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義二字值千金,但要看是放在什麼地方。
在沙丘這個地界上,人是最不值錢的東西,而情義能變賣的東西就更多了……
小六握緊了韁繩,感受著背部貼緊的柔軟,隨著馬匹的行進動作不斷按壓,就像是背著一團大棉花一般。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往著身前的位置輕輕挪動了一下,隨即嗓音沙啞道:「我不喜歡這個鬼地方,只想戰事趕緊結束,早點回京……」
這個回答與葉柳蘇的問話沒有絲毫關係,可小六卻像是為了要警惕什麼,就這樣突兀的說了出來。
葉柳蘇自嘲的笑了笑。
「你在京城有掛念的人?」
想到那個因為流產,只能躺在床上休養的戈鈺,小六臉上閃過一絲擔憂。
雖然御醫已經說了不是什麼大問題,只不過因為先前藥效的副作用,才導致她的身體比常人要孱弱一些,只要營養足夠,很快就能休養好,他依舊會不受控制的擔心……
「有,雖然還沒有成親,但……但她是我的女人。」
小六笨拙的回了一句,又咧著嘴笑了。
葉柳蘇從他的耳後看著這道明媚的笑容,默默的將雙手縮了回去,失落的按在馬鞍上。
「她叫戈鈺對吧?」
「你怎麼會知道?」
小六勒緊了韁繩,在馬匹嘶吼聲中,難以置信的回過頭來。
「葉姑娘,你不僅醫術高超,竟然還會算卦?」
葉柳蘇聽著這個像木頭男人一樣的話語,忍不住笑道:「我才不會算呢,是你昏迷的時候,一直在念叨這個名字,一晚上了就沒有停過……」
「是嗎?嘿嘿……」
小六撓了撓頭,重新晃了晃韁繩,繼續趕路了。
腦海里卻浮現出了那抹蒼白的臉頰,帶著早春氣息的明媚笑容,怔怔的看著他。
京城和北境不同,有她最喜歡的各種花,這個季節,說不定正坐在窗前賞花呢。
他恍惚的想著,以至於葉柳蘇後面說的話一句都沒有聽進去。
在大約半個時辰後,馬匹繞過了一道道的駐營,停在了指揮軍帳面前。
小六先下了馬,然後將葉柳蘇扶了下來。
「你先在這裡等一下,我先去復命,待會兒再來接你。」
小六向來以自己的職責為重,所以解釋完之後,也沒有耽誤太多的時間,直接撩開了軍帳,大步走了進去。
寧秋白沒有躺在床上,一條帶著血污的白布從他胸膛繞過,又在他的後背打了個粗糙的活結。
「寧將軍!」
小六跪在地上,因為一隻腳不便的關係,所以這種行禮動作無比滑稽可笑。
寧秋白從一堆軍情線報中抬起頭來,不斷的揉搓著眼睛,當確信眼前出現的人是小六後,搖搖晃晃的起身,跌跌撞撞的向他沖了過去!
「你小子,總算是回來了!」
小六被他死死抱住,臂膀的貫穿傷口疼的他齜牙咧嘴,不斷發出忍痛的嗯哼聲。
「負傷了?」
寧秋白趕忙鬆開他,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緊接著又繞著他轉了一圈。
「哎呦,要不說咱倆有緣呢,你這受傷的部位跟我都一致!」
小六也扯出一張笑臉,有些尷尬的回道:「我哪兒能和寧將軍相比啊,要不是您打通了南部區域的隘口,我命再硬也回不來的。」
這話不是在阿諛奉承,事實也的確如此。
寧秋白之所以要將前線兵馬分一半在南半區,就是想先守住那幾處隘口,好讓小六能順利返回軍帳。
兩人又寒暄一陣,小六將手上的圖紙拿了出來,說到:「這是幾天前的主城城防布置,現在應該已經派不上用場了……」
寧秋白雙手接過,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後,有些苦澀的笑道:「的確,這些部署已經無關緊要了,但你的任務早在之前就完成了,所以,你無需理會這些。」
「你先坐著,我讓人準備一些吃食,你應該很久都沒有吃到咱們軍營里的美食了,饞的流口水了吧?」
小六看著寧秋白無比開心的模樣,眼眶頓時一陣泛紅。
說起來,這是兩人的第一次正式見面,先前幾次的交流也都是在紙面上的軍情信息,和那些冰冷到極致的數字和圖畫不一樣,這個男人身上的溫度,比他接觸過的所有人都要好的多。
朝廷一直對寧秋白的觀感不好,認為他是搭上了薛皇后的這根線,才會執行北伐戰役這麼重要的大事,卻沒有想過,他能留任軍中,全憑他出色的領兵能力。
在此之前,小六甚至也這麼想過。
作為西征軍的最高統帥,掌握幾十萬兵權的佼佼者,卻對一位前線的斥候這麼上心,這讓小六的內心一陣悸動,越發的懺愧!
「寧將軍,這一次我還帶回來了一個人……」
寧秋白正準備離開的腳步停了下來,輕聲詢問道:「哦?誰?」
「嗯……是一位叫葉柳蘇的小姑娘。」
小姑娘?
寧秋白正要開口調侃,忽然想到對方身上以前發生過的事,連忙收斂了臉上的笑容,轉而正色問道:「有何特別之處嗎?」
這問話完全是出於職業本能,畢竟小六的正職身份是斥候,能從前線活著帶回來的人物,絕對不可能是一般人。
「她是一位大夫,神醫妙手葉家的後人……」
寧秋白下意識的皺緊了眉頭,轉頭調了回來。
「紀治的未婚妻?」
小六並不意外寧秋白知曉這其中的內情,早在西征之前,關於趙小花和紀治的個人檔案就從京城傳到了軍營,寧秋白作為西征軍的指揮官,想必早就審閱過了。
「是的。」
小六急匆匆的說完,又連忙替她解釋道:「葉姑娘和紀治不是一路人,這一次是特意從主城逃出來的。」
寧秋白深吸了一口氣,轉而再次換上了一副和煦的笑容。
「好了,你先等著,我先讓人煮兩碗麵條,等你吃完再說。」
小六嗯了一聲,看著他若有所思的面龐,心裡忽然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突然將她帶入軍營,是不是有些過於魯莽了?
身為斥候職責,似乎有些越界了。
但此刻他也顧不得這麼多了,麵條一端上來,食味大開,大口朵頤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