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爺說,你錯過了關鍵劇情,不給你看這一章!快去補啦~
還真是夠不小心。
楚錦瑤便是有千言萬語也得換了衣服再說,等她再回來,果然已經遲到了。所以,昨日大部分人都沒見著楚錦瑤新裁的裙子,今日她將洗乾淨的裙子穿出來,正堂里的人一見著,眼裡都閃過驚艷和訝異。
楚錦瑤從小做農活,比這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運動量大得多,身體好,個子也高。她上面穿著交領右衽寬袖襖,袖口繡著大團大團的粉色芙蓉花,下面穿著白底紫色團花紋雲錦馬面裙,在裙子兩側的褶子上,用紫色綢緞縫了花邊,上端緊貼著裙褶,下端是挺括的、自然下墜的綬帶,最下方還綴了流蘇。綬帶比裙子花紋的紫色要深一點,一片壓著一片,走動時流蘇輕搖,宛如孔雀開屏。而楚錦瑤身形高挑,穿著短襖和馬面裙,愈發顯得腰身細長,亭亭玉立。
楚老夫人見了楚錦瑤的打扮,仔細看了兩眼,什麼都沒說。老夫人想著,五姑娘雖然長得最好,但是規矩終究遠遠不如侯府里長大的姑娘,可惜了。而楚珠看了之後,忍不住問:「這衣服……是哪家繡坊做的?」
楚錦瑤說:「是丫鬟裁剪的。」楚錦瑤長了心思,沒有說是自己。若不然,她可有得要被盤問,而且日後有人托上門來,又該怎麼辦?
楚珠聽說丫鬟做的,點頭道:「嫂子倒給你安排了幾個手巧丫鬟。」這條裙子,做的實在好看。
楚錦妙剛剛還風光無兩,力壓眾姐妹,然而楚錦瑤一進來,大家的目光就都被吸引走了。論貴重,楚錦瑤的衣裙自然遠遠不及楚錦妙,可是架不住人家的衣服裁剪好,也有新意。
楚錦妙真是慪都要慪死了。
尤其是林熙寧,楚錦瑤進來之後,楚錦妙很確定林熙寧的眼神亮了一下。楚錦妙恨恨地揪自己的手帕,果然,男人都是一個德行的,別管他們嘴上怎麼說,他們就是喜歡顏色好的!
楚錦妙和林熙寧是自小的姑表兄妹,楚珠也很喜歡楚錦妙,小的時候,楚珠還笑著和趙氏打趣過,說正好楚錦妙和林熙寧玩得好,不如以後做對歡喜冤家。趙氏當時一笑而過,但是心裡卻記下了,沒人的時候,趙氏還偷偷問過楚錦妙。
當時楚錦妙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她對林熙寧自然是不同的,但是如果說多麼喜歡甚至非君不嫁,其實也犯不上。楚錦妙就這樣和林熙寧以親密的表兄妹身份相處著,打算日後順其自然,靜觀其變,趙氏也是一樣的心思。可是現在看到林熙寧扭頭去看楚錦瑤,楚錦妙心裡突然就爆發出一股強烈的不舒服。便是她不喜歡林熙寧,林熙寧也不該當著她的面去看別的女子。當下,楚錦妙對伴讀一位越發勢在必得。
她在長興侯府里的身份太尷尬了,雖然趙氏還一如既往地寵愛她,可是以後呢?長興侯對她越來越平淡,而老夫人高高在上,不大在乎她這個孫女,下頭人仗著她不是侯府的正經主子,漸漸竟然敢鬆懈她的指令了。楚錦妙拔尖了十三年,這麼能咽得下這口氣。但是如果換了王府,那就完全不同,說不定,她還能有大造化。
楚老夫人見人都齊了,輕聲清了下嗓子,熱鬧的榮寧堂立刻安靜下來。
今日姑娘們不約而同穿的很鮮亮,固然有楚珠在的原因,但是論其根源,其實在於老夫人。
老夫人昨日得知了王府要給縣主選伴讀的事情,便有心讓自己孫女們好好打扮一下,別墜了自家臉面。老夫人雖然沒有明說,可是後宅里各有各的門路,消息很快就從榮寧堂傳到大房、二房和三房。閻氏聽人提點說明日讓姑娘們收拾用心些,她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還是特意給兩個女兒好好打扮了一通。等到了榮寧堂,閻氏心裡暗暗道了句果然,看這一個個的,都是有備而來。
在場所有人里,恐怕只有楚錦瑤是毫無所覺就出門的。她住的遠,沒消息門路,又不像其他姑娘一樣有母親提點,結果便是什麼都不知曉。她今日看了姐妹們的衣服,還覺得很奇怪,她昨天被七姑娘故意搗鬼,這才將大衣裳拖到今天才穿,可是其他人,為什麼要這樣?
現在老夫人清了清嗓子,這一看就是有大事宣布。楚錦瑤明白自己恐怕又錯過了什麼,至於到底誤了什麼,馬上就要知道了。她斂起心思,仔細聽老夫人接下來的話。
楚老夫人慢慢說道:「你們姑母大老遠從懷陵郡王府回來,一則是為了探親,二則,是有一樁大事要做。這樁事關係到許多人的前程,甚至還干繫著長興侯府的體面,現在,這樁大事就要落在你們身上了。」
楚錦瑤聽著很疑惑,既然是關乎侯府的大事,為何會落在她們身上?楚珠端坐在老夫人身邊,聽到這裡,她笑著接話道:「也是婆母和王妃信得過我,才將這樁事交到我身上。王府的縣主今年十二歲,正是上閨學的時候,但縣主一個人上學太過無趣,府里姑娘也少,都沒人能陪縣主說說話。我們長興侯府是太原里數一數二的體面人家,女孩兒規矩好,和王府還是姻親,知根知底的,所以,王妃的意思是,從我們家挑兩個姑娘過去,給縣主當伴讀。」
楚珠的話音落後,她得意地看向下面,果然不出她所料,姑娘和幾個嫂嫂都是一臉驚喜。住在家裡,每日翻來覆去,見的就是這幾個人,但是去郡王府後,接觸到的人就完全不同了,而且郡王府和長興侯府也不遠,往來非常方便,不會一出去就再也見不著。夫人們想了一遍,都覺得這是大好事,值得爭取。
這還是楚珠隱瞞了最重要的一部分呢。若讓夫人們知道縣主讀書是為參選太子妃做準備,她們指不定有多瘋狂。東宮顯然不會只有一位正妃,縣主成了太子妃之後,良娣和良媛呢?郡王和王妃為縣主選伴讀,多半也考慮了這些。東宮的女人是少不了的,縣主又不是個賢惠容人的,與其到時候被其他家族的女子算計,不如一開始就安排幾個熟悉的,她們幾人聯合起來,至少以後有個伴。
當然了,這只是郡王府一廂情願的想法,現如今能不能選上還是兩說呢。只不過,懷陵郡王府的人如今都熱火朝天地準備參選,卻對另一種可能不屑一顧罷了。
幾位夫人眼睛晶亮,姑娘們也都扭過頭,和貼身丫鬟竊竊私語。楚老夫人懷視全場,咳嗽了一聲,說:「都安靜。」
姑娘們頓時都住了口,抬頭看老夫人。
楚老夫人接過楚珠的話,繼續扮黑臉:「雖然王妃說想從我們家選兩位姑娘,但是這話還沒有準頭,太原這麼多人家,若是其他家有合適的姑娘,王妃必然會舍我們而取其他。過幾日懷陵郡王府設宴的時候,王妃會從眾多閨秀中挑最合適的兩位,所以你們不可以沾沾自喜,懈怠不前。縣主十二歲,既然伴讀是為了陪縣主讀書,那年齡不好相差太大,所以大姑娘、八姑娘就不用參加了。」
大姑娘楚錦嫻應聲站起來,對老夫人行了一禮,以示遵從。她已經十七了,還是家族的嫡長女,身份高貴,便是她年齡合適,老夫人也不會讓楚錦嫻去給別人家當伴讀。又不是公主伴讀,怎麼能勞動嫡長女?至於八姑娘楚錦姿,她今年才六歲,當然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合適的人,就集中在十五到十二這一批人中,其中又以楚錦瑤這些十二三的為佳。
楚老夫人頓了頓,說:「我給你們尋了兩個嬤嬤回來,以後你們不能再像原來那樣鬆散了,每日都要跟著嬤嬤學規矩,不要墜了我們長興侯府的臉面。你們懂嗎?」
姑娘們都站起身,垂首肅目應道:「孩兒明白。」
老夫人又讓兩位嬤嬤出來和姑娘們見面,一堆人相互見禮後,嬤嬤就把姑娘們帶走,去榮寧堂後面的一處院子裡教規矩了。
兩位嬤嬤一位姓花,一位行鄧,都是極嚴厲的人。花嬤嬤教坐臥規矩,鄧嬤嬤教書畫女紅等才藝。花嬤嬤和眾位姑娘說:「姑娘們方才也聽了,楚老夫人托我們來教姑娘規矩。都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聖人也說教不嚴師之惰,我們對姑娘們嚴厲,都是為了姑娘你們好,還請各位姑娘諒解則個。」
「不敢。」楚錦瑤混在姐妹中,輕輕說道。
花嬤嬤對楚家姑娘們的順從非常滿意,她又訓責了幾句,然後就讓姑娘們演示請安禮。
請安禮是高門大院中最基礎最常見的禮儀,楚家的姑娘都是從小做到大的,早就和飲水吃飯一樣自然。然而花嬤嬤是宮裡放出來的嬤嬤,嚴厲非常,一路走過來,不斷地用戒尺打姑娘們的腰、手等部位。
「腰要挺直,不要前傾。」
「再往下蹲一點,穩住,不要晃。」
「手!」花嬤嬤一戒尺狠狠打在七姑娘的手背上,她吊著一對眼睛,毫不客氣地說,「七姑娘,我已經提醒你好幾次了,你的手怎麼總是放不對地方?」
七姑娘是二房嫡幼女,喚楚錦嬌,以閻氏那樣精明護短的性子,七姑娘也被養得驕縱而無法無天,姐妹里也就楚錦嫻能喝斥住她,其餘人都不會去招惹這位混世魔王。七姑娘素來爭強好勝,處處要在姐妹里拔尖,現在被花嬤嬤當著眾人面打罵,七姑娘險險沒站起來回嘴。她想到日後的王府伴讀之位,這才勉力壓制住自己脾氣,沒好氣地應了一句:「我知道了。」
花嬤嬤毫無表情地掃了七姑娘一眼,就走開了。七姑娘旁邊就是楚錦瑤,楚錦瑤一看嬤嬤過來了,心裡暗暗捏一把汗,沒想到花嬤嬤停在楚錦瑤身邊,上下看了看,卻擠出些稀薄的笑意:「五姑娘做的還不錯,小時候跟著宮裡放出來的嬤嬤特意學習過吧?」
楚錦瑤難掩吃驚,花嬤嬤竟然誇她?楚錦瑤來不及想花嬤嬤是不是看錯了,連忙回道:「嬤嬤抬舉了,並不曾。」
其他姐妹都露出不服氣和不可置信的表情,花嬤嬤挑眉反問:「你沒特意和宮裡人學過?」
楚老夫人的丫鬟被派過來看著幾位姑娘,她見了這種場面,上前一步說:「嬤嬤有所不知,五姑娘小時候被抱錯了,這些年一直養在外面,是最近兩個月才回來的。」
「是嗎?」花嬤嬤將信將疑,「你最近兩個月才回來?那你為何行的是宮禮?」
她行的是宮中的禮節?楚錦瑤也吃驚不已,她都是秦沂怎麼指點她就怎麼練的,她如何知道為什麼是宮禮。楚錦瑤裝模作樣想了一會,最後顰著眉搖頭:「我也不知。」
花嬤嬤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說:「許是你歪打正著吧。宮中的禮儀看起來和外面的無異,但是細節處,卻要比外面規整許多。天下禮節,都已宮廷為首,教規矩的嬤嬤沒研究過宮廷禮儀,就不能出來教姑娘規矩。」
楚錦瑤露出受教的姿勢,乖乖聽講。等花嬤嬤走後,她才暗暗松下心裡微提著的那口氣。
趁花嬤嬤轉身,七姑娘扭頭狠狠瞪了楚錦瑤一眼。楚錦瑤穩穩噹噹地半蹲著,眼角里瞅著七姑娘搖搖欲墜,不停被戒尺打,心裡暗爽極了。
一節課下來,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被戒尺打了幾次,唯有楚錦瑤,毫髮無損,甚至還得了嬤嬤的贊。七姑娘就站在楚錦瑤旁邊,兩個人對比鮮明,倒害的七姑娘多挨了幾板子。等一散課,七姑娘的丫鬟連忙過來扶自家小姐,七姑娘在丫鬟的攙扶下搖搖晃晃地站直,氣恨地剜了楚錦瑤一眼。
被人瞪一眼又不疼,但是七姑娘手心上的板子卻是實打實的。楚錦瑤幸災樂禍地想,你自己規矩做的不好,還能怨旁邊的人太端正不成?昨天七姑娘故意給她的裙子上潑水,楚錦瑤正憋著一口氣呢,今天就看到七姑娘被嬤嬤體罰,還真是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楚錦瑤渾身舒坦地去榮寧堂用飯,連腿上的酸痛仿佛也不算什麼了。她從小就習慣了做農活,腿雖然細,但肉都是實的,這點程度的運動量,雖然有些酸痛,但楚錦瑤還真不放在心上。
用飯之後,好些姑娘們都圍在楚老夫人身邊撒嬌,說是腿疼腰疼,楚老夫人見此,只好取消了下午的規矩課程。
一口吃不成個胖子,慢慢來吧。
楚錦瑤則覺得無所謂,現在大家都在老夫人這裡坐著,她不好離開,也很難找到機會和秦沂說話。楚錦瑤正想著如何抽空問問秦沂,為什麼嬤嬤說她學過宮禮,冷不丁的,秦沂的聲音低低響起。
「楚錦瑤。」
楚錦瑤嚇了一大跳,她警惕地看了看周圍,這才低聲問:「這裡這麼多人呢,你怎麼突然說話?」
「來不及解釋了。你跟著林家這個小子,我有事情要辦。」
楚錦瑤一聽,什麼埋怨都沒有了。秦沂最近正面臨著生死大難,秦沂說有事情,那就一定是大事,楚錦瑤選擇毫不保留地信任秦沂。她和楚錦嫻說了一聲,說自己要出去更衣,楚錦嫻點頭:「好,你記得帶上丫鬟。她們在外面說話,你出去的時候,把丫鬟叫上。」
「哎,好。」楚錦瑤滿口應下,等出門的時候,卻悄咪咪地溜走了。
她要做的事情,可不能帶著丫鬟。
等到了無人處,楚錦瑤微微喘著氣,問秦沂:「突然讓我出來,怎麼了?」
秦沂沉默了很久,才慢慢開口:「我已經讓人在尋找這種玉石了。」
楚錦瑤怔了怔,眼裡還泛著水光:「啊?」
「等找到之後,我會讓他們買下來,不拘是什麼代價。」
楚錦瑤已經聽懂了,她心裡有些難受,低聲說:「在那之後,你就要隨著他們回去了,是嗎?」
秦沂覺得自己很絕情,可是他最後還是說:「對。」
楚錦瑤感到一陣恍惚,她不久之前還在安排她和秦沂以後的生活,然而現在,秦沂就告訴她,他很快就要離開了。楚錦瑤腦子裡有些懵,自回家以來,秦沂就一直陪在她的身邊,她早就習慣了什麼問題都來問秦沂,什麼話都和秦沂說。原來很快,她又要變成一個人,孤零零地面對這座華麗、縱深又冰冷的宅門了嗎。
楚錦瑤心情低落,秦沂也沒有說話。他們無言了很久,這是他們自相識以來,最不愉快的一次聊天。
楚錦瑤說不難受是假的,可是秦沂很快就要走了,他們能相處的時日越來越少,在這種時候,怎麼還能用冷戰來消耗本就為數不多的時間呢?最後,還是楚錦瑤開口說:「你能離開,回到你真正該去的地方,這是好事。既然你已經讓別人替你去找玉了,想來很快就能得到消息。我們不知道還能相處多久,不過,過一天是一天,這幾天我們越發要開開心心的。我原來對你態度不好,你不要在意,等你走後,我一定給你立一個長生碑,祝你早日成仙。」
秦沂本來被楚錦瑤的話刮的心疼,可是等聽到後面一句,他立刻清醒過來。
「你可千萬別。」秦沂的聲音中透露出濃濃的無奈,他這幾日最憂心的就是不能回到自己身體裡,或是自己身體出了問題,而楚錦瑤還說要給他立個碑,每日祭拜他……秦沂說:「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至於碑千萬不要立。你什麼都不要做,自己好好在這裡生活著,就足夠了。」
「好。」楚錦瑤低聲應道,「我一定會的。你也是。」
自從兩個人挑明之後,氣氛就變得很凝重。秦沂看著楚錦瑤的臉色恍惚又悲傷,他實在於心不忍,說:「今天晚了,你別寫了,快去睡吧。」
楚錦瑤搖頭:「不行,都寫了一半了,總是要寫完的。」
秦沂看著楚錦瑤的手腕都在抖,心裡憐惜的不行,乾脆現身說道:「你握筆不太對,要這樣。」說著,他就將手覆在楚錦瑤手上,帶著她在紙上寫字。
有了秦沂幫助,楚錦瑤馬上省力許多。秦沂現在還是魂體,他的手覆在楚錦瑤的手背上,微涼,還有一些虛渺。楚錦瑤微微側頭,透過秦沂的手,能清晰地看到她自己的手指。
秦沂突然用力捏了下楚錦瑤的手指,涼涼地瞥了她一眼:「還敢走神?」
楚錦瑤乖乖收回視線,專心寫字。過了一會,她還是忍不住問:「齊澤,你們精怪成精後,都是這樣好看又聰明的嗎?」
「嗯?」
「你看你長的好看就不說了,寫字、詩賦你都懂,就連後宅里這些勾心鬥角也都難不倒你。你們都是這樣嗎?我突然都想去當精怪了。」
秦沂笑了,笑完之後,淡淡地說:「你想太多了,不是所有人都這樣,是只有我。所以,你還是踏踏實實練字吧。」
楚錦瑤沉默了好久,死活沒忍住:「你真的……自視相當高啊。」
「這是事實。」
楚錦瑤暗暗翻了個白眼,秦沂感覺到她的不以為然,平靜又從容地問:「怎麼,你覺得不對?」
又是這樣,他的語氣很正常,似乎真的在平心靜氣地詢問,可是尾調卻微微揚高,配上他平靜冷然的聲線,威脅感撲面而來。楚錦瑤暗地裡哼了一聲,而表面上卻說:「對,你說的沒錯。」
秦沂懶得理她,幫她寫完了剩下半頁大字後,就打發楚錦瑤去睡覺。
楚錦瑤放下床帳後,平躺在床上,久久沒有睡意。她害怕翻身的聲音被秦沂聽到,一直維持著一個姿勢躺著,她只要一閉上眼,就能看到陽光下,一個身姿挺拔、五官精緻冷然的少年站在書桌前,聽到聲音,他微微側過頭,眼中帶著與生俱來的疏離和倨傲。這樣的神情放在其他人身上,一定會倨傲的讓人生厭,然而當出現在秦沂身上時,卻渾然天成,仿佛他天生就該高高在上,就該驕傲無二。
這是楚錦瑤第一次看到秦沂的模樣,她原來覺得秦沂的聲音很好聽,現在才發現,原來人家的臉才是真正的上天傑作。造物主之鐘愛,莫過於是。
楚錦瑤悄悄喚了一聲:「齊澤?」
秦沂沒有回話,楚錦瑤輕輕嘆了口氣:「許是睡著了吧。也是,都什麼時候了。」
楚錦瑤低聲道:「以後等我們分開了,你一定要過得好好的。這樣,我想起你來,也會覺得欣慰。」
她繼續自言自語:「大姐很快就會嫁人了,想來我也快了。不知道日後,我會去哪裡度過餘生。我原本想著,有你陪著我,即便日後婆家為難我也不怕,可是現在想想,我實在是太天真了。你怎麼會一直待在我身邊呢?人果然不能太貪心,你能陪我適應侯府的生活,我已經該感謝上天厚愛了。說到底,我還是一個人。」
楚錦瑤信馬由韁,自己也不自己說了些什麼。她就這樣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一會仿佛看到自己和一個陌生男子定親,一會看到她在婆婆面前立規矩,一會又看到秦沂站在書桌前,漫不經心地翻看字帖。慢慢的,她也睡著了。
等楚錦瑤的呼吸綿長起來,玉佩里漸漸浮現出一個人影。對方身影極淡,幾乎要融在月光里。秦沂朝架子床的位置看了一會,輕聲說了一句:「你也會過得很好。」
秦沂早在能現形後就給手下傳了密信,東宮的人一直在外面尋找楚錦瑤脖子上的這種玉佩。等找到之後,他會想辦法讓手下悄無聲息地混入長興侯府,然後他轉移到新的玉佩上,就此隨屬下回大同。
此去一別,他是被發配邊疆的皇太子,她是侯門裡嬌生慣養的閨秀,他們之間隔著君臣之別、男女之防,恐怕,就再難見面了。
所以即使今日楚錦瑤很傷心,秦沂便是再不忍心,也要將話挑明。他遲早都要離開,不能再給她不切實的期望了。等他回到大同,他會偷偷派人來照拂楚錦瑤,若日後在官場上遇到她的夫婿,只要條件允許,他也會照看一二。
秦沂的前十七年裡,不停地見識宮廷的虛偽、官場的黑暗,他五歲喪母,小姨和父親廝混在一起,還堂而皇之地霸占了母親的一切。當這一切發生時,他才五歲,就那樣眼睜睜地看著。他在冰冷的宮宇孤零零地長大,周圍圍繞著的不是別有用心的宮妃,就是刻意討好的奴才。秦沂原本以為人世就是這樣,人心本惡,無一例外。可是他陰差陽錯地認識了楚錦瑤,楚錦瑤本來是千金小姐卻被農戶苛待,本來是名正言順的嫡女,在自己的家裡卻處處受排擠,她這樣被命運辜負,卻總是哭過之後就擦乾眼淚,說家裡總是有人向著她的,只要她以真心待人,遲早大家都會接受她。
秦沂覺得不可理解,為什麼會有這樣蠢的人,都被別人此般對待了,怎麼還能笑得出來呢?他最開始覺得這個女子多半腦子有病,可是相處的久了,看到她笑,秦沂也總是忍不住勾起唇角,心神慢慢放鬆下來。
秦沂又看了楚錦瑤一眼,緩慢但堅定地朝外走去。楚錦瑤喜歡雲錦,想要照拂姐姐,還想讓自己的親人過得好,這些,都會實現的。
第二日,楚錦瑤去和花嬤嬤學了一天的規矩。等她回到自己院子,已經累得腰酸背痛,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
今日是桔梗陪著她出門,她們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院子裡傳來很響亮的叫嚷聲。桔梗跟在楚錦瑤身後,不滿地喃喃:「是誰在院子裡喧譁?沒見姑娘回來了嗎,還有沒有規矩了?」
楚錦瑤卻覺得哪裡不太對……聽這個聲音,似乎是個生人。
她剛跨入院門,就看到庭院正中央站著一個婆子。這個婆子頭髮油光水亮,髮髻扎的尖尖的,罩在鐵絲鬏髻里。她穿著一身深藍色襖裙,叉著腰站在院子中,正一個個指著丫鬟下人訓話。
楚錦瑤皺了皺眉,還沒等她說話,嘴快的桔梗已經站出來說:「你是什麼人?怎麼在我們姑娘的院子裡逞威風?」
那個婆子見了楚錦瑤,不像其他僕婦那樣恭敬地過來行禮,而是昂著脖子,微微屈了屈膝,就站直了對楚錦瑤說話:「老奴給五姑娘問安。我是太太派來的,太太讓我來替五姑娘管院子,順便教理這些小丫頭。」
楚錦瑤訝異又吃驚地皺眉,趙氏派來的?這個婆子看起來很是跋扈,把這種婆子送來,她的院子裡還能有安寧的時候?楚錦瑤心裡暗暗嘆氣,此事,多半是楚錦妙搞的鬼了。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楚錦瑤當著眾人的面寫下這句話,既能給自己解圍,洗清自己不會寫字的污水,還能暗暗表明自己坦誠的內心,反手諷刺楚錦妙等人一把。
桔梗欣喜地問:「姑娘,您是怎麼想起來寫這句詩的?」
楚錦瑤悠悠嘆氣:「不是我想的啊。今日實在是太險了。」
楚錦妙等人猜測的沒錯,楚錦瑤,確實不會寫字,至少不會用毛筆寫字。
畢竟她是在貧農家長大的,哪個農家捨得供女孩子讀書寫字?楚錦瑤識得大部分的字,已經是村里極其難得的了。
蘇家雖然貧窮,但是當年楚錦瑤和楚錦妙出生的時候,趙氏借宿蘇家,給了他們一盒子金簪做報酬。且不說金簪的工藝值多少錢,就光靠那幾兩金子,管夠蘇家衣食無憂好一段時間了。但是蘇母生性吝嗇,尤其對蘇慧和楚錦瑤格外吝嗇,能省則省,衣服都要大的穿舊了給小的穿。但是對於唯一的兒子蘇盛,蘇父蘇母倒很捨得花錢,甚至咬了咬牙,送蘇盛去鄉里的私塾上課,指望著供一個秀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