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聽枝只覺得耳邊一陣酥癢的熱,撇開一點臉,將手別到身後去抓他的手,握他的腕,牽引著,往自己剛剛磕到的膝蓋下方放。
「這裡。」
拇指沾了溽熱酒氣,心隨意動地颳了刮那寸許的細膩皮膚,完好無損,皮沒破,可能是磕青了,這會兒停電也看不清。
他忽然使壞似的用力一按。
孟聽枝應激地朝上彈,下意識想躲,被他不動聲色地按住。
秀致的眉蹙起,孟聽枝將額頭抵在他肩上,弱聲抱怨:「好痛。」
纖細的腳踝被抓住,讓她痛的那人沒費半點力將她地往前一拖,她剛縮了半截的小腿又回到了原位。
兩人又重新緊貼在一起,這一次甚至貼得更近。
他起了反應。
孟聽枝不傻,頓時脊柱發麻,一股熱氣衝上腦頂,立馬連呼吸都克制地輕了再輕。
「像個鵪鶉。」
他察覺她的僵硬,胸腔里低低哼笑了聲,大手從她纖白皙的後頸往下,遇到疊起的衣料,便把她蹭翻的睡裙角往下拉,仔細地捋平褶皺,將她完好地裹住。
隔著衣服,程濯輕輕拍了拍她,「不弄你,明天早上還是七點半去集訓?」
「嗯。」
「去哪兒?」
「木雕樓和潭西書院。」
過了好一會兒,她渾身的緊張才鬆懈下來,即使他反應依舊。
程濯又輕揉了揉她的後腦,手指順她的發,「孟聽枝,你聰明點。」
孟聽枝抱著他搖頭。
他衣襟上那股玫瑰調的香水味無孔不入,她聞著有點難受,卻怯怯著沒膽子生氣。
唱反調的本事還有點,手指輕攥著他的衣服,低糯地說:「我都笨死了……」
好像在求他,她都這麼笨,能不能不要再欺負她了。
他撫她後背的那隻手,移到她臉頰上,房間裡的燈忽然回跳,一瞬的光明又極快消失,像流星擦過一樣。
她朝他側臉上純情的親一下,便摟住程濯脖子,一句話也不說地靠著他,他輕輕地動,摸來火機和煙盒。
他音色低沉,夾煙的手擱得遠,問粘著自己的小姑娘:「嗆不嗆?」
小姑娘埋在他脖頸間,搖搖頭,又見燈光回跳一下,走廊傳來人聲腳步。
孟聽枝知道,風雨止住,是電要來了。
她更明白,有些事不能也不適合挑破講明,燈光大亮之下哪會有什麼旖旎滋生,暗夜花不適合在烈陽下賞,是不夠聰明,也沒那麼笨。
這晚,有週遊內應,也過了點名時間,孟聽枝就沒有回去。
套房裡還有別的房間,程濯讓她挑一間睡。
第二天早上,程濯剛一醒來,就聽到陽台位置有搓洗聲。
他連短衫都沒套,簡單洗漱還沒全散睡意,眼眸微有惺忪,裸著白皙精壯的上身,往陽台去。
盥洗池裡續了一半水。
他昨晚那件襯衫浸在一片泡沫里,孟聽枝吃力地搓著,像是洗了一陣子,手指都有點紅。
程濯瞧著新鮮又好笑,環臂往陽台門框上一靠。
「一大早就洗衣服,哪來的賢惠?」
孟聽枝垂下頭,擰一下衣服,展開湊到鼻子前聞,那股玫瑰精油的香終於被乾淨的洗劑味道壓了下去。
「我做夢了……你襯衫上有別人的香水味,」孟聽枝轉頭委屈地看他,「真有。」
程濯完全不拿這當事。
表情都沒一絲一毫的波瀾,眼皮懶懶斂著,揉兩下還睡意朦朧,自己幸自己的災,樂自己的禍,「哦,那我完蛋了。」
孟聽枝一副被欺負到沒話說的樣子,不理人了,把水流開到最大,用力搓襯衣。
「生氣了?」
他沒穿上衣,寬肩窄腰,不過分鍛鍊身體的肌肉線條很賞心悅目,從身後嚴絲合縫地貼上來,手臂親昵地環過孟聽枝的腰。
她整個背上都是熱的。
那熱度像燒到腦子裡了,根本拿不準自己能用什麼身份問。如果是普通的校園戀愛,男朋友身上沾了別的女人香水,那能大吵特吵,週遊就是因為這個跟前男友乾脆說了拜拜。
可她跟程濯不是。
都已經那麼親密了,但親密就只是親密,遠沒有知根知底,心意相通那麼深刻具體,親密,僅僅是一條需要用自知去維護的安全線。
壓抑的憋屈,幾乎要在夢醒後把她吞沒。
「不是……」她犯難地措辭,企圖用一種尋常的口吻問:「她是誰啊?跟你關係很好嗎?」
程濯用眉梢蹭了蹭她的臉。
她洗漱過,無妝,臉蛋乾淨又柔軟,觸感很好。
她垂頭的動作,讓後頸的小巧秀雋的骨頭凸出來,泠泠似玉石,瘦得讓人生憐。
程濯興由心起的低下頭,細密地吻了吻,薄唇乾燥滾燙,未醒透的嗓子沙啞磁性地喃著。
「不知道,誰啊,我之後去問問。」
之後程濯洗漱,孟聽枝去陽台上抖開襯衫,用衣架撐起,理好皺褶,掛在陽光下。
這是採風的倒數第二天。
暑假期間,學校並不強制她們回去,返校自願填表。
週遊此行無艷遇,急著回去蹲施傑,抱著平板寫了一個是,又用胳膊肘戳戳孟聽枝。
「枝枝你回嗎?你是不是要跟程公子一塊?他什麼時候走?」
孟聽枝走神過頭,跟沒聽到似的,她沒談過戀愛,這會憋不住要問週遊戀愛經驗。
「週遊,你說如果男人敷衍你,是不是就不要太計較了?」
週遊初戀談得也跟玩似的,想了想,很有大小姐性子地說:「我是可以不計較啊,但我為啥要要一個敷衍我的男人?我缺男人?」
孟聽枝嘆氣,後悔問她了。
要問那趟雲安之行,孟聽枝最大的收穫是什麼,她大概會說,是對程濯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他這個人竟然真的不撒謊。
他說不知道是真的,他說去問問也是真的。
自願表格上孟聽枝最終填了否。
週遊的話可能有道理,但對她而言毫無參考價值,誰會缺男人呢?她又不是沒有人追,只是除了程濯她再也沒對任何人動過心。
下午酒店大廳動靜很大,萬向輪的聲音密密匝匝,一大波學生拖著行李箱離開。
孟聽枝這兩天跑景點有點累,弄完學校布置的採風報告,回房間補了一覺。
一直睡到天擦黑。
醒來的時候,昏黃暮色透過窗戶充斥整個房間,奶油似的橘光鋪在床尾,床頭手機嗡嗡震動。
她迷迷糊糊接起程濯的電話。
程濯問她睡夠了沒有,吃飯了沒有,同學走了沒有。
孟聽枝坐在床鋪上一一作答。
「晚上帶你出來玩。」
那是離雲安主鎮區三十多公里的雲城,高樓霓虹,讓剛剛脫離古鎮飛檐紅燈的孟聽枝怔怔看著車窗外,有種古今穿梭的不真實。
程濯不在車上,來接她的是個本地司機。
目的地是一個會所,門臉不同,跟柏莘會所又有點異曲同工之妙。
這種不真實感在她踩上會所地毯時還在延續。
門廳迎她的服務生,領著路帶她往樓上走。
包廂門還沒開,孟聽枝就聽見多個女人的笑鬧聲。
那種,只有在男人面前女人才會故意表現出來的巧笑倩兮。
門侍推開門後,伸手請她進去。
她眼裡立刻浮起提前準備好的忍辱負重,她甚至在想那個早上是不是自己太放肆了,有些後悔耍什么小聰明,她有什麼資格介意?
彼此心知肚明的曖昧,他幾時說過她是可以隨便吃醋的女朋友?
可是,所以呢?
她逾了舒適線,他就真要拿點事出來敲打她一下?甚至要她當面看,瞧她受不受得住?
那種百轉千回里,憂心忡忡,懊悔深深。
也難過忐忑地想著,她和程濯可能也就到此為止了吧,本就山南水北的兩個人,能再遇都不容易,一點緣分怎麼經得起折騰。
她繃住嘴角最後一點體面笑容。
走進去。
燈光昏昧,沙發就坐著三個男人,程濯,賀孝崢,還有不知道什麼時候來雲安的徐格。
程濯第一個看到她,沒說話,轉頭跟身邊的徐格挑了挑眉說:「猜得準不準?」
徐格看著孟聽枝的表情,驚服於程濯的預測,翻出皮夾的十張紙鈔遞出去,奉上大拇指:「濯哥哥牛批!」
孟聽枝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現在自己處在什麼一個位置上。
程濯走過來,把那十張鈔卷一卷,厚厚一疊塞到她軟軟手裡。
「剛贏的,贏了就是你的。」
她懵懂地望著,還來不及問他們打了什麼賭,就被程濯推了一下。
「不知道你在我衣服上聞到什麼味道,去聞聞,把人逮出來罰三杯,害我們枝枝一大早爬起來洗衣服。」
微微踉蹌一步,孟聽枝站穩回頭。
他從來都是喊全名,孟聽枝這三個字,總被他喊得有種逗弄感。
頭一次聽他喊自己枝枝。
我們枝枝,寵得人心酥。
孟聽枝一時回不過神來,眨著長睫,糯糯說:「我……也不記得了。」
他浸在光里,修長白皙的拇指與食指松松捏著杯子,無名指揉著眉梢,笑聲里透著一股子縱容,「那完蛋,衣服白洗了,氣也白生了。」
孟聽枝抿著唇,一汪才經歷忐忑的心海仿佛被灌滿了糖水,盈實甜蜜,太熨慰了。
包廂里其他人都在看著,程濯是什麼態度,他們瞧得清清楚楚。
徐格看熱鬧不嫌事大還替孟聽枝打聽,問誰啊?誰惹孟聽枝生氣了?
靠社交吃飯的交際花們開起玩笑都比尋常人會,當即笑著打趣說,「我看孟小姐不像生氣,倒像是吃醋了。」
「是吧,我也覺得是吃醋。」
一個兩個都這麼說,孟聽枝急壞了,往程濯身邊走,忙說著:「我,我沒有!」
「我們枝枝說沒有就是沒有,」程濯順著她說,說完湊近她,「我聞聞醋味酸不酸?」
沒在會所久待,他們逛回了雲安。
古鎮夜晚還是日復一日的熱鬧,孟聽枝在這兒待了十天,這樣的燈火和喧囂幾乎是複製。
小攤上買走一隻香包,客人走後不久,店主就會補一隻一模一樣的上來。
跟程濯牽手走在鬧市里,孟聽枝心頭有一股久久不能消弭的熱。
她腦子裡一遍遍回想剛剛在會所的場景,依舊震驚於她隨口一句話,他都會放在心上。
路過一家水果店。
夏天水果不易存,迎面夜風有種甜腐的香,燈源冷白,程濯側過臉,眼神幾乎洞穿她一路的沉默。
「想問什麼?」
孟聽枝先一愣,然後慢慢搖頭,露出一個溫溫軟軟的笑,「沒。」
旁邊有裝貨的拉車經過,程濯攬了她一把她才沒有被撞到,「怎麼都不看路?」
孟聽枝望著他說:「我光顧著看你了,我一直都在看你。」
千山萬水,時隔經年,無幾分敢言道。
她已經很知足了。
離開雲安那天也下了雨,路面潮濕,有點暑氣將退的降溫趨勢。
孟聽枝和程濯坐飛機回的蘇城。
車子停在小廣場,推開門就是文人銅像。
他應該是很多年沒有來這裡了,目光看向遠處古老又熟悉的秀山亭,轉回來,話音里都有了一點驚訝和感慨:「你家住這一帶?」
孟聽枝從司機手裡接過箱子,也朝秀山亭看去。
他們有著相似的回憶,但回憶重疊的部分卻少之又少。
甚至他一點也不記得了。
山水跋涉,這個人是怎麼兜兜轉轉在出現在她的世界裡的,如今想來都有些如夢似幻。
孟聽枝重新拉開車門。
程濯朝目光鬆散地四周看,以為她落了什麼東西。
一轉頭,兩人唇角相觸。
她停了兩秒,正要將這個告別吻結束,後腦忽然掌住一股力,將她不容反抗地朝他壓去。
被他深深吻過,才鬆開。
「占便宜要這樣才夠本。」
孟聽枝眼神迷濛著,聽到這話才徐徐清明過來,將他一推。
人慌忙回到車外,紅著臉,聲音糯得不行,怪聲受教道:「程老師果然是資本家。」
程濯很意外這評價,勾手指的動作危險十足:「來,過來說。」
孟聽枝哪敢啊,拽著小箱子,打著小傘跑掉了。
活潑得像一隻叢林逃生的小鹿。
先是目送她拐彎消失,車子遲遲沒有開走,來機場接機的是程濯助理鄧銳,這會兒隱形人一般坐在副駕駛等程濯發話。
好半天,后座傳來男人質感清越、帶著回憶意味的聲音。
「我高中就在這兒讀的,每天早上家裡的車子都要停在小廣場,看到前頭那條長街沒有,必經之路,秀山亭有三個門洞,旁邊有個連鎖網咖,十四中的情侶很喜歡逃課在這裡約會。」
鄧銳接上話:「您那會也逃課約會?」
程濯拆了盒煙,玻璃紙撕開,盒子裡還有一層單面的金箔紙。
動作慢斯條理,叫人看不出來他其實菸癮已經忍了很久了。
他在雲安的房間裡抽,自己沒感覺,孟聽枝聞了忍不住咳,咳聲低且克制,分明嗆煙,偏說只是有點感冒了。
他點點頭,沒戳穿,卻去滅了菸蒂。
抽菸的**無形中淡了不少。
此時點了火,青白煙氣彌散在他的話音里,陰雨天裡,幾分繾綣。
「逃課有,約會倒算不上。」
鄧銳從後車鏡里看,男人眉骨冷峻,桃花眼冷淡微挑,依稀可見那種頑劣不羈的少年氣質。
「您高中應該很多人追。」
「也不太……」
他回憶著,「那時候,喬落是我名義上的女朋友,她那會還挺擋桃花。」
鄧銳說:「也是,喬小姐太漂亮了。」
程濯吐了口煙,輕聲嗤笑:「也就這一個拿得出手的優點。」
這話鄧銳不敢再輕易應和,便扯走話題說:「孟小姐也漂亮。」
「她啊,她也就一般般……」程濯望著淅瀝的雨,灰濛的天,腦海里是一個別彆扭扭的小姑娘。
心頭講不清的柔軟,聲音沒斷。
「——招人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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