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臣來到龍書案前,雙膝跪地,齊呼「叩見吾皇萬歲,萬萬歲。」
載淳笑著伸手示意:「眾卿快點起來,不必拘禮。」
眾人起身後,李鴻藻眼光閃爍地看著上座的載淳,心情激動的道:「陛下,臣等看著陛下龍體康健,精神矍鑠,實在是欣喜萬分。」
載淳道:「老師言重了,朕久病在床,多虧眾位鼎力協作,鞠躬盡瘁,才讓我大清風調雨順,長治久安啊。朕得謝謝你們才是。」
李鴻藻道:「陛下這麼說,真是折煞臣等了。為陛下肝腦塗地,是臣的本分,哪敢居功。」
載淳起身走到李鴻藻身前,輕拍了他幾下:「老師為了朕都生出了白髮,真是辛苦了。」
奕訢在旁邊笑道:「是啊,李大人身為帝師,時刻以身作則,當為朝中表率啊。」
載淳看著奕訢,點了點頭:「六叔說的就是朕要說的話。」
隨即他又看向李鴻章。
這個晚清第一名臣,筆直的站在一側,從見到載淳的那一刻,就不錯眼珠的盯著他,當他與載淳對視的瞬間,仿佛不用說話,卻已經勝過千言萬語。
載淳看著他,幽幽的道:「李大人,別來無恙啊。」
這一句話搞得眾人一時有點懵,就連李鴻章自己,也不知道這突然的一句話,從何說起。
載淳笑道:「李大人自同治九年起,一人統領直隸一省政務、北洋三口通商,另首席軍機大臣、國家外交事物等要職,真可謂是勞苦功高啊。」
眾人紛紛點頭表示贊同,可李鴻章此刻卻汗流浹背,低聲道:「謝陛下掛懷,此等都是臣應盡之責。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既然得陛下如此信任,自當粉身碎骨也難報陛下恩典。」
載淳伸手握住李鴻章:「李大人肩負要職,辛苦些在所難免,今後你我君臣,應當戮力同心,讓大清不再受往日的屈苦。」
李鴻章顫抖的握著載淳的手,從力道中感受著這位少年天子的溫度,仿佛有種沉重的感覺。
「陛下言重了。」
李鴻章迅速調整了狀態,面色恢復如常的說道。
奕訢在一旁笑道:「陛下什麼時候學了這洋人的禮節。」
載淳道:「活學活用嘛,六叔可能不知道,朕現在越發的對洋人的東西感興趣。」
翁同龢在一旁應和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陛下高瞻遠矚,實為俊傑啊。」
載淳笑道:「翁師謬讚了。」
他環顧了一圈,隨後看著奕訢:「六叔,怎麼沒見我八旗子弟?」
奕訢一愣,沒想到載淳會這麼問:「陛下恕罪,今日乃新春佳節,我朝自世祖章皇帝以來,多是滿漢分別覲見,至於八旗子弟,還是另行安排。」
他這話一出,在場的眾位漢臣眉頭都皺了起來,就連一直笑呵呵的載淳,面上也有了些許的不悅之色。
可載淳心裡清楚,這是慈禧和奕訢故意借祖宗的勢,強分滿漢,讓在場的這些漢臣清楚,即便位高權重,也是外臣。
載淳道:「好吧,既然已經安排,也就別再更改了。」說著,他看向在場的眾人:「不過朕覺得,既然天下一家,就要有個一家的樣子,各民族平等也是一家人的表現,今後像這類事,最好還是別分得那麼清楚。」
這回輪到奕訢意外了。
他清楚眼前這位「死而復生」的皇帝,自從痊癒以來,有太多地方跟從前不同,像從前那般行事,恐怕會遭到與從前不一樣的對待。
可是這「天下一家」,「民族平等」的話,還是直接戳到了奕訢那高貴的自尊心。
奕訢道:「陛下所言極是,只是此等要事,還是要與兩宮太后商議之下再行定奪,畢竟關乎我八旗宗親,也關乎天下百官、百姓。」
載淳笑著道:「沒那麼嚴重,朕就是有個提議而已,無需勞煩太后,別這麼緊張嘛。」
說完,載淳沒有理會在場所有人的反應,轉身回到龍書案後坐下,抬頭說道:「高青何在?」
門外的高青轉身進入殿中,雙膝跪倒:「拜見陛下。」
載淳道:「高青,把朕要你準備的東西拿出來吧。」
高青應了聲是,喊了殿外候旨的一眾宮女進殿,每個宮女手中都托這個托盤,盤上放著一件疊著的粗布衣裳。
奕訢看到這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甚至隱約還能聞到些許汗臭味的粗布衣,有點好奇地問道:「不知陛下哪裡弄來的這些衣裳?」
載淳道:「前幾天,高青他們特意用宮中御用的服飾,在城外農人家換的這些衣裳。」
奕訢略有微怒:「大膽奴才,竟將這些污穢之物遞到聖駕之前,理當治罪。」
載淳一擺手:「六叔息怒,並不是高青無理,這是朕的主意。」
奕訢道:「陛下這是何意?」
載淳嘆道:「眾卿都知道,自道光十九年起,內憂不休,外患不息。鴉片屢禁不止,長毛損我百姓,我大清已不復聖祖高祖之榮光,百姓過得苦啊。」
眾人紛紛點頭,尤其李鴻章,更是感同身受。
載淳又道:「如今我大清興洋務、建工廠、立新學,百廢待興。拿來這些看似破舊不堪的粗布衣裳,就是希望各位摒棄短長,杜絕奢靡,和朕一起振興大清,還百姓一個強大富足的盛世。」
眾人聽完,跪地高呼:「陛下聖明,大清之幸,百姓之幸。」
而奕訢卻一動不動,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又寒暄了一會,眾大臣叩首退出養心殿,每個人都捧著一件粗布衣,表情各異。
奕訢來到儲秀宮,讓宮女端著那件粗布衣來到慈禧面前,神情苦澀。
看見奕訢這個表情,慈禧一皺眉:「王爺這是怎麼了?」
奕訢嘆了一聲:「哎,臣弟有事想請奏太后。」
慈禧道:「王爺何事?」
奕訢道:「微臣想要辭去首領軍機大臣一職。」
慈禧眉頭一挑,站起身道:「王爺為何如此。」
奕訢也沒藏著,就把剛剛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複述了一遍,沒有添油加醋。
慈禧默默地聽著,時而緊皺雙眉,時而眯眼沉思。
等奕訢說完後,慈禧坐回原位,手捻著翡翠佛珠:「哀家知道了。」
奕訢苦笑道:「陛下病體痊癒,精神矍鑠,種種跡象表明,思維行事更勝從前,我這個六叔啊,老了,跟不上陛下的腳步了。」
慈禧道:「王爺差異,皇帝雖有明智,卻畢竟年齡尚輕,為了避免被些心存不軌之徒裹挾,還是需要老成持重的自己人在身邊。」
不等奕訢反駁,慈禧道:「待哀家傳旨,給載澄安排個官職,叫他來從旁照應著陛下,王爺也好安心國事。」
奕訢眼睛一亮,急忙跪倒:「多謝太后恩典。」
慈禧叫人攙起奕訢:「王爺自家人,不必拘禮。」
奕訢道:「載澄文不能精彩絕艷,武不能勇冠三軍,除了有些小聰明,交友廣泛,也是一無是處。」
慈禧一笑:「王爺莫要貶低自家孩子,哀家看載澄這孩子伶俐得很,就讓他去總理衙門做個章京吧。」
奕訢聽完,再次叩拜:「多謝太后恩典,臣定當竭盡全力,不負太后所望。」
慈禧示意奕訢起來,奕訢坐到椅子上。這時,榮壽公主端著個托盤走了過來:「老佛爺,快來嘗嘗榮壽給您做的好東西。」
慈禧笑道:「快來拜見你父王。」
榮壽公主側頭看見奕訢,急忙放下手裡的托盤,施禮道:「女兒萬死,不知阿瑪在此。」
奕訢扶起女兒:「無妨,快起來。」
榮壽站起身,重新拿起托盤:「不知父王在此,我再去做一杯。」
慈禧一笑:「傻孩子,如此毛毛躁躁,慢著點兒。」