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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天台風 和她漫長的暗戀一樣不見天……

2024-08-17 16:13:53 作者: 咬枝綠
  很快就到了高一的期中考試。

  十四中的期中考試和期末一樣正規,單人單桌,按名次分考場,高一考試,高二高三會放假挪考場。

  孟聽枝中等的成績,分在了高三的考場,是程濯的隔壁班。

  考試不許帶手機,基本學生都會自備手錶把握考試時間。

  數學在下午考。

  考試前半個小時,孟聽枝的那隻舊錶又壞了,錶針一動不動。

  她幾乎是頂著一口氣,跑上學校天台給阮美雲打電話。

  開頭就是一句,「表又壞了!」

  阮美雲從沒聽過孟聽枝這種急凶的口氣,莫名後先是一股脾氣。

  「壞了就壞了,行了,周末去給你買那隻三千的表還不行嗎?不就是喜歡。」

  壞掉的表就捏在手上,老舊金屬硌疼掌心軟肉,電話里輕飄飄的五個字「不就是喜歡」,一字一錘,砸碎了她最後一點自尊。

  好像是孟聽枝處心積慮弄壞表,企圖換新一樣。

  她每次寫卷子都是按著時間緊趕慢趕寫完題目,想到沒有手錶,接下來這場數學怎麼辦,想起那一沓沓粉紅色的二十萬,想到從小到大無數因為錢而難堪自卑的時刻……

  神經像是被一股年深月久的悲憤熔斷了。

  那已經不是一塊表的問題,而是壓抑多時的委屈瞬間爆發。

  她哭著,幾乎在用心肺說話:「我都說那塊表舊得不能用了,你為什麼不能給我換一塊新的!我都說了我很喜歡,第一眼就喜歡,你那麼有錢,為什麼不能買給我!我有問你要過什麼嗎!我長這麼大有問你要過什麼嗎?為什麼我喜歡什麼從來都得不到!」

  她一口氣說完,久久不能平靜。

  阮美雲也愣了好一會沒聲,旁邊有別人在催什麼,她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倉促掛了電話,說等你回家再說吧。

  十一月,天台的風吹著臉上的淚,皮膚皴皺冰冷。

  她從沒有這麼撕心裂肺地哭過,還說了那麼大段的話,整個人喘不上氣地抽著哭嗝。

  那是第二次跟程濯近距離接觸。

  他靠在天台欄杆上,單腿踩著橫杆,身邊還有聞名全校的喬落,是真的惹眼漂亮,似乎他們在天台聽完了全程。

  四目相對,喬落看她的眼神挺同情。

  程濯單手插兜,保持一段距離,看遠方的塔尖,不想靠近哭哭啼啼的女生

  孟聽枝完全被他們的出現怔壞了,除了不受控地小小抽嗝,像個靜止的木偶。

  喬落走過來,從包里掏出紙巾遞給孟聽枝,孟聽枝愣著沒接,不過兩秒,喬落嘆氣,抽出一片紙給孟聽枝擦眼淚。

  「這有什麼好哭的啊,沒事了啊,怎麼回事啊,你跟我說說。」

  傳言裡,程濯在十四中的緋聞對象不止喬落一個,但那麼多漂亮學姐里,孟聽枝最喜歡喬落,程濯喜歡喬落也是最合理的。

  喬落是那種男生女生都會喜歡的女孩子,人漂亮,有才華,大大咧咧又不失嬌蠻感。

  孟聽枝從喬落手裡接過紙,說謝謝,自己擦了擦眼淚,眼眶紅紅地哽著。

  「我……待會兒有數學考試,表,表壞了,沒有表……」


  她抽噎的聲音斷斷續續。

  喬落聽懂了,轉頭看欄杆附近的程濯,像發現外星生物一樣,「程濯,是個小學妹耶。」

  那種口吻,像女生在圖書館附近發現一隻小奶貓,迫不及待招朋友一起過來摸摸玩玩。

  可能對方好心還會折根火腿腸給小貓。

  程濯撇眼,與孟聽枝有一瞬對視,她低頭躲開他淡淡卻格外灼人的目光。

  他抬起左手,右手搭在左手腕間,邊走過來邊解了錶帶。

  那塊黑白配色的宇舶被放在孟聽枝小小的手心裡,她被燙似的縮了一下,下一秒,被程濯抓住手腕。

  「拿著,要還。」

  孟聽枝只覺得那隻手已經不像是她的了,收攏手指,軟糯指尖觸在堅硬的機械錶上,錶帶是熱的,有他未散的體溫。

  她像攥住了一塊烙鐵。

  那熱度,足以熨透餘生。

  她抬起頭,看著近在眼前的一張臉,俊眉朗骨,冷淡的,慵懶的,看久了會覺得他眼角微微下垂,有種暮光緘暗的眷戀。

  喬落笑著打他,「呦,鐵面人難得發善心?行啊有進步,回去讓徐格給你折朵小紅花。」

  說完,喬落又故意跟孟聽枝說:「小學妹別還了,難得有人能從他這占便宜。」

  「喬落,」他清冽的嗓音帶著懶怠不耐,提醒她適可而止。

  孟聽枝攥著表,急忙低聲說:「會還的。」

  擁有一下也是好的。

  一場數學考試,戴了兩個小時,孟聽枝人生第一次數學考試不及格。

  她豁出去似的只寫了半張卷子,後邊的時間,她放下筆,用目光巡睃完這隻表的每個可視零件。

  放學的時候,孟聽枝在校門口的奶茶店又看見喬落。

  她身邊的不是程濯,是那位高二就因為天文研究擁有小行星命名的紀枕星。

  他與程濯不一樣,程濯雖然成績很好,但程濯看起來不像愛學習的人,而紀枕星斯文清秀,一看就是很會讀書,滿身書香的男生。

  喬落喊住悶頭往前走的孟聽枝,「小學妹,數學考試怎麼樣?」

  孟聽枝將下唇咬出一道淺淺白印,內心譴責自己怎麼可以這樣,喬落這樣善良,她竟然抱著占有她男朋友手錶多一點時間的想法。

  她愧疚地轉頭,走過去,不舍地拿出口袋裡的手錶遞給喬落。

  「謝謝你。」

  走遠了,孟聽枝還能聽到身後喬落的聲音。

  她聽聲音就是那種無憂無慮長大的女生,得天獨厚,半點煩惱都沒有,連開玩笑的活潑勁兒都討喜。

  「這個小學妹跟你一樣會紅耳朵唉。」

  也是那一次,孟聽枝有了心機。

  期中考試的成績單到了阮美雲手上。

  阮美雲平時不太逼孟聽枝刻苦讀書,但數學不及格也是第一次見。

  除了想研究那隻表,孟聽枝也是故意不及格。

  她不擅長用言語表達責怪,但這不及格的分,足夠讓阮美雲自責那隻錶帶來的後果。


  認識孟聽枝的人都說她性格很柔,實際上她心狠起來暗暗帶勁,倔得要死。

  阮美雲之後有說買更貴的表給她。

  她不要,她非修那隻舊錶繼續用。

  她總是在不該執著的時候死命執著。

  後來進了校報社,她去高三發校報,程濯手腕上始終戴著那隻黑白配色的宇舶,和校服襯衫的硬白袖口很配。

  窗外淡金陽光落在他手背的青筋上,少年鬆散轉筆,手指修長靈活,眼波淡漠,像文藝片裡的一個特寫鏡頭。

  但他認不出來他曾經借表給過一個小姑娘了。

  她十一次路過他的座位窗口。

  她校對、數頁的校報,一共有二十七張被他隨手塞進桌屜里。

  和她漫長的暗戀一樣不見天日。

  車子到了景區酒店,暑假是雲安的寫生旺季,停車場不止蘇大美院的大巴。

  各校的學生都陸陸續續下了車,等導遊集合。

  週遊下了車,還沒站穩,就狂奔向不遠處的垃圾桶吐了。

  孟聽枝手裡拿著水,追過去,「週遊,你還好吧?」

  週遊面色煞白地笑:「吐了舒服多了。」

  接過水漱口,週遊用手背擦擦嘴,還能往前接話題,「你知道喬落說什麼?」

  孟聽枝配合搖搖頭。

  喬落是週遊偶像。

  剛剛在車上跟孟聽枝分享某個採訪片段,說喬落喬懟懟的稱號怎麼來的,剛出道那會兒娛樂新聞寫喬落抱某個闊少大腿。

  「喬落嗤之以鼻說,誰抱誰大腿搞搞清楚,我闊我說了嗎?」週遊說:「颯不颯?我太喜歡她身上那目空一切的勁兒了,好羨慕。」

  孟聽枝應聲:「我也羨慕。」

  帶隊老師通知集合,要收身份證辦理入住。

  週遊走了兩步,轉頭朝孟聽枝側臉看去。

  孟聽枝屬於耐看型,越看越有味道的那種長相,眉眼乍看不抓人,越品越有柔而不弱的清冷氣質。

  「如果不能當喬落,成枝枝你這樣的也好,不爭不搶,你特別像那種與世無爭的女主。」

  孟聽枝說:「其實也爭的,爭不到,不知道怎麼爭,好遠,看不見,摸不著。」

  週遊晃了晃她胳膊,「什麼啊,你在說什麼?」

  孟聽枝笑笑,「沒什麼。」

  週遊吐完來了精神,跟孟聽枝分享提前搜來的情報,說雲安古鎮有兩個地方寫生必去。

  艷遇酒吧和長安客棧。

  「那個學國畫的助教學姐就是在雲安遇到她現在的老公的,還有動畫那邊的一個帥哥把艷遇酒吧的一個小哥哥拐走了,據說那個駐場歌手還去蘇城定居了,」週遊信誓旦旦,把自己和孟聽枝的身份證疊在一起,交上去,「枝枝,這裡真的有愛情!」

  孟聽枝問:「你不要週遊世界了?」

  週遊刷一下就害羞起來,拍孟聽枝嗔道:「哎呀,八字沒一撇的事,我打算如果在雲安沒有艷遇,我就去TLu的蹲他!」

  「合著還是你的備胎。」


  「哎呀枝枝——」

  就是跟週遊掐掐鬧鬧那會兒,孟聽枝猛然看見了程濯。

  酒店臨湖,露台和大廳隔著一大片玻璃,偏偏在她的視線角度里,可以看見他坐在古色古香的茶椅上,旁邊有個女琴師在彈古箏。

  琴音錚錚,他喝著茶,眺來一眼,淡淡瞧著孟聽枝驚怔的眼底喜色一點點擴大。

  他也眼底含笑,唇舌回金駿眉的甘。

  在高山流水的禪意里,他憑空出現,像山水間一樽神佛,引孟聽枝丟下一切去朝拜。

  兩人間,無數人來來往往。

  前廳里的大批學生領了房卡,陸陸續續拖著行李箱上樓,孟聽枝把行李箱往週遊身邊急急推一下,「週遊,你幫我看一下。」

  她滿懷欣喜跑過去,「你怎麼會在這兒啊?」

  說完才發現程濯對面還坐著一個男人,三十出頭的樣子,穿休閒裝也難掩貴氣,像從高爾夫球場出來的商務精英。

  男人看向孟聽枝,頓了頓,朝程濯確認。

  「這是……美院那位?」

  程濯頷首說:「孟聽枝。」

  說完為孟聽枝介紹那個男人,「賀孝崢,我朋友。」

  「賀先生,你好。」

  「久仰芳名。」

  賀孝崢彎唇回應,很規矩客氣,是笑也疏離的一個人。

  程濯拍了拍身邊的空座,問她怎麼過來的,她如實回答是學校安排的大巴,他就說,那還站著,不累?

  孟聽枝挪兩步過去坐下,旁邊服務生上前給她倒茶。

  甘醇茶香聞起來提神醒腦,孟聽枝也是真的渴了,捏起紫砂杯,茶水剛碰到嘴,她猝不及防抖了一下。

  程濯提醒已經遲了。

  「小心燙。」

  吩咐人倒一杯冰滴茶來,又問她燙到沒有。

  孟聽枝總覺得對面那位賀先生看她的目光有深意,她搖了搖頭,接過另一杯茶。

  用瓷盞盛,寬口細底,很秀氣,杯壁沁涼,茶湯褐綠純淨。

  孟聽枝不知道這茶是今天程濯才收到的禮,等老師傅來過冰處理,老半天才滴足了一杯,就在她手上。

  這是第一口鮮。

  她喝完冰茶,對面的賀孝崢忽然問:「孟小姐,味道怎麼樣?」

  她望望程濯,「挺好喝的,就是有點苦。」

  兩個男人都笑了。

  賀孝崢沒坐一會兒就要走,剛剛跟程濯聊的是度假酒店升級的事,這不是件小買賣,這一趟他不似程濯悠閒,一堆事要忙。

  等人走了,孟聽枝收回打量賀孝崢的視線。

  這人相貌不俗,是她在程濯身邊看過的最有生意氣息的人。

  像徐格,他的夜場生意做得再好,也透著一股玩物喪志的頹靡,錢作紙燒,才算錦上添花。

  賀孝崢不是,那是一看就聯想到日進斗金的精明幹練。

  「你怎麼會在這兒啊?」

  程濯掃了眼賀孝崢剛剛坐過的位置,他散漫,又不顯得不正經,不像徐格,也不像賀孝崢。


  「工作。」

  孟聽枝認真掃過他身上的淨版的黑T,以及灰色運動褲,有誰會這樣工作?倒像是在酒店睡了一覺剛起來透透氣。

  她研究似的得出結論:「可是你不像。」

  程濯揉了揉額角,被她的直白懟笑了,「孟聽枝你怎麼回事兒啊,不僅記仇還抬槓?」

  「我哪有。」

  伸手捏了捏她後頸,他把人攬近一點,聲線低沉地打斷她,「非得說是追著你過來的?」

  孟聽枝怔住,一雙杏眼圓圓,「真的?」

  「假的,」他正色說:「就是過來監督你寫作業。」

  孟聽枝更開心了,忽然探頭小心謹慎地往四周瞧,除了那位女琴師,不遠處還有一桌在聊天客人。

  程濯看她窺探敵情的樣子,猜測道:「這回又要問可不可以幹什麼,什麼歹念?」

  歹念?

  孟聽枝立馬想起上次在TLu索吻,他說自己是小流氓。

  從來沒有人這麼狎昵的喊過她,麵皮一下就充了血似的紅了。

  程濯眼梢笑意更盛。

  她別著頭,他就非湊過來要看她,「我看看,怎麼不說話就臉紅了,耳朵也紅了,心裡想什麼呢孟聽枝?」

  孟聽枝躲躲讓讓,他用不輕不重地力鎖著她的腕,兩人默默較勁,最後孟聽枝體力不支地歪進他懷裡。

  冷冷淡淡的黃桷蘭香氣兜頭撲來,他胸腔里鮮活的震動,無一遺漏地被孟聽枝感知到。

  她整個人怔愣住,靜在胡鬧的狀態中,手腕搭他肩頭,手指虛虛停在空氣里,一動不動。

  好像他是一個巨美好的肥皂泡,只要她再貪得無厭地觸碰下去,只要再一點點,他就會「嘭」地一聲原地消失。

  他抱著她,忽然問:「滿意了?」

  孟聽枝微僵的脖子扭了一下,回過神,跟他拉開幾寸距離,「你明明什麼都知道。」

  她想幹什麼,她有多喜歡他,他都知道。

  情感對弈如果分段位,她完全是被碾壓的一方。

  她一委屈起來好了不得,安安靜靜就叫人自省是不是過分使壞,程濯揉揉她溫熱的粉白耳廓,聲線低柔得像在哄人。

  「什麼都知道,讓你得逞了,這還不好?」

  孟聽枝慢一拍說好,然後順著他的話問:「那你每次都讓?」

  她不知道自己側著臉看人的樣子,防備又嬌氣,招人欺負,又更招人哄。

  他唇角勾起,心甘情願地吐了個字。

  「讓。」

  孟聽枝立時滿足又開心,重新撲過去,手臂圈住他的脖子,柔淨臉蛋貼在他頸窩裡輕輕蹭。

  像那種還不熟練撒嬌的小貓。

  「程濯。」

  他輕輕應一聲。

  孟聽枝的手指順著他肩背的肌理摩挲,一路摸到他的蝴蝶骨。

  男人的背很敏感,她剛剛摸來摸去,讓他後背一陣酥癢,他玩笑說:「幹什麼,點我穴?」

  她理直氣壯地應:「嗯,死穴。」


  他悶沉地笑了一笑,氣音從孟聽枝耳膜酥癢地划過,近在咫尺,又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她等這個聲音很久很久了。

  湖對岸是古鎮石橋,風景如畫。

  她下巴搭在他肩上,聞著他身上那股灰燼一般的清冷木香,依靠的姿態像小船棲息在港灣。

  在看風景,又像在放空發呆。

  明明該知足了,可偏偏生出更大的貪心。

  她趴著一動不動,跟睡著了似的,程濯也由著她,就當身上多了個掛件,毫無妨礙地看屏幕里新進的消息。

  直到桌上孟聽枝的手機倏然震動。

  程濯視力好,瞥一眼,一目十行,看到一個備註叫週遊發來的內容。

  「枝枝,你行李我幫你放大堂了,我給你提上樓,萬一你晚上要跟他睡一塊,來回搬箱子不折騰麼,你記得去拿啊,我說我難受去找醫院了,你陪我,下午集合你也不用過來了,嘿嘿我貼心吧?」

  跟他睡一塊……

  那五個字就跟連成一根棒子,一下打在孟聽枝的腦仁上似的。

  程濯頗為欣賞地朝孟聽枝點點頭,「你朋友挺貼心的。」

  孟聽枝窘死了,手指飛快回覆:「我知道了」。

  然後急忙起身,窘得面色漲紅,胡亂找著一個理由就要遁走。

  「那個,我,我先去拿行李。」

  程濯一把抓住她手腕,「我去拿,你不知道我房號。」

  「不跟你住。」孟聽枝臉色漲紅,手指掙著,像小魚似的一隻只從他手心裡溜走。

  她為難地說:「真的不行,我們晚上要集合點名的……」

  他看著她,面色一動不動。

  哦,原來她還考慮過,只是條件不允許。

  孟聽枝硬著頭皮又補充,「晚一點?點完名,等同學散了再去找你行不行?」

  程濯挑眉:「我還見不得光?」

  她連玩笑都無法分辨,怔忡後說,「那你想怎麼樣?怎麼樣都聽你的行不行?」

  程濯也沒想到她會是這個反應。

  就像生日那天她在車上說以後幫你看牌,不知道她哪來的小心翼翼。

  讓人瞧著不很忍心。

  他就又後悔這麼逗她了。

  「你坐那邊,我們聊聊。」

  「嗯?聊什麼?」孟聽枝坐過去,人都沒坐實,表情懵懵懂懂的。

  他又問得直白,「我不對你挺好的,你怕我啊?」

  如果近情情怯也是一種怕的話,那她太怕了他。

  「我怕……做了什麼讓你不喜歡。」

  程濯咬字清晰地說:「想像不到。」

  孟聽枝手指攥緊沙發軟墊,「什麼意思?」

  湖上有風吹來。

  程濯從遠景里收回目光,轉而看向孟聽枝,解釋說:「想像不到你做了什麼就能讓我不喜歡了。」

  程濯當時沒說的還有一句,也想像不到你是做了什麼就讓我喜歡了。


  當天晚上,孟聽枝真在點名後,跑到頂層的套房去了。

  她按門鈴,輕輕軟軟地說:「程先生晚上好,客房服務。」

  程濯打開門,沒看見餐車,目光頗有意味地看著孟聽枝,靠在門框上,微彎身,「什麼服務?」

  她是真生手,一下就撐不住了,拉他睡袍衣角晃著,一副任人欺負的小軟包模樣。

  膽大地往他房間裡溜,又像篤定他不會欺負她。

  「就……就都可以,都聽你的。」

  程濯自認為自制力不錯,不沉迷聲色,酒肉場合抽身自如,但孟聽枝有很多撩人不自知的時刻,讓人喉頭一滾,燥得不行。

  他看透她,拿捏她,那只是表面的勝負。

  她不知道他又多迷她,那才是真正的輸贏。

  鬼使神差在佛寺樹下回頭看了她的頸子,到今日他才得償所願,用唇舌欺上。

  她推他,「輕一點,不要留那個……」

  「哪個?」他明知故問地笑著,把人抱起來,往臥室方向走。

  「……小草莓,」她陷進柔軟床鋪,又朝他彈了一下。

  粉白膝蓋蹭在他長褲上,聲音綿得人耳朵很癢。

  程濯真沒弄小草莓,也沒碰她,那晚只是親了她很久。

  親夠了,兩個人就躺在床上抵著額,他的胳膊被她枕著,手指在她腦後玩她的頭髮。

  孟聽枝心跳如擂,怕是自己哪裡做的不對掃了興。

  她不知道怎麼停了,但的確,再往後一點,她都不會了。

  她的心臟仿佛是一塊失去記憶性的海綿,被人一把攥緊,之後鬆開,久久不能恢復原樣。

  他身上那件短衫的料子很軟,浸著獨屬於他的清冽氣息,她用手指勾著扯兩下,聲音團在他胸口處。

  「怎麼了?」

  程濯把她的臉捧出來,納悶地細瞧,「孟聽枝,我是不是欠你什麼,怎麼老是可憐巴巴地看著我?」

  孟聽枝躲開視線,不知道解釋什麼,最後也不怕坐實自己記仇的罪名了。

  「你就是欠我,你害我多了二十張速寫作業,你要賠,給我當模特。」

  她很瘦。

  可胳膊,腰,腿,哪哪都是軟的。

  程濯抱她都不敢太用力,像不注意力道就會碰碎的泥娃娃。

  「行啊,不過脫衣服的那種,要另外收費。」

  孟聽枝聞言一笑,假模假式地去扒拉他胸口的衣料,很款爺地說:「收費就收費,我有錢!」

  他也笑起來,翻身把她壓在身下,勾著她的衣服下擺往上撩,「是嗎?多有錢?我能不能先嘗點收費甜頭?」

  肚皮上有冷風,她呼吸重了,感覺到有滾燙的吻落下來,脊背倏然一僵硬。

  程濯哄著她,「放輕鬆,你不喜歡,我就停。」

  知道她明天還有學校的採風行程,早上七點半就要坐大巴去景點,程濯沒多留她。

  在房裡鬧了一會兒,帶她去樓下吃了點夜宵。

  孟聽枝從出程濯房間門開始,就開始四下張望。


  進了電梯,程濯朝下撇眼看她那副緊張樣子,「孟聽枝。」

  「嗯?」

  他單手拿手機,斂眸把失望演了個十成十,「我就那麼見不得人?」

  孟聽枝自然是怕的。

  這家酒店住了幾十個她的同學和老師。

  她雖然在美院兩派美女中沒有一席之地,但是她從大一單身到大三結束,也算在她們專業寡得人盡皆知。

  深夜跟男人親密宵夜,她有十張嘴也說不清。

  更重要的是,有些夢,她一個人做就好了,她知道自己跟他並不是適合宣之於眾的關係。

  她晃晃程濯的手,然後把手機屏幕懟到他眼前,是一個問題頁面:怎麼哄長得好看的男生?

  下面答案有一二三。

  孟聽枝湊近問:「你喜歡哪種哄法?」

  頭兩天學校的採風任務很緊湊,半天去一個景點,大巴短途轉車,中午都只給一個小時吃飯休息,基本沒有自由活動的時間。

  週遊挑著難以下咽的菜,罵罵咧咧。

  「到底是趕牲口還是採風,老是催催。」

  孟聽枝她們宿舍四個女生,只有她跟週遊是蘇城人。

  大三選了導師,黃婷這趟跟隔壁宿舍同導師的女生打得火熱。

  另一個女生叫孫淑淑,對象是同班的,這會兒才從男朋友那兒過來,給她們帶了兩杯果汁。

  用餐大廳玻璃無任何擋光設施,她們吃飯都像暴曬在大太陽底下。

  孫淑淑問孟聽枝借了防曬霜,一邊塗手臂一邊說:「聽說這麼趕是因為後兩天要下大雨,可能是怕到時耽誤進度。」

  週遊家境很好,開學是保姆跟過來鋪的床鋪,這份苦也就學校能讓她受。

  「煩死了,還不如我們自己出來玩,扣扣搜搜,美院為什麼這麼窮,錢呢?不是說上次還有個大佬給美院捐款了嗎?叫什麼資本來著?」

  孫淑淑接話:「你說正睿資本吶?跟我們關係不大,好像是捐給美院的藝術公社的,要給哪個女畫家辦回憶展。」

  週遊靠在孟聽枝肩頭嘀咕,怨聲怨氣,「那就不能也捐點給我們這些祖國的花朵?」

  孟聽枝笑起來,孫淑淑朝後排一指說:「花朵們都曬蔫了。」

  臨晚,孟聽枝跟週遊收了畫架回去。

  酒店提供了一個有投影儀的小展廳,給美院老師講作業,現交現批,不少人被陳教授罵的狗血噴頭。

  作業過關的今晚可以自由活動。

  週遊鬆了一口氣,她自己的作業估計夠嗆,好在今天是小組作業,沾了孟聽枝的光,她摟著孟聽枝往她臉上親,說枝枝萬歲。

  之後洗澡都唱起歌。

  雲安古鎮的旅遊區很大。

  老建築翻新擴建,細細長街,紅燈盞盞朝黑暗裡延伸,手工鋪子裡掌著老舊黃燈。

  明明義烏統一進口的小飾品,在這番燈色下,都有幾分古意幽微。

  孟聽枝戴一串紅色的貓眼石手鍊,晃一晃,小鈴鐺叮噹叮噹,暗紅色將手腕襯得細白如雪。


  週遊拿起一串藍色的戴。

  「兩個一起,多少錢?」

  穿漢服的年輕老闆娘搖著團扇,「算你便宜,一百八。」

  週遊皺起鼻子嗤,「這還便宜啊。」

  孟聽枝越看鏈子越喜歡,掃碼付了錢,彎著眼睛說:「難得喜歡嘛,我送你呀。」

  「女菩薩,」週遊勾孟聽枝的肩,轉過身,歪歪嘴小聲說,「好歹砍砍價啊,你看老闆娘笑得多歡,今晚回去,她一寫日記,開頭一句,嘿嘿,遇著倆冤大頭了,女大學生的錢真好賺。」

  孟聽枝受著週遊念經,兩人避著來往遊客,往前走。

  週遊忽然看見什麼,聲音一抬,手興奮地指著,「唉,前面賣梅乾菜餅唉,吃餅嗎枝枝?」

  那餅比孟聽枝臉還大,咬起來有點費勁。

  從餅攤沒走遠,她們就被人當街攔住。

  一個別校攝影系的男生,胸前掛著相機激動追來,說孟聽枝剛剛拿著餅從燈影下走來的樣子很驚艷,想邀請她當模特。

  她今天穿了一身杏色的亞麻吊帶裙,民族風,裙擺闊,繡一圈不規則暗紅墨綠的纏枝花。

  梳了一天的馬尾松松垮垮起了毛邊,更顯得天然純粹。

  她不像遊客。

  像在這種古鎮土生土長的靈氣少女,瞳孔淨軟,像在生人如織里迷了路。

  那男生在賄賂完週遊後,如願給孟聽枝拍了一組照。

  孟聽枝不太會擺姿勢。

  但那人嘴甜,單眯眼在鏡頭後,不停說:「好看,好看!剛剛那個笑,哎哎哎,就這樣,好看!」

  孟聽枝被他複讀機似的話逗笑了。

  拍完照片,兩人順其自然加了微信。

  男生說弄好後期發給她。

  週遊擠眉弄眼,咋舌感嘆:「現在搭訕也要有門手藝傍身了,不能光說這個妹妹我見過的。」

  孟聽枝莞爾。

  無意一抬頭,人愣住。

  程濯坐在長安客棧二樓。

  飛檐下一串紅色圓燈,三層小樓依著一顆遮天蔽日的蒼鬱刺槐。

  微光,樹影,茶霧,他身處其中,松松捏著青花瓷的小盞,瑕玉似的慵懶,叫人六識相通,隔著半條街恍然聞到鋪子裡藥茶的味道,清潤又矜澀。

  八仙桌桌邊還有其他人,那天的賀孝崢也在。

  旁人談天說地,程濯剝著松子。

  自己不吃,餵鳥餵得勤。

  垂眼看見樓下的孟聽枝,淡淡笑了一下,凜凜皎月似的好看。

  孟聽枝抬起拿餅的胳膊,另一隻手伸出兩個手指在胳膊上比著走路的姿勢。

  程濯點頭。

  賀孝崢和人說完新地開發的事,也朝燈火簇擁的鬧街上看,看見那天的美院小姑娘梳著毛茸茸的雙馬尾,在耳邊比了比打電話的手勢,然後跟朋友手挽手朝更熱鬧處去。

  賀孝崢說:「挺有意思。」

  二樓人散盡了,程濯招來客棧的服務生拿一個密封盒來,問著,「怎麼樣?」


  今天見的是幾個意向投資人,聊明年雲安古鎮周邊開發的招標事項,程濯賞臉陪坐。

  說實話他這趟肯來雲安都夠叫這些人意外。

  他回國後沒沾家裡的生意,一直閒著,倒是賀孝崢跟程濯堂姐婚期將近,參與的程家生意越來越多。

  賀孝崢笑笑:「見錢都想撈,見事都想躲。」

  程濯輕巧撥開一個開心果,「咚」一聲放進塑料盒子裡,會意一笑說:「缺點意思。」

  客棧的自釀酒度數不低,果味濃,酒味很淡,不留意就會貪杯過多。

  這幫老骨頭難啃是意料之中,賀孝崢頭疼地說:「估計還是要回蘇城折騰。」

  那盒青白相間的開心果仁最後到了孟聽枝手上,程濯只說是從客棧打包的。

  沒說自己親手剝的事。

  孟聽枝就一盤開心果消磨了一部英國文藝片。

  窗外是從中午就在下的雨,淅淅瀝瀝,一直沒停,遠處的湖面一片凌亂漣漪。

  這幾天採風進程被耽誤,學業輕鬆。

  她晚上都會過來找程濯,不過夜,待一會兒就走,或者陪他吃兩口夜宵。

  孟聽枝印象里的年輕男人,像學校的男生,在食堂吃飯,食量很大,風捲殘雲似的。

  但程濯不是,再好的廚子上一桌菜,他挑挑揀揀也就吃幾口,孟聽枝都懷疑他那麼高的個子都在靠什麼支撐日常消耗。

  露水?

  夏秋交疊,這天晚上起了狂風,酒店外樹林裡摧枯拉朽地響著,很快電閃雷鳴,下了暴雨。

  雨滴「咣當咣當」敲在木窗上,好像玻璃隨時都要碎裂。

  時不時一個裂天驚雷竄進房裡,劃亮天花板,亮得駭人。

  孟聽枝躺都沒法兒躺,翻出手機,發微信問週遊什麼時候回來。

  可能艷遇酒吧那邊很熱鬧,等了十分鐘都不見人回消息。

  雷還在打,一下接一下。

  學校定的是雙人標間,在底層,這會早過了點名的時間,走廊里靜悄悄的,孟聽枝睡衣都沒換,趿著軟布拖鞋往電梯處跑,去了十二層。

  按了門鈴沒人,程濯不在。

  她攏了攏手臂,靠在門上給程濯發消息。

  他回復很快:「等我一會兒,去問前台要房卡開門。」

  沒過多久程濯就回來了。

  酒店大廳的應急燈通通亮起,淡淡的光。

  有不少穿睡衣的房客,聚在一起吵吵嚷嚷,因為忽然停電,都來問酒店要個說法。

  接待的大堂經理走在程濯身前,朝後打著手電筒,誠惶誠恐地提前預告。

  「程先生,電梯停運了,現在還在修,您得自己走上十二樓。」

  程濯眼波極淡的眸略略一瞥他,覺得他的表情有點熟悉。

  「這麼怕我?我吃人?」

  那人訕訕笑著,「不是,怕您受累。」

  抬舉奉承的話聽多了沒感覺,程濯進了黑暗的樓道,「人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孟小姐室友去了鎮上酒吧,人還沒回來,外頭打雷,孟小姐估計一個人在房裡害怕,就找到十二樓去了。」


  路過窗口,程濯朝外望了一眼,夜雨滂沱,古鎮的燈火都顯得飄搖單薄。

  「停電怎麼回事兒?」

  「之前打雷,在修,就快好了。」

  房裡是暗的,暴雨後有股冷潮氣。

  在玄關處脫了鞋,電剛停不久,冷氣還足,程濯邊解襯衫邊往臥室去。

  雪白被子裡隆起一團,蒙頭蒙臉。

  他沒往床邊去,坐沙發上慢條斯理地喝水,只瞧著被子裡的動靜,忽然發笑:「孟聽枝。」

  被子邊沿慢慢露出一張小臉,朝聲源看來。

  她皮膚白,這會五官分辨不清,只覺得那塊忽然亮了。

  月色霜華一樣的柔軟光蘊。

  程濯靠著沙發,散漫地解衣,襯衫敞得只剩幾粒扣子。

  孟聽枝下了床,光腳走過去,不小心磕了茶几角一下。

  「啊——」

  她吃痛驚叫,直接踉蹌到程濯跟前,他伸手扶她,之後就沒再鬆開手,反而把人往自己懷裡拉。

  孟聽枝順著力坐到他腿上

  一湊近就聞到了淡淡酒氣和女人的香水味,很嫵媚的玫瑰調。

  涼嗖嗖的小腿上,有滾燙的掌心在移動。

  程濯聲音貼在她耳邊,氣音在晦暗裡空空寂寂似的曖昧,「剛剛磕到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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