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楷是個自卑又敏感的孩子。
自從他認識到自己是顆爛種子的事實後,他的話開始越來越少,沉默得像塊石頭。
段紅睿發現了張楷的不對勁。每天上下學的路上,他開始變著法地想讓張楷多說些話。
但段紅睿的話越多,張楷反而越沉默寡言。
自卑是一種很可怕的情緒。它就像是蟑螂的蟲卵,一旦誕生後沒及時處理的話,會在無數個陰暗角落裡蔓延開來,瘋狂地繁殖。
而當你意識到它的存在時,才會發現身體裡已經充滿了蟑螂。
你的思考、目光、言語,全部會遭遇這種名為自卑的情緒影響。
張楷看著自己好友朝氣磅礴的臉,聽著他對自己說的關切又溫暖的話,他的心臟越來越難受。
張楷羨慕段紅睿的陽光,嫉妒他樂呵呵的性格。
為什麼我的性格會那麼陰沉,為什麼我一無是處,為什麼我要被他安慰,為什麼我有那麼多陰暗的想法,為什麼我如此糟糕……
張楷的心臟,越來越痛,越來越痛……
他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自己的心不痛呢?
試圖自救的張楷,想努力地將自己的爛種子開花結果。
哪怕是不那麼好的結果,他也想要一個認證自己意義的存在。
但……
張楷失敗了。
大學升學考的成績出來的那天,母親發了瘋似地對張楷辱罵。
張楷的母親是位頂級學府博士。她曾經有一個研究多年的實驗在順利進行中,如果發表出這篇論文,她將獲得學術屆最高榮譽的獎項。可在實驗臨門一腳時,她懷孕了。
人的生理構造真的很不公平。
身為女人的她,自從懷孕後身體變得越來越弱,出現在實驗室的時間越來越少。直到生產前的一天,對手的實驗室先一步發布了成果論文。張楷母親傾盡一生的研究失敗了,她追求的那個獎項失敗了。
張楷母親不怪張楷,她是個母親,她愛自己的孩子。
可她不甘心。
因為氣急攻心,生下張楷後她的身體變得更差,甚至對研究方向的好幾樣物品有了強烈的過敏反應。至此,張楷母親的學術生涯徹底走到了頭。
所以,張楷母親被迫把希望寄托在了張楷身上。
她希望作為她血脈延續的張楷可以繼承她的衣缽,替她拿到她失敗的獎項。
但,她拼盡全力為張楷努力了十幾年,結果到頭來孩子的成績仍然一塌糊塗。她孩子的成績,別說替她去拿獎項,就連成為博士,考入她的頂尖學府都不可能。
努力了17年後,張楷母親徹底認清了自己孩子平庸的現實。
她心如死灰,她失望至極。
她瘋狂地辱罵,泄憤自己付出的心血全部功虧一簣的事實。
張楷無助地跪在地上,安靜的承受著母親崩潰的情緒。
可……誰來承受張楷崩潰的情緒呢?
沒有人。
越是自卑的人越捨不得最後的臉皮,張楷無法對段紅睿說任何話。
張楷只能沉默著,將所有情緒咽下去。
他的身體是一個垃圾場,堆滿了惡臭的情緒,這些垃圾就這樣安靜地在陰暗的角落腐爛著……
心臟的疼痛更加明顯了。
因為母親的放棄,張楷明明從被母親綁架的泥潭中解脫出來了,可他為什麼反倒更加痛苦了呢?
痛苦愈演愈烈……
直到……張楷來到了天梯。
因為段紅睿的提議,張楷走入了他人生重大的轉折點。
天梯的正服,像張楷翻版的高中。這裡優秀的人才雲集,在另一個樹叢當中,張楷這顆雜草又一次落後了。
但這一次,爛種子結出了果實。
一年汗如雨下的努力,張楷成為了C級1位的全能者。
「C級1位……」
看見排名出來的那一刻,張楷久久不能挪移目光。
這是個投機取巧的結果。
因為全能者的數量非常稀少。
多個位置的練習成本太大了,但凡有玩家有自己擅長的位置都會專注去練好一個。只有格外有天資的玩家才會有多餘的精力涉及其他位置。像這樣的玩家大多在高等級中,而像張楷這樣的低等級,練習全能者的玩家會是另一種極端情況。
他們毫無所長,所以只能靠會的位置數量彌補自己欠缺的實力。
張楷是典型的這種人。
儘管如此,張楷卻拿到了自己有生以來第一個第一名。
他高興壞了。
與此同時,他周圍的聲音全部不一樣了。
玩家敬佩他的努力,讚揚他的實力。
甚至……他慢慢地有了粉絲!
那個陰暗的、一無是處的張楷,平生第一次獲得了簇擁。
當他看見粉絲給他留的言、評論他有多厲害時,他激動的情緒難以自抑。
「我原來不是一個廢物。」
「原諒我很厲害……」
那個喜極而泣的夜晚,張楷對著鏡子裡的自己一遍又一遍地複述著這樣的話。
「張楷不是一個廢物……」
眼淚瘋狂地掉下來。
心臟慢慢地恢復了正常的跳動。
這個夜晚之後,張楷千瘡百孔的心終於不痛了。
所以,當張楷終於、歷盡千辛萬苦獲得自己渴求的認可後,他怎麼可能願意失去這一切呢?
當終於可以順利呼吸新鮮空氣後,張楷怎麼可能再回到心臟痛到窒息的時光?
因此,那個與無面實力對比的帖子的出現,讓張楷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甚至超過母親的壓迫。
張楷是個廢物。
C級1位全能者張楷不是,他是一個有人簇擁的優秀玩家。
如果張楷失去了C級1位全能者的光環,他會變得怎麼樣呢?
張楷太害怕了。
他真的真的太害怕了。
他必須要剷除無面,他必須要終結她的連勝。
如果她一直連勝的話,我的曾經算什麼呢?
他們讚嘆我的毅力,讚嘆我努力克服連敗後的成功。
如果他們看見了她不費吹灰之力的勝利,會如果思考、如何定義我曾經的失敗呢?
有她在,我不就成了一個笑話嗎?
張楷害怕、也痛恨緋色。
你既然那麼厲害,為什麼要來搶占我這樣的人的賽道?
你如此優秀,為什麼非得來這堆爛種子裡顯擺?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你不是一顆爛種子……
為什麼我不能是你……
我好嫉妒你啊,我真的好嫉妒你啊!
我像個瘋子一樣地嫉妒你、憎恨你。
因為你,我的面目醜陋至極。
然而,害得我如此的你竟然在恥笑我?
太可笑了!
你以為我願意嫉妒你嗎?你以為我想變得這麼醜陋嗎?!
你以為我想這麼做嗎?!!
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啊!!!
黑暗的廢墟建築當中,張楷感受到呼吸正在被剝奪,他的眼睛在充血。
只有掐住他脖頸的手再用力一分,他的生命就將消散。
但那又怎麼樣?
死了又怎麼樣?!
張楷奮力地睜開眼睛,猶如奪命的厲鬼,血紅的眼睛死死盯住緋色。
我要殺了她!
我要讓她付出代價!!
我要她後悔對我的嘲笑!!!
裝備面板里[閃電]與[狂暴]進入倒計時。
吞噬理智的憤怒讓張楷失去了人性變成了一隻野獸。他徹底放棄了抵抗,燃燒掉最後的生命去報復。
渾身的力量仿佛要燃盡一般瞬間爆發,空中亂晃的腳用盡全部力氣踢向插在地面上的劍。
淬滿毒素的劍揚起。
剎那間,深紫色的光芒划過,緋色掐住張楷脖子的手臂出現一道血口。
屬於[亡力]的毒素入體。
緋色眼睛錯愕地睜大。
抓住這個瞬間,面目猙獰的張楷渾然不顧緋色對他脖子的使力,不管不顧朝那張面具伸手。
我要你付出代價,我要你後悔對我做的一切!
我要毀掉你!
「張楷要幹嘛!!」遊戲外,龔修瞬間變臉,緊張至極。
空氣在這一刻靜止,爆著青筋的手一寸一寸地朝著那張黑色面具逼近。
然後,面具滑落。
張楷憤怒的神情頓時凝固,他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離面具還微小距離的手。
怎麼回事……我明明還沒碰到,她怎麼會……
「糟糕了!隊長的面具!!」場外,趙東南驚慌失措地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