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孟聽枝大四,從雲安回來後,飯桌上阮美雲問過一句她之後有什麼打算。
孟聽枝將筷子擱在碗沿上,捧著杯子喝水。
「還沒有,大四還有課的,先把課上完吧。」
大四院裡的比賽很多,考研考公的,這個學期也要忙起來,原本孟聽枝是打算再多參加比賽,到時候如果入不了陳教授的眼,她想自己開一個小一點的工作室。
但是現在什麼計劃都打亂了。
她從小就性子淡,比賽也好,學習也好,除了一點天賦,更多是因為情感匱乏的生活,內向的性格,時間不知道往哪兒打發。
而現在,她的生活里出現了一個人。
他就像是黑白畫冊里忽然插入的一張彩頁,即使和墨本的主題不搭,也叫人心甘情願把所有的內容滯後,以他為首章。
開學前,孟聽枝跟週遊逛了一趟街。
夏天還留著一條小尾巴,商場裡的秋裝已經掛得琳琅滿目,兩人逛了兩個多小時,提了滿手紙袋。
週遊費勁地捧著奶茶嘬吸管,兩腮癟到極致才把軟糯的珍珠吸上來,她一邊嚼珍珠一邊抱怨TLu那個安保隊長不解風情。
「他竟然說我影響他工作?在夜場上班的男人不應該很會嗎?看不出來我在撩他?」
孟聽枝說:「或許你直球打得太猛?」
「猛嗎?不是網上說的,男人最喜歡主動的女人了嗎?」
週遊陷入自我懷疑,想不通。
說完才發現她跟孟聽枝不知不覺逛進了L牌的旗艦店,身後跟了兩個穿小西裝系方領巾、正上下掃描她們著裝的導購。
孟聽枝選了包,照鏡子試背。
最後在週遊目瞪口呆的眼神里,很爽快地刷了一隻老花小水桶。
出了店,週遊還沒緩過神,目光似掃描機器看孟聽枝手上的袋子。
「枝枝,你中彩票啦?」
孟聽枝搖頭,彎起唇角,「沒有啊。」
這話不太方便說,作為全宿舍唯一一個明面上的小富婆,週遊在宿舍一直很注意說這些物質方面的東西。
只因為大一那會兒,有男生追黃婷送了一隻包,剛好週遊也有一隻,所以週遊一眼就看出黃婷手上那只是A的。
不想室友被虛情假意的男人用廉價手段騙到手,她好心提醒黃婷這男的光會花言巧語,但人不靠譜,結果導致整個宿舍氣氛都挺尷尬,黃婷還反過來嗆她真是有錢。
所以現在再提及這些,週遊聲音里都帶著小心,「就是,你以前……不背這家的包啊。」
孟聽枝笑容溫軟,坦白說:「那會兒覺得有點貴。」
這話實在,週遊撓撓頭也笑著:「是有點貴,不過這家的包挺耐用的,枝枝,你是不是上個學期的比賽獎金髮下來了?」
孟聽枝點頭,「嗯。」
也不止是獎金,之前的大學三年,因為過淡的物慾,她也存了不小的一筆錢,被阮美雲管出來的自卑,即使後來她給的生活費豐厚,她很少買貴的穿戴。
總覺得自己不配。
也不習慣去買那些價錢奢侈的東西。
但如今,想起那個很好的人,她笑了笑說:「現在想用很好的東西。」她說完,像不好意思似的,輕咬了一下唇。
「用啊!」週遊開心地推推她,像是終於找到了一個購物知己。
「唉,我在宿舍都不敢說這樣的話,我就是喜歡就是想買嘛,我又不缺錢,還非得撒謊說是我媽硬塞的,怪奇怪的,我明明花我自己的錢,還得照顧別人的感受。」
「那我們今天不照顧別人的感受,去買!」
一拍即合,週遊親昵地摟著她,笑得像朵左搖右擺的小花,彩虹屁也立馬吹起來,捏著嗓子可愛道:「我們枝枝小富婆揮金如土的亞子真迷人。」
我們枝枝……
孟聽枝怔了一下,耳尖有點熱,想起程濯也這樣喊過她。
連續幾天高溫,蘇城入夜空氣夾著悶燥,絲毫沒有夏末漸涼的意思。
望府西京前車輛比往常多,甚至幾個還有帶著採訪設備的記者。
孟聽枝繞開門廳前的圓形花壇,進了大廳才知道今晚有個劇組的慶功宴在頂樓舉行,男女主都是娛樂圈的當紅明星,娛記估計是在酒店外蹲一手新聞。
冷氣撲面,大廳挑高的空間裡,白檀香氣古典又淡雅。
她下課前跟程濯發了消息,這會兒徑直往他常住的那間套房走。
那晚的場面,孟聽枝始料不及。
開門的程濯穿著酒店浴袍,腰間帶子系得鬆散,頭髮濕黑,但已經不滴水了。
像是洗完之後好一陣子沒打理,幾綹搭在眉上,將眉眼間的疏離感無形加重。
孟聽枝手上挽著那隻新包,透過縫隙看見房間沙發上還有一個穿小禮服的女人。
呼吸幾乎一窒。
就那麼點距離,她目光挪動起來像如贅千斤沉,愣愣移到程濯臉上,想從他臉上看出與這場景對應的心虛慌亂。
但是沒有。
紅潤的嘴唇微張,半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程濯手臂自然搭到她肩上,把怔忡的她往裡攬。
「先進來。」
孟聽枝措手不及,雕像一樣僵硬,聲音虛得像魂被人抽走了,「我,我要不等會……」
那比做夢還像做夢。
「先進來,」程濯打斷她,加一分力,不由分說在她身後關上了門。
孟聽枝撇過頭不願看,但依然在第一時間看到沙發上的紅裙女人,把滑露幾分春光的肩帶提回原位。
禮服修身,肩帶歸位,胸前立時聚攏一道不深不淺的白皙溝壑,鋒利如刃。
孟聽枝記得趙蘊如粉絲對她的讚美,說她是娛樂圈少見的瘦而不柴的身材。
她童星出道,剛成年就能破次元演言情劇,成功轉型,還圈了一波粉,玲瓏浮凸的外形條件加分功不可沒。
「還繼續麼?說到哪兒了?」
程濯冷冷淡淡的聲音從孟聽枝頭頂上方傳來。
酒意作祟,小插曲後,狼狽荒唐才一一襲上心頭,都不必照鏡子,看著被程濯護在臂彎下的女生,趙蘊如就能意識到自己此刻像一個女妖精。
貪慾盡顯,不得成全。
趙蘊如目光從孟聽枝身上划過,淒淒地看向程濯,她一身的傲氣清高都被男人的熟視無睹痛擊零落。
這種氣氛簡直難以形容。
短短几秒,也叫孟聽枝度日如年,茫然的忍耐讓她無意識地發抖,程濯以為她冷,手掌蹭了蹭她穿無袖裙的肩頭。
他本來要跟孟聽枝說什麼,沒來得及開口,就聽房門又被拍得震天響。
有門鈴的,偏不按,不知道來人是有多急。
孟聽枝借這個機會自然地推開程濯,「我去開門。」
她小跑過去。
以為是緩解尷尬,實則是一開門,迎來另一個尷尬。
門外的喬落皺眉看了她一眼,納悶問一句「你是誰啊」就沒管她了,徑直朝里大步走去。
不出意料地看到趙蘊如,喬落眼底的鄙夷情緒徹底釋放出來。
程濯頭疼,「你又來幹什麼?」
下沉式的套房客廳,喬落抱臂抬頜,站在略高處,目光與趙蘊如對峙。
話是回答程濯的。
「我掐指一算你今晚犯妖祟,來替你降妖除魔嘍。」
喬落說完便朝趙蘊如走近一步,嘖嘖有味地打量對方。
「真是瑪麗蘇演多了,藝術照進現實,酒不醉人人自醉?你挺會演啊,怎麼,你們趙家是立了什麼家規,不勾搭程家的男人就算是辱沒門楣麼?」
「你當程濯是什麼人?人家在國外什麼沒見過,裝醉脫衣要是有用的話,輪得到你麼?你跟你姑姑比啊,還是差遠了。」
趙蘊如臉色難堪到了極致。
「喬落!」程濯不想看女人吵架的場面,適時提醒一句。
喬落無辜地攤攤手,「幹嘛,我說事實呀。」
喬落沒折辱粉絲愛慘了的正面剛人設,沒所謂地回頭一應聲後,猛然看見在場的第四個人。
程濯身邊的孟聽枝。
喬落與孟聽枝對視,不待她問這是誰,趙蘊如就淡淡諷笑著開口。
「剛好劇組在這兒辦宴,聽說程濯今天住在這兒,我不過是順道來看看哥哥。」
喬落進來的時候,趙蘊如衣服已經提起來了,不然這會兒又能做文章。
喬落用鼻子哼了聲氣,拔起聲調好笑道:「哥哥?他算你哪門子哥哥?你姑姑是什麼見不得光的身份心裡沒點數?」
趙蘊如被激到白了臉色,但她不似喬落性子急,短短几秒就能不露情緒,反倒笑問:「那你算他哪門子的妹妹?一邊撩著紀枕星,一邊又占著程濯,我哪有你會?」
「怎麼了?我又愛撩誰就撩誰,男未婚女未嫁,我又不像你們趙家人,撩有婦之夫。」
對峙儼然要白熱化。
程濯的忍耐力已經趨近於零,隨意擦了兩下頭髮,半濕毛巾往沙發背後一扔,姿態神情都很逐客。
「夠了,要吵出去吵。」
他冷起來挺嚇人的,趙蘊如和喬落都怕他。
臨走前,喬落還不忘八卦,盯著孟聽枝問:「這小姐妹是誰啊?」
程濯一副你看我理不理你的表情。
喬落吃癟道:「切,我去問徐格!」
偌大空間,很快在一聲門響後,安靜下來。
孟聽枝仍然站在原位,手指在包帶上掐出兩道淺淺印記。
她看門,又看他,一副狀況外的樣子,只覺得腦子裡一堆亂線,「要不……我也先走吧?」
程濯抓了兩下濕發,抬起眼,凌亂野性,「走哪兒?」
「回家。」
「家裡有事?」
她這次不敢撒謊了,搖了搖頭,細聲說:「沒有。」
「那你過來,」他把手伸給她,見她有點不為所動的硬撐,聲調朝下走,示弱似的喊她一聲。
「孟聽枝,我頭疼。」
本來她心裡有怨有怪,還有如臨大霧的手足無措,但那隻無名指微瑕的手掌朝她伸來,她腦袋一下就空了。
什麼想法都散了個乾淨。
只想握住他。
他沒用一點勁就把孟聽枝拽過來,包包從肩側滑落,掉在地毯上。
她跨坐在他腿上,摸到他濕冷的發,手心是潤的,鼻腔是冷沁的香,心房瞬間就不爭氣地軟了。
「哪裡疼呀?」
他好敷衍,靜靜盯著她的臉看,隨便報了個哪哪。
孟聽枝嘆氣,拿他沒辦法,擔心他濕發再灌冷氣會讓情況更糟,伸手臂夠來毛巾搭在他頭頂上輕輕揉著。
他們保持相對著,互為支撐的姿態,他把她的腰抱得很緊,滾燙的額頭靠在她肩上,滿臉疲憊地閉著眼說:「等我緩緩,再跟你解釋。」
她沒反應過來,人愣住,「解釋什麼?」
他倏然笑了,唇角彎起一抹好看的弧,一股短促熱氣噴在她清瘦的鎖骨上,乍驚酥麻。
「孟聽枝,你真沒脾氣是吧?」
追溯漫長的暗戀時光,除了一眼驚艷的少年皮囊,更讓她刻骨難忘的,是這個人處世態度。
十四中的競賽班出了名的魔鬼變態,曾有多個尖子生退班時患上不同程度的抑鬱。
上課地點在譚馥橋的輔教中心。
孟聽枝見過程濯從集訓班月測出來。
那是一個陰雨天早上,晨光黯淡,檐雨如繩,他打著黑傘,神情懨懨欲睡。
屋檐下躲雨的貓躥起來,喵了尖細一聲,他只看一眼,就收回淡漠的目光,毫不感興趣,跟和朋友網吧通宵的狀態幾乎沒差。
很久之後,孟聽枝才能恰如其分地形容——那是一種人生過分順遂的懶憊。
他從不是傳統意義是的好學生,風度禮教里乍現的桀驁反骨,讓他與眾不同到時隔多年回憶起一三屆,旁人都有標籤。
他難以形容,只能說一個絕字。
十四中有三大社團,除校報社之外,還有天文社和擊劍社。
孟聽枝為了進校報社,當時做了很多準備。
面試時間在袍茉周五放學,日暮偏西,社團活動室都在文體樓,幾位高三學姐,依次審稿提問。
孟聽枝那時的文章僅僅停留在八百字作文的水平,為了給自己加分,在入社申請稿里她引用了不少古詩諺語。
中央的學姐情緒欠奉地看著稿子,目光往外一撇,忽然就輕咳兩聲,直起腰版,拿起腔調來。
「高一12班孟聽枝是吧,說說你對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的理解?」
問題來得突然又莫名,她站在講台上,神情微拖拍地僵住,也記不得當時緊張狀態下自己回答了什麼。
只記得程濯從隔壁擊劍社出來,停在校報社門口,偏頭看進來。
「為什麼會徒傷悲,不努力的時候不是快樂過麼?」
他身後,是走廊外鋪天蓋地的橘色霞光,濃墨重彩,映亮了少女整個乏善可陳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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