜色更為濃重,海風的涼意從夏中園的眼眸穿過,一抹水汽在他眼窩蔓延。
他忽然有些熱淚盈眶,這一場告別,預示著兩人再見面時必須有一方成為戰利品。
夏中園從來不缺向死而生的勇氣,而此刻他只有一個念頭,將這些亂臣賊子都誅殺於南境!
無論付出何等代價!
回到臨時指揮營地的時候,游隼已經離開了,雖然不知道他去了哪片海域或是碼頭上船,但現在他是夏中園最後的希望,只要能殺了趙小花,這些烏合之眾還能有什麼手段擾亂南境?
他不知道的是,趙小花已經使用了瞞天過海的手段,將朝廷與南境都欺騙了……
……
當皇城也被籠罩在了濃濃的夜色之中時,李觀棋心心念念的最新沙丘軍情奏疏也送上了殿。
夏思凝心繫於南境,大部分時間都是留在李觀棋的天子行宮。
她小心翼翼的看著李觀棋的臉色由笑意變為凝重,再到聲嘶力竭的大吼,憤怒像是無孔不入的寒風,輕鬆擊潰了他的心理防禦!
「陛下……」
夏中園輕輕按住他的手背,細細揉搓,強迫他從憤怒的情緒中脫離出來。
「出什麼事了?」
哪怕是前線戰事失利,也只是預料之中的事,這種壞消息絕對不會讓李觀棋的情緒波動這麼大!
難道是寧秋白戰死或負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