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愛在言溯家住了一個多星期後,找到了新房子準備搬家。
過去這段不長不短的日子裡,兩人相安無事。
大部分時候甄愛都在圖書室里看書……戴著手套;至於言溯,他說要把他喜歡的書重看一遍,於是——
甄愛或趴在高高的環形走廊上,或坐在欄杆邊盪腳時,偶爾低頭一看,就會看見室中間的白色鋼琴旁,他坐在輪椅里,修長筆直的雙腿交疊搭在琴凳上,十指交疊放在身前,看上去像在閉目養神。
書本都在他的腦袋裡,他要是重看的話,只用打開腦海中的圖書,一本本翻閱。
這種時候,他整個人安靜得像一尊塑像,坐在彩繪玻璃窗下,一坐就是一整天。
玻璃窗的光線在古老的城堡里安靜而沉默地走一圈,傾斜又直立,直立又傾斜,從陽光稀薄的清晨到光彩厚重的傍晚,從山水墨畫的寧靜致遠到西方油畫的濃墨重彩。
有時她爬得太高,有時她的腳步走在木製迴旋梯上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輕微一聲在細塵輕揚的空氣里盪開,擾亂了落針可聞的靜謐。他便會極輕地蹙眉,偶爾睜開眼睛,靜默地望著書架高處像小松鼠一樣穿梭來回的小人影兒。
默默地想:再安靜的女人都是吵鬧的。復而閉眼。
甄愛臨走這天的中午,照例是她做飯;
把飯菜端到言溯跟前時,某人照例挑剔地掃了一眼盤子裡散亂得不成形的米飯,和糊成一團的牛肉青菜胡蘿蔔,皺了眉:
「我需要的是食物,而不是……飼料。」
「你比馬牛羊難伺候多了。」甄愛拿手撐著桌子,「最後一頓,將就點兒行嗎?」
言溯擰著眉毛,覺得不公平,「我每天都非常認真地做晚餐,為什麼最後一頓你都不好好做?」
甄愛梗住:「……我已經非常努力了,言先生。」
「言先生」的稱呼讓他抬了眸:「可我沒有看到。」
甄愛微怒,拿叉子在他盤子裡戳戳戳:「看上去他們是糊成一團的,但事實上只是湯汁很多,他們是一個個的個體。」
言溯抿唇沉默,看著她把自己盤子裡那一團粘稠的東西分解成了糊糊,良久才道:「說你不努力是我的錯,我向你道歉。」
甄愛稍稍滿yi,大度道:「算了,我也不介意你……」
「這不是努力的問題,這是能力的問題。」
「……」
歐文幾乎把臉埋進盤子裡去。
甄愛眯起眼睛,輕輕摩著牙齒,半晌微微一笑,道:「假如我是一隻小狗,那我也是一隻包容的小狗。我喜歡狗糧,但也不討厭你這塊糞坑裡的石頭。」
歐文撲哧一聲笑,言溯沉默無聲地看她。
甄愛無所謂地歪歪頭,表示愛吃不吃。
這時門鈴響了。
餐廳離大門不遠,甄愛過去開門,來人是位優雅美麗的白人女士,妝容精緻衣著高貴,舉止高雅笑容和煦。
甄愛沒來得及詢問,對方淡淡微笑著自我介紹:「hayleyvandebilt,foryourecord,』」海麗范德比爾特,順便說一句,我是的媽媽。
甄愛愣住,言溯媽媽的姓氏和賈絲敏一樣?
海麗脫下大衣掛在衣帽鉤上,和甄愛一起去餐廳。
歐文正在吃飯,口齒不清地打招呼:「嗨,海麗!」又問她吃過飯了沒,海麗說吃過了。
言溯則完全沒反應,自顧自地吃東西。
海麗看著言溯盤子裡一團沒有任何賣相的食物,微微睜大了眼睛,很驚訝她那個挑剔的兒子怎麼會安之若素地吃這種東西。她不經意看了甄愛一眼,後者正在乖乖吃飯。
海麗便說讓介紹一下這個新朋友。
「我的廚師。」言溯頭也不抬,補充一句,「壞廚師。」
甄愛:……
海麗一愣。
歐文忍不住笑,解釋:「她叫甄愛,是我的朋友。」
海麗便不多說了,目光柔和地看著言溯吃飯,等到他快吃完時,說:「honey(寶貝),不要挑食,把胡蘿蔔吃了。」
甄愛瞟一眼,發現言溯盤子裡的東西吃得乾乾淨淨,幾乎連多的米粒都沒有,卻剩著很多胡蘿蔔。
她有些不好意思,她不知道他不喜歡吃胡蘿蔔。
言溯不緊不慢地拿餐巾擦拭嘴唇,說:「不。」
「為什麼?」
「我不是兔子。」
甄愛強忍著沒笑。
海麗倒是很好的脾氣,勸:「胡蘿蔔對眼睛好。」
「你覺得我眼神不好?」言溯微微挑眉,繼而睫羽一垂,把自己母親看了一遍,一口氣道,「你早晨參加政治女性小組例會,會後霍金森太太向你抱怨她丈夫出軌了,查威爾斯太太則勸說過你買at通信的股票。例會之後你去了哥哥家,在那裡外婆跟你說哥哥的訂婚禮一定要我去,然後你就來了,帶著請柬。」
甄愛睜大眼睛,一瞬不眨地盯著他。雖然推理好神奇,但是,呃,那是長輩呃。
海麗卻一點兒不詫異,這麼多年她早就習慣了……
她直接打開包,把請柬遞到言溯面前。
言溯看也不看:「人多很無聊,婚禮很無聊。一家人都在談政治,神無聊。」
海麗起身,拍拍他的肩,曉之以理:「honey,相信我,這次大家絕對不會談那些你認為無聊的事。」
言溯面不改色:「政治家都是騙子。」
海麗又笑,動之以情:「honey,大家都很想見你。」
言溯:「既然如此,我更不應該搶準新郎的風頭。」
「……」
海麗發現,她永遠不可能在辯論上贏過這個滿腦子都是邏輯的兒子,遂乾脆道,「honey,你不去,我就把你圖書館裡我們們家的書全部收回。」
言溯挑眉:「看吧,威脅和暴力,政治家的一貫手段。」
海麗滿yi地走了,臨走前還不忘優雅地和甄愛歐文告別。
海麗才走,歐文便問:「剛才那一通分析,怎麼回事?」
言溯淡淡道:「她毛衣的左胸口有別針穿過的痕跡,又短又小,不是胸針,是政治女性小組的小會徽。頭髮上有露水和黃色的花粉,這個時節她能去的地方,就是我外祖母的溫室花圃。至於霍金森太太和查威爾斯太太的事,網上播了霍金森先生的桃色緋聞,查威爾斯家的at通信最近高層變動股票動盪,當然希望外界多買股了。」
說完,見甄愛似乎沒聽他講,而是時不時瞟一眼請柬,他伸手把請柬推到她面前,語氣不善:「你想去?」
甄愛趕緊道:「沒有,我看到訂婚儀式在漢普頓,聽說那裡很漂亮。」說完,人已經起身,「好啦,我也差不多該走了。」
甄愛東西不多,收拾了一個小背包就出門。
離開的時候,言溯身形筆直地站在門口,也不低頭,只傲慢地垂眸睨她一眼:「真好,雌性荷爾蒙的壞廚師終於要走了,再見。」
一旁的歐文狠狠杵了他一下。
言溯重新站好,頓了頓,繃著臉微微頷首,舉止禮貌又優雅,像個紳士,他用一種類似機器人般平穩而沒有停頓的語調說:「甄愛小姐和你住在一起的日子很開心我會想你的。」
甄愛面無表情從他跟前走過:「撒謊!」
言溯點頭:「當然!」
她換鞋時,卻聽見他很輕地說了一聲,近似於低喃:「記得經常鍛鍊。」
甄愛的心驀然一暖,想起這幾天早晨和他一起無聲地散步,唇角便含了一朵淡淡的笑顏,低聲說:「嗯,保存陽氣的好方法。」
推開門,沒想門外剛好來人,竟是賈絲敏。兩人在風中四目相對,甄愛平靜無波,賈絲敏一臉詫異:「你怎麼在這兒?」
甄愛低眉不語,歐文道:「我們們正準備走的。」
言溯看她一眼,沒什麼興趣的樣子:「又死人了?」
賈絲敏眼睛一紅:「我要死了。」
言溯漠漠的:「那你不趕緊去醫院?」
狹窄的玄關里站著四個人,一片冷氣中,烏鴉飛過……
甄愛立在門口,寒風吹得她的頭髮亂飛,她下意識地拉緊領口。面前忽然有人伸手過來,把門一拉,冷風便關在了門外。
她順著那白皙而指節分明的手看過去,言溯卻早已回頭,看著賈絲敏:「有事快說。」
賈絲敏深深皺眉,慌亂又害怕:「證人調查之後,你沒給我打電話之前,我就想到現場血滴里的油墨可能是棒球卡上的。我猜,或許趙何是兇手,當時他的室友來警局坐筆錄,我就讓另一個警察去暗示他……」
賈絲敏抬眼瞥見言溯冰冷的目光,羞愧地低下頭,「讓他說,確定他的棒球金卡在趙何手裡,成了犯罪現場的證物。還讓他到時候出庭作證。」
歐文愣住:「你們和他說這些話的時間比搜查趙何儲物櫃的時間早,那時候警方並沒有找到趙何的贓物,你們這麼說是誤導證人,操控取證程序!」
賈絲敏急得聲音都抖了:「我怎麼知道後來能找到關鍵證物啊,打開趙何的儲物櫃後,我就沒打算這麼做了。可糟糕的是記錄員把那個警察和他舍友的話記錄下來,還不小心放進了公訴方的證據里,結果呈到法庭上去,被辯護方的律師發現了。」
甄愛和歐文皆是狠狠一怔。
言溯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看著賈絲敏,淡淡道:「恭喜你,拯救了一個窮凶極惡的殺人犯。」
作者有話要說:從前有一個牧羊女叫甄小愛,
然後有一隻羊叫言小溯,
那隻羊天天都在唱歌:我願做一隻小羊,守在你身旁,讓你的皮鞭輕輕打在我的身上
*d^_^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