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我倒是以前聽見書寓的小姐妹說起過。
我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藥，怎麼忽然問起我這事來了。
我瞟了她一眼，正色道：「我從鄉下來，新到江城不久，這裡的許多事情都不懂，江城的事情，表妹何故問我？不過，這等壞人名節的話，還是少說為好。」
柳菡珠掩著嘴唇笑，聲音愉悅。
「表嫂除了晨昏定省，都不大能見著人。我只當表嫂成日裡出門，自然比我們這些常年在深宅內院裡的女人見多識廣，所以問問你呢。」
她一邊說，一邊就拿眼直瞟丁香的手腕。
我瞬間明白過來。
這是在暗戳戳地指桑罵槐呢，言外之意就是，我一個鄉下來的窮丫頭，居然出手就能給丫鬟那麼貴重的手鐲，這錢肯定來路不正！
我沒做聲，柳菡珠站在老夫人背後，一邊給她捏肩，一邊又笑著說道：「要不怎麼說表嫂最會討奶奶喜歡呢！伺候奶奶這事，都是我們這些笨手笨腳的人在做，偏就奶奶最疼你！」
這話表面聽著像是在隨口開玩笑，可實際上，句句都是笑裡藏刀！
老太太回頭看了她一眼，連忙喝止她：「菡珠，休得胡說！陳老神仙都說了，你表嫂命好，早晚是個大富大貴的命，能旺我們陸家，怎麼能把時間都消磨在我一個土都埋到脖子根的人身上！」
柳菡珠微微撅起嘴，做出嬌憨的模樣來。
「奶奶，您就信那老神仙，也沒見老神仙找個神仙丹藥來，給您把病瞧好！」
老太太聞言，長長嘆了口氣。
「我這病，已經好些年了，前後換了十幾個郎中，也不濟事，怕是神仙也無力回天！也是虧得上回聽了老神仙的話，把慧貞娶過來沖喜，倒好了幾分。也就拖著些時日，但願老天開恩，叫我再捱些日子，抱上重孫！」
我正斟酌著這話該怎麼回，背後的丁香忽然「撲嗵」一下跪下了。
「老太太，奴婢丁香斗膽替少夫人說句話。這些日子，少夫人其實一直在為老太太的病奔走，四處尋醫問藥。只是少夫人為人低調，不善言辭，不曾跟家裡說這事。」
柳菡珠明顯不信，馬上問道：「那訪著什麼不曾，可有什麼神醫能看得了奶奶的病？」
丁香跪在地上回道：「倒也訪著一個，今兒剛好求了個方子。不過，神醫說了，裡頭有幾味藥，藥量可酌情增減，還要看看以往的脈案才能確定。」
丁香的醫術，在冷旭那裡我已經領教過了。
但是看年輕人的病，和看老年人，又不大相同。
我於是補了一句：「奶奶若不信，可以等方子寫出來，叫家裡的郎中瞧了再抓藥。」
老太太一聽這話，連連點頭：「我就知道，慧貞這孩子，是個有心的。來人啊，拿紙筆來。」
丁香又回道：「老太太，這神醫交代的方子，有數十種藥材，又特地交代方子不可外傳，所以不曾寫下來。須安排安靜的廂房，叫少夫人進去好好想想，不要叫外人打岔，可別遺漏了什麼。」
老太太連連點頭：「是是，你倒考慮得周到。」
一面吩咐臘梅去安排，一面又誇獎道：「你這丫頭伶俐，慧貞命好，身邊得了個好的。若是方子好，回頭有賞。」
筆墨紙硯很快安排好了，脈案也給拿了過來。臘梅引我們進了旁邊的耳房，屏退左右，只留我和丁香兩個人在內。
我小聲問丁香：「老太太的病，你有把握？」
丁香歪著腦袋，回答道：「也不是十成的把握。本來我是不敢，因為我以前看病，都是左鄰右舍的貧苦人，找我看病是為了省錢，我還從來沒有給貴人看過。」
她翻著脈案，氣得粉拳捏得緊緊的。
「可是老夫人說看了好多郎中都不濟事，我就敢了。主要那個表姑娘可惡，表面上笑嘻嘻的，句句都是在給夫人您潑髒水！我看不下去，橫豎也得給夫人爭一口氣回來！」
這丫頭，是個半點委屈也不肯受的性子，我喜歡。
她拿起筆來，落筆在紙上，寫了一兩個字，就放下了，眼裡有些為難。
「夫人，要不還是你來寫吧……」
她的字，確實有點見不得人，歪歪扭扭如狗爬，還在紙上泅出了好幾團墨跡。
這樣的方子寫出來，估計會讓人覺得是剛發蒙的幼兒在紙上胡亂寫畫的，實在無法叫人信服。
我只得把筆接過去。
丁香念，我寫。
我其實也藏了拙，沒有好好寫，寫的字勉強能看而已。
我倒是以前在沈家特地連過簪花小楷，可凌慧貞一個鄉下丫頭，字寫得太好看不合理。
這樣的字依然引得丁香直冒星星眼。
「夫人，我就知道你樣樣都厲害！」
我伸手彈了一下她的額頭，「以後有時間多練練字！」
丁香不好意思地一吐舌頭，「知道啦！」
方子寫下來，我開門出去，交給了守在外面的鄭郎中。
他拿著方子看了半晌，連連點頭。
「妙啊，妙啊！老夫人這病症，是久病難醫、血海虧虛之症，原先我只想著補回來，可她臟腑都虧虛，再多的藥補下去，都如漏氣的皮囊，無濟於事，因此久久不能愈。」
他指著方子，「沒想到，少夫人竟能用這種釜底抽薪、撥亂反正的法子，真神醫也！」
我推說道：「其實也不是我開的方子，我一個鄉下人，只會點土偏方，哪裡會開方子呢！是早先在鄉下聽說的一個神醫，剛巧這段時間聽說在江城，求了他給開的。」
鄭郎中連忙謙虛地問道：「不知這老神醫現在何處？若有機會，我也想去討教一二。」
我和丁香這都是胡亂編出來的話，哪裡有什麼老神醫能給他見呢。
我只得敷衍道：「這怕是不成。老神醫不願讓旁人打擾，特意千叮萬囑說不要教別人知道呢，抱歉。」
鄭郎中惆悵地嘆了口氣，滿眼都是惋惜，直衝老太太豎大拇指。
「老太太好福氣，有這樣一個孝順的孫媳婦，也難怪陳老神仙說少夫人命好，又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